塔上幾人都震驚無比,一齊緊盯著冷木。他們數十年交往,自是深知冷木的性子。冷木生性好武,便是身為朋友的他們,也被他逼著反反覆覆斗了無數次。如今他竟聲言不再論武,可想而知眾人是多麼的驚詫了。那懶散的中年人關文西忽地瞄了底下的拚鬥一眼,瞭然的歎了一聲道:「莫說木頭了,我也忍不住想退隱江湖了!」
高天與蕭浪山也隨著轉眼下去,臉上都露出了悵惘的神情。那羅漢陣中,每一人出手都是簡潔有力,揮,劈,掃,砸,來來回回都只有幾個動作。若是傳到江湖上,說鼎鼎大名的少林羅漢陣使的淨是這些粗淺的招數,恐怕沒有一人會願意相信。但塔上數人卻知道,江湖上那些絕頂高手若是陷進羅漢陣中,遇上這等招式,只怕連手都不敢動上一下,便會乖乖的束手就擒。
漩渦越旋越大,也愈加的厚實,本來安靜的高空此時也變得分外的不平靜,颯颯的風聲陣陣響起,空氣慢慢的攪動著,一股股的暗流湧動,都被無情的牽扯下去,眨眼間便與與漩渦融為一體。
冰兒身處塔頂,底下的眾人落入她眼裡,都細小得可憐。一陣接一陣的涼風刮過,漸漸的,她便感覺遍體生寒,就連心裡都像是結了冰。她目不轉瞬的盯著下面,盯著那個大大的深坑中那個孤身奮力作戰的身影。她從開始便瞧到現在,只是她眼睛雖仍是睜著,心神卻早已飄到了遠處……
出生在小康之家,母慈父愛,兄長呵護,無論想要些什麼,家人都會滿足自己,那是一個多麼無憂無慮的童年啊!之後少年遭變,被強搶去做了別人的徒弟,但仗著天資過人,機變靈動,那掛名的師傅也甚是疼愛,過的也是無法無天的日子。直到重回故土,得曉家門慘變,一瞬間便如晴天霹靂,轟人至死,幸得身邊出現了一人,他擁有強大的武功,對己又關懷備至。儘管自己百般捉弄,任性妄為,他卻仍是不捨不棄,為己捨命……
冰兒回想了自己的一生,淚水終於撲簌簌的掉了下來。「大哥,為何一直以來總是你為我付出?你我無淵無故,為何要對我這麼好?我什麼事情都不曾為你做過!我值得你如此嗎?大哥……」如果說之前她對仕進的依戀只是一種孤苦無依,想著有個倚靠扶托的感情的話,那麼此刻,她才真正認清了自己的心。
就在冰兒思潮起伏之際,塔下面的高天卻隱隱感覺到一絲異常。他尋思著,忽地轉眼瞄了瞄四周,驚叫道:「他們人呢?」原來與他們在一起的智空跟藍洪光卻是不見了蹤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其餘三人也感覺異樣,蕭浪山喃喃道:「不知他們在玩什麼花樣!」神情甚是惘然。
關文西淡淡一笑,道:「他想必是擔心羅漢陣降伏不了玄木令主,下去搞多些陰謀詭計,以備不時之需!嘿嘿,老藍功利心太強了,哪肯落下這般功勞啊!如此便跟了過去!嘿嘿!」他冷笑著,神色裡甚是不屑。眾人皆是恍然,都道事情定是如此,又見場中情形發生了變化,於是聚精會神的觀看起來,惟恐漏了一丁半點的。
眾僧連續不斷的攻擊變得更加猛烈起來。經過了如此之久的激鬥,他們的功力似乎並沒有多少的損耗,仍是精力充沛。事實上,每一次攻擊,出手的人都是借用他人之力,自己根本無須用上多少真氣,而佈陣的眾人互相連通,互相接濟,內息互通有無,瞬間便能補上出手時的損失,所以羅漢陣氣力的悠長、耐久是聞名天下的,縱是斗上三天三夜,眾人也不會有多少疲累的。
雖說能持久作戰,但陣中眾人臉色都漸漸的變了,隱隱露出了焦躁之意。那漩渦越來越大,那旋轉的力道之大,便連熟悉它的習性的少林眾人也開始擔憂恐懼起來。雖然他們曾經演練過陣勢,也曉得如何將形成的漩渦消弭於無形,但漩渦威力一旦超出他們控制能力範圍,後果會是如何,他們也是不敢想像的。
