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靜了半刻,歡呼聲驀地騰了起來,轟的一聲,整個方台似乎要被這陣聲波給掀翻了一般。台上各掌門幫主都面帶笑容,也跟著振臂歡呼起來。無空踏前數步,來到方台邊沿,朝群雄輕輕揮了幾下手。他滿臉的氣度雍容,笑容中帶了一種居上位者的從容不迫。群雄仰臉瞧著無空,都不禁為他那種氣吞天下的雄偉魄器而心折,紛紛賣力的呼喊起來,光明頂上似乎變成了一個歡騰的海洋。
仕進瞧著眼前這萬眾膜拜的場面,心裡忍不住酸酸的,想道:「這本來是屬於我的!唉……嘿,真是的!既然放棄了,那便爽快的放棄!扭扭捏捏的像個什麼樣子!」他自嘲著笑了笑,緩緩退了兩步。雷正剛卻也退到了他身邊。仕進只聽嗤的一聲輕響,一小團白紙彈了過來。他隨手接了過來,不由得愕然著瞄向了雷正剛。
「趕快離開黃山!盡快!」聽著耳邊傳來雷正剛的聲音,仕進疑惑的瞧著他。雷正剛嘴巴卻是動也不動,顯然也用了傳音之術。他深深的瞪了仕進一眼,然後便慢慢踱上前去,與無空並排而立。雷正剛此時也微笑著朝群雄揮手,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玄空拉著郭鐵,微笑著移身前行,似要觀看一下這歡騰的人群。兩人有意無意間恰恰擋在了無空與仕進之間。玄空瞥眼瞧向了仕進,意味深長的努努嘴,那垂在腰側一手輕微的擺動著,示意他趁機離去。
方台一側靠著大悲禪院,倒沒有多少人。仕進心中咯登一下,瞧了瞧那一側,又瞄向了無空那高大偉岸的背影。「雷門主為何要我匆匆離開呢?他給我的是什麼東西?難道……不可能啊?他都如願的坐上了武林盟主的寶座了,我與他無怨無仇的,他沒理由要害我呵!嘿嘿,就算他想動手,自己又豈會怕了他?唔……若是少林寺再多出幾位高手,自己即便武功再高,卻真會吃不了兜著走的!況且還有一個少林羅漢陣,自己若被困在裡面,那麼……算了,反正再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
仕進注意一打定,便欲飄身遠去。哪知風子齋眼尖,高聲喊道:「兄台慢走!」他來到仕進身邊,嘿嘿笑道:「要走大家一起走!風某對這些東西也甚是感冒。反正事情差不多結了,我這時走人應該沒人怪我了吧!呵呵……」仕進頓住身形,狐疑的瞄向風子齋。見他一臉的不在乎,仕進鬆了一口氣,沉聲道:「好!一起走!」
「且慢!」兩人正欲聯袂而去,無空那渾厚的聲音傳了過來,讓他們不得不停了下來。兩人轉過身來。仕進瞧著無空滿臉笑容的朝自己行來,眼神裡帶著深深的戒備。風子齋卻是有點畏縮,不敢看無空眼睛,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
但風子齋慢慢的鎮定起來。他深吸了一口氣,笑著道:「大師恕罪則個!晚輩實在是對這些事情甚不習慣。若再呆在此地,難保晚輩不會做出什麼有傷大雅之事。所以,還請大師恕晚輩提前告退之罪!」
無空呵呵笑道:「和尚知道你的性子,能乖乖的留在黃山這麼久,也算是難為你了!嗯,以後巡視江湖之事,還要多多仰仗你呢!你想走,和尚也不留你!不過,你居然想將玄木令主這位貴客一起拐帶走,那和尚便要大大的責罵你一番了!」他輕鬆幽默的語氣登時逗得風子齋笑了起來。
無空又轉眼瞧向仕進,笑道:「閣下高才,和尚正有借助閣下的地方,閣下卻為何如此腳步匆匆呢?莫非是瞧不起和尚,不屑與這天下英雄為伍?」仕進淡淡的回答道:「大師說笑了!在下習慣了自由自在,難得在一個地方久呆!此番來黃山,一切事情現下都已了卻,在下委實找不到理由再留下去了!」他眼角餘光瞥向一旁的雷正剛,見他緩緩的垂下眉去,本來精神抖擻的人,此時卻顯得甚是沉重疲憊。