仕進一邊應付著少林僧人的攻擊,一邊盡心竭力的化解著那巨大的漩渦所帶來的吸卷之力。洶湧澎湃的力量源源不斷的自他身體內流過,他自認可以化為清風,可以化為大地,他也讓自己全身心的體會著大地的厚實,體會著大地的博大,想像著自己便是這廣闊無邊的沃土。但縱然如此,身體那一陣陣的灼痛,一陣陣的漲裂感還是讓他感受到了現實的殘酷。
「真是糟糕!若再繼續下去,便是不被這羅漢陣困死,也要被這力道給撐死啊!得想個法子破掉這氣流了!」仕進眼皮急跳,熱汗止不住的冒著,直如泉湧。便在此時,少林眾僧也開始著急起來。只聽得數聲呼嘯,三道灰影同時暴起,霎時沒入了漩渦之中。雖然力道分散,但這數十人的合力還是容不得輕視的。
仕進心頭突起警惕,只見一道深色棍影,自昏暗的漩渦中裂出,直奔面門而來。即使是瞇著眼睛,他還是感覺到了眼皮一陣刺痛,似乎那棍影已經深深的扎進他眼裡,扎進他心裡,好生疼痛。與此同時,兩縷陰寒勁風自背後襲來,還未及身,已是砭人肌骨,煞是可怖。
「呔!」仕進低喝一聲,半截木棍迎向面前敵人,費力的撥開這一擊。他身體根本挪動不得,那身後的襲擊卻是招架不到了。眼看便要中招,仕進無可奈何,只得強忍身體的疼痛,猛一頓足。嗤嗤嗤的數聲銳響,地面上本來散碎的沙石登時暴射出去,竟在空中凝成了棍形,砰的一下撞開了身後的兩門兵器。本來他借物凝力的功夫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換了平時,這一下不但招架住對手的攻勢,還能藉機反擊。可惜如今他自身難保,根本沒有餘力去控制力度。
三名僧人脫出漩渦之後,竟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踉蹌著跌入人群中。眾人俱是臉色劇變,知道那氣流變化已經脫出了自己的控制。那三十六名黃衣老僧兩兩對視一眼,都神情堅毅的點了點頭。他們一直以來都沒有出手,都在盡力維持著整個羅漢陣的運行。可以說,他們便是整座羅漢陣的樞紐,一旦他們出手,羅漢陣便會出現細微的破綻,雖然未必會為敵所乘,但以防萬一,他們還是一直保持緘默。
一名老僧沉聲道:「道空,不空,清空,我們四人一起出手!若一擊不中,所有攻擊全部停止!靜觀其變!」他顯然是主持整座羅漢陣的首腦,說話堅韌果斷,甚有氣勢。另外三名黃衣老僧面容平靜,都堅定的點了點頭。
漩渦已經擴散開來,便連屋頂上蕭浪山等人也穩不住身形,被迫躍上更高的地方。第一層的屋簷上,那些瓦片開始格格作響,不住的跳動著,不時有細小的碎片嗖的一聲飛了出去,捲進了渦流當中。只聞轟的一聲,四名老僧齊執戒刀,電射而起,穿進了氣流之中。漩渦轉動著,他們的身子也順著勢頭旋轉著,飛快的往底下中間落去。
只見黃影飄飄,四道身影眨眼間已到了仕進跟前。四道亮光閃起,鋒利的刀刃閃電般劈下,觀那下落之勢,直可以說是驚天地,泣鬼神,莫說是一人,便是泰山在前,恐怕也是一絞而碎。
仕進禁不住一陣絕望。此時的他,全部精力都用在了維持那漩渦卷力的平衡之上,便連動一動手指頭都甚是困難,更不用說招架敵人了。刀尚未近身,那凌厲的刀風已是割在了他身上,儘管身體表面鼓動著的真氣自己將那刀風消解掉,但他還是感覺到了無盡的裂痛。
感受著近在咫尺的死亡,仕進猛一抬頭,瞧向了高高的塔頂。他心中默念著:「冰兒,看來大哥是救不了你了!嘿,枉你大哥號稱武功天下第一,卻連自己的親人都無法維護,還有什麼臉面再留在世上呢?如此死了也好哇……」他腦海中又閃過含笑的倩影,心頭猛地一陣抽搐。