無空笑道:「閣下執意要走,和尚也不便強留!不過請閣下稍待片刻,等和尚說完幾句話再走不遲!如何?」他也不待仕進回答,便轉身面對著台下近萬的英雄好漢,大聲道:「諸位武林同道,承蒙大家抬愛,無空現在暫時成為了大家的領導之人。但是,這一統江湖是一件震天動地的大事,當中稍有不慎,就會讓整個武林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所謂人無完人,無空雖不敢妄自菲薄,自輕自賤,卻也知己身能力有限,行事難免有所錯漏之處!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們江湖中人不講朝廷王法,卻也須遵守這一準則。所以,無空要請這武功天下第一的玄木令主作為監督,如若和尚有何差錯之處,或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江湖同道之事,他便可以持三尺青鋒,來取和尚頸上人頭!大家說可好?」
群雄都楞了一下,都馬上高聲道:「大師言重了!」「大師又豈會有出錯的時候?」「想必玄木令主是永遠都不用動手的!」「對呀,大師一生叱吒風雲,算無遺策,又怎會給人動手的機會呢?」……群豪嘴裡說著,心頭卻是輕輕的鬆了一口氣。他們雖然懾於無空與雷正剛的威勢,同意了這一大事,卻總擔心以後會出現什麼差錯。如今無空既是如此說了,那玄木令主又是武功蓋世,他們日後的安危多少有了點保證。
雷正剛與玄空對視一眼,都瞧出了對方心底的沉重。智空緊繃著臉,但無人至於之時,他嘴角卻微微的彎了彎,露著奇怪的笑意。仕進聞得無空所言,不禁怔了一下。他跨上前去,對無空道:「大師何出此言?在下閒雲野鶴一名,本不想理會那麼多世事的。大師何苦如此呢?」
無空正色道:「閣下此言差矣!所謂高者不束則危。自古以來,中原大地出了無數的皇室帝王,但真正英明睿武的有多少?他們就是位高權重,無人約束,這才肆意妄為。結果弄得江山顛倒,百姓流離,讓人難以收拾殘局。若是能對他們有所束縛制約,只怕人人都是英明帝君了!這江湖雖小,卻也五臟俱全。我既身為盟主,那便得對武林蒼生著想。那便需要有一人制約和尚,免得造成大禍!閣下想必能體會和尚的心情。」無空語氣誠懇,就像睿智的長者明透了世事,正在安排著應對事宜一樣。
仕進靜默半晌,才道:「既是大師如此說了!在下惟有恭敬不如從命!不過,想來在下不會有出手的機會的!」他見無空沒有半絲作偽的跡象,心底的懷疑不禁動搖起來。「莫非我想錯了?可雷門主的暗示,還有玄空大師的舉止……他們到底想告訴我什麼?這究竟怎麼回事呢?」仕進想著,轉眼瞧向雷正剛。雷正剛卻是面無表情,定定的站在無空身邊。
仕進猶豫良久,心道:「既然想不通,那便不想了!我此刻便遠離黃山,這天下茫茫,難道他還能找得到我?」他於是定神道:「大師,雷門主,各位,請恕在下失禮!告辭了!」他拱了拱手,也不等回答。他清嘯一聲,腳尖用力,人已是去了遠方,轉瞬不見了人影。風子齋急道:「等等我啊!哎——」他正想跟上去,無空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道:「你還是再留一晚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跟你說!」風子齋瞧著他那淡淡的笑容,只好頓住腳步。
無空鬆開手,面對著台下群雄道:「各位英雄好漢,豪傑義士們,大事既已定計,今晚大家便開懷暢飲,盡情的痛快的歡縱一番,來個不醉不歸!待明日醒來,大家再各思其職,盡心盡力的將這一大事辦妥!大家說可好?」群雄都轟然叫好。
日頭漸漸的沉了下去,一溜兒的酒菜自禪院裡流水般擺出,顯是少林早有準備。群雄也紛紛拿出自己帶來的酒菜,各據一地,席地而坐。他們高聲闊談著,大碗大碗的灌著烈酒。有人嫌筷子麻煩,索性用手抓起菜餚,嘖嘖的嚼著;有人噴著滿嘴的酒氣朝身旁的人說話,剛說得半句,身子一歪,便醉倒在地上;有人咕咕的吞了幾口酒,便持著筷子,敲著瓷碗,縱聲高歌著,唱的正是那蒼涼悲壯的《燕歌行》;有人靜靜的看著這狂歡這人群,眼裡卻閃動著熾烈的光芒,顯得甚是激動……