四名黃衣老僧眼看敵人便要中招而亡,繃緊的心神也微微的鬆了些,都想:「總算能完成方丈交代的任務了!」正在此時,莊園外部忽地騰起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轟的一下,正所謂地動山搖,天崩地裂,聲勢也不過如此罷!所有人心頭都震個不停,四名尚在漩渦中的老僧也嚇了一跳,蓄滿的氣勢無形中弱了幾分。
這一下震動傳來,仕進頓時大喜過望,暗呼道:「天助我也!」他全力划動右手半截木棍,逆著渦流旋轉之勢捅去。一股巨大的力量自地面傳了上去,循著仕進身體,導進了木棍當中。氣流遇上這一股力道,轉動之勢一滯。這渦流稍有停滯,本來循規蹈矩的暗流頓時全部亂了套,一下子四處衝撞起來。
四柄戒刀此時已堪堪刺進了仕進衣裳,便待沒入血肉當中,出手的四人卻同時感覺到一股大力衝了過來,沛沛然莫可阻擋。四人剎那間被氣流拋得高高的,那兵器也不情不願的退了出來,隨著主人飛到了高空中。
無窮無盡的力道一瞬間全衝進了仕進的身體,啪的一聲,他手上那半截木棍立時化為粉末,轉眼不見了蹤影。「啊——」仕進痛苦的嘶喊著,那身子一陣陣的發漲,似乎馬上要爆裂開來。那插進土裡的長棍吱吱的響了幾聲,也砰的一聲炸成了粉碎。
所有雜亂的氣流忽地有了方向,全都急速向中心塌縮。當空間再也無法容納那龐大的氣流之際,轟隆隆一聲,比剛才的震動更加劇烈的爆炸響起了。以仕進為中心,一股桀驁狂烈,莫能阻擋的風暴向四周刮了過去,所到之處,無論是人是物,是堅固屹立的房屋,還是挺拔蔥蘢的大樹,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風暴一直吹到了數里之外,才被龍虎山強強的攔了下來。
喀喇……劈啪……啪啦……近在風暴中心的高塔開始出現了裂紋,慢慢的,裂紋更大,堅固的牆壁上張開了黑洞洞的大口,終於,轟的一聲,塔身開始一層接一層的向下坍塌。塵土飛揚,一波接一波的向外瀰漫。那高高在上的塔頂忽地從中裂開,倒滾下來,銳利碩長的塔尖插向了大地,深入數丈,端是駭人之極。
數道身影自煙塵瀰漫中躍了出來,卻是高天等人。那關文西手上還抱著一人,正是被綁在塔頂的冰兒。他們身在高處,反而不受風暴的波及,險險的逃過了這一劫。生死關頭,關文西發現被震暈過去的冰兒,便順手救下了她。
幾人避開那漫天的煙塵,咳嗽了良久。待緩過氣來,蕭浪山馬上臉色鐵青道:「究竟怎麼回事?」高天是一臉的肅然,道:「太可怕了!如此驚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關文西轉眼瞄向塵霧飛揚的場地,禁不住一陣黯然。冷木捏緊了拳頭,鋼牙緊咬,卻是格格作響。他半晌才冷聲道:「定是智空!」
「最先響起的聲音似乎是火藥爆炸之聲!莫非……」高天越想臉色越是陰沉。四人對視一眼,頓時想到了一個可能。正在此時,只聽呼的一聲,煙塵中掠出一道黑影,直衝四人。關文西心頭一凜,正想動作,卻覺手上一麻,昏迷過去的冰兒已是不見了蹤影,再看時那黑影已是到了遠處,瞬間沒了影跡。「玄木令主?」四人盡皆駭然,怔怔的瞧黑影消失的地方。
仕進抱著冰兒,一路飛掠而過,轉眼間已隱入了山林當中。他尋得一處僻靜之處,放下冰兒,摘下面具,便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剛才風暴中,他身處中心,倒沒受什麼衝擊,但之前要轉化渦流之力,卻是超出了他自身的承受範圍,這才受了內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