方台之上,風子齋端起大碗抿了一小口酒,對單南虎道:「我說姓單的,你說這無空大師為何半途就退出了酒席?他連一口酒都沒喝呢!」「瘋子,你那算什麼喝酒!嘿嘿,這樣喝才痛快!嗯,無空大師身為出家人,那自是不能沾酒!唔……好像雷前輩也不見了哦!哈哈哈……喝酒!」單南虎一口氣幹完了碗中美酒,撇著嘴回答風子齋。風子齋喃喃道:「誰跟你這粗魯人一般見識!嘿,喝酒傷身,我才不幹那蠢事呢?」他再端起碗抿了一口,便橫著青蕭,幽幽的吹起曲來,和的正是台下唱起的《燕歌行》。
單南虎低聲罵道:「吹的什麼勞什子曲嘛!」他再飲了滿滿一大碗酒,便倏地立身而起,一邊擊掌,一邊高聲歌道:「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他的聲音渾厚深沉,霎時傳遍了整個光明頂。喧鬧的群雄慢慢的靜了下來,都瞧上方台來。漸漸的,有人跟著唱了起來。很快所有人都加入其中,大聲唱了起來:「……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邊庭飄颻哪可度,絕域蒼茫更何有?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催刁斗……」便有不懂唱的,也跟著哼起曲來。那歌聲悲涼蒼勁,聽著唱著,不少人都熱血沸騰,淚流滿面的。
群雄雖說是同意了這統一江湖的想法,但武林紛亂擾擾,從來沒有人能真正將其捏合在一起。如今看上去是前途光明,但誰知道異日會發生什麼事情?念及這些,群雄心中便不免惴惴不安的。一聽到那蒼涼的歌聲,群雄便忍不住感觸萬分,所以跟著唱了起來。
玄空一直沒有動筷。他眉毛糾成一團,靜靜的端坐著。郭鐵本也想暢飲一番的,但瞧玄空那樣子,只好乖乖的陪在一旁。玄空抬眼瞄向那遙遠的夜空,想道:「他能逃過這一劫嗎?希望老雷能趕得及!唉,真是冤孽哪!當年舊事,如今卻再一次重演了……」
仕進下得光明頂,看左右無人,便展開雷正剛傳來的紙團。只見裡面裹著一粒散發著清香的丹藥。紙上寫著寥寥十數字,卻是:「速服解藥,遠離黃山,莫再出現。」「我中毒了?不可能啊!」仕進驚異萬分。他試著運行真氣,卻是暢通無阻,根本無半點異常跡象。「莫非雷門主騙我?不可能的!他不會騙我的!難道這是慢性藥物,需要一段時間藥性才發作?唔,冰兒說過有這樣的毒藥!不管了,先服下再說!」仕進遲疑了一下,便吞下了那丹藥。
仕進再運氣一周天,還是沒什麼異樣。他自嘲著笑了笑道:「看來是自己嚇自己了!嘿嘿,還天下第一呢,居然如此膽小!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小心一點總歸不是壞事!」他想著,搖搖頭,便又掠身而起,想著快些離開黃山。
剛去得數里,仕進卻放慢了腳步。他看到了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在前方慢慢的踟躇著。行近一看,卻是當年那奇異少年郝強。郝強看到仕進,不禁一怔。他深深的望了仕進一眼,忽地拜下身去,叩了數個響頭。他冷冷的道:「我生平從不受人恩惠!」說完,他便起身,也不再瞧仕進,自顧著慢慢走路。
仕進楞了一下,覺得這少年甚是有趣。他道:「那不過是舉手之勞!唔,你不像是好名之人,為何來參加這黃山劍會呢?」郝強身子頓了一下,冷然道:「我要成為武功天下第一人!」他平時從不對別人假以顏色,但仕進於黃山上大展神威,他卻是瞧在了眼裡,加上當年仕進的援手之恩,話便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