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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八章 夢縈魂牽 文 / 鐵旗

    這一夜,仕進躺在床上,圓瞪著雙眼,看著眼前無邊的漆黑,竟是輾轉反側,久不能寐。往日都是帶著一身疲累,筋酥骨軟的,朝床上一躺,兩眼一閉,便可酣然入睡,雷打不動。但今日卻是滿腹心事,自是難以入眠。

    仕進腦子裡亂成一團,諸般往事,竟紛至疊來,或喜或悲,或笑或哭,都一股腦兒湧了出來。

    他想起了帶他到這山谷的老頭,現在細想,雖說老頭把他拋在這兒不管,卻讓他得到了數年的安穩生活,況且他也感覺到了,老頭當年是如何的矛盾掙扎,一路上的一舉一動都在說明這一點。說到底老頭沒有一絲害人之心,他還應該感激他呢,畢竟他在這裡學到了許多東西。

    「不知過去了多少年了?老人家說過要來接自己的,不過到現在還沒來,想來在谷中的時候沒有十年吧。」仕進悵然地想著。

    仕進又想起和鏢局眾人一起的日子,那番熱鬧情景至今還讓他心頭一熱。那個一路上默默關懷著他,細心照料他飲食起居的劉大叔,那為了逗他一笑而撓頭搔耳裝猴子的王大哥,還有出口閉口「龜兒子」的滿臉須虯的趙老大

    一張張本來模糊的臉現在都慢慢清晰起來,浮現在他眼前,讓他倍感親切。「他們還記得自己這個他們路邊拾來的孤兒嗎?怕是忘了吧。嗯,不知他們現下都怎麼樣了,還好嗎?希望他們都平平安安吧。」仕進想著,微微一笑,似乎他們就在眼前。

    谷裡靜悄悄的,不知那條魚兒半夜睡不安穩,翻了個身,攪得潭水起了點響動,打破了這種寧謐,卻又慢慢地緩下來,安靜了。

    仕進思緒不由自主地蕩遠了,他想起了家門口的那棵老槐樹,蔥蔥鬱郁的,就像綠色的大傘,遮蓋了好大一塊地方,酷暑時便成了乘涼之處。他每次看書累了,抬頭從窗口望去,都可以看到那蒼翠的樹梢,還有小鳥不時傍在上面,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似是為他消愁解悶。

    「那個整天為自己送飯的應該是福伯吧。」仕進記得福伯每次進書房之前都在外面站一會,確信他已經停下休息,這才提著食盒進來,放下,揭開蓋子,取出飯菜,端到桌子上,然後為他收拾書桌,把凌亂的書籍整理好,就站在他後面,笑瞇瞇地看著他吃,還不時嘮叨幾句,說什麼「老爺真狠心」、「少爺真可憐」,或是「少爺真聰明,這麼小就認識字,老奴就斗大的字都不識一個」這樣的話。

    待他吃完,福伯便摸摸他的頭,示意真乖,然後拾掇好碗筷,輕手輕腳地出去了。仕進記得福伯眼袋浮腫,好像永遠睡不夠的樣子,但他卻總掛著和藹的笑容,似乎從來沒有難過的時候。只是在父親分發銀子遣散下人時,福伯卻號啕大哭,老淚縱橫,不肯離開,一直等到他在鄉下的兒子苦勸半天,這才依依不捨的離去。仕進想道:「如果父親不那麼固執就好了,大家就不用分離了。」

    夜在緩緩流逝,仕進終於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半昏半睡著。恍惚間,仕進覺得自己飄飄蕩蕩的,就像遊魂一般,被一根線扯著,不由自主地向前掠去,千山萬水一晃眼間就遠遠的拋在身後。他好像完全沒有了意識,像個行屍走肉一樣,又好像前面有人在呼喚著他,那呼喚輕輕撥動了他的心弦,讓他情不自禁地想瞧清楚是什麼。

    這樣想著,仕進只覺身子飛掠的速度霎時加快,還沒有反應過來,卻又突然停了下來。

    仕進定睛一看,身子不由一震,竟是那棵老槐樹,依然挺立如舊,緊緊守衛著它所擁有的一切回憶。樹前方那兩扇熟悉的紫黑大門慢慢開了,等著他進去。

    仕進慢慢地走了進去,看著眼前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一切都還是那麼親切、熟悉,沒有一點變化,他顫抖地伸手出去觸摸一下,卻如刺了手般馬上縮回來,不敢再碰,他怕一切都是虛幻,會讓他空歡喜一場。

    仕進呆呆地望著這一切,竟有點想哭的衝動。他以為自己早已把這一切徹底遺忘,卻不知只是自欺欺人,不過是把它深埋在心底,一經觸及,便如火山爆發一般,嘩的一聲全湧了出來,佔據了整個腦海。

    院子裡沒有一個人,空蕩蕩的,仕進卻似乎可以看到那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當年父親就是站在這裡,意氣風發地迎送來往的親朋戚友,也迎來了頭蓋紅巾,身穿大紅花裙的母親。

    母親對他說過,嫁給父親之前從未見過他,那時她心裡是忐忑不安的,惟恐所托非人,當下了花轎時,隔著紅巾只能看到父親那穩健的腳步,那一瞬間,她心裡竟馬上安定了下來,只覺一輩子有了依靠。

    仕進當時也聽不出什麼,只是母親說起那時的情景時,臉上突然變得很柔和,微微起了紅暈,不知想起了什麼。母親那時應該很幸福吧。仕進想起這些,心裡暖暖的。

    想著,仕進繞過廳堂,到了後院。那裡有他的書房,它承載了他童年所有的歡樂與痛苦,仕進竟不由自主地走了過來。後院種了不少花花草草,都是母親叫人栽的,說是讓他看書累了,可以放鬆一下。

    靠著窗台有一叢微微散發著清香的菊花,現在還是如此的嬌艷,讓人心曠神怡。仕進記得很清楚,那次,他正在背誦范仲淹的《岳陽樓記》,當讀到「先天下之憂而憂」時,一隻毛茸茸的小黑貓跳上了書桌,靜靜地伏在桌面上,眨巴眨巴眼睛,盯著他,那碧綠的眼珠就像漂亮的祖母綠寶石,閃耀著光芒,似乎會說話一般。

    他一時好奇,停了下來,觀察著那小貓。小黑貓也毫不在乎,自顧舒服地躺著,不時伸出爪子舔一下,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不料這時父親進來了,一聲怒斥,仕進一激靈清醒過來,忙端起書本裝模做樣地讀起書來,偷眼望去,小黑貓也是一驚,全身光滑順亮的黑毛都聳立起來,「喵」的一聲,一躍到了窗台上,再跳時竟恰好落在了花兒裡,那花頓時折了,雪白的花瓣片片委地,慘不忍睹。

    雖說「落紅不是無情物,化做春泥更護花」,但想來那花兒也不想做這樣的護花使者罷。貓兒卻顧不上欣賞自己的傑作,一溜煙跑了個沒了蹤影。

    為此,母親還著實心疼了一番,叫人把它扶好,培土澆水。仕進眨了一下眼,卻見到了那黑貓兒赫然出現在窗台上,只見它四腳用力,弓身一躍,在空中劃了一道漂亮的弧線,重重地踩在了花叢中,它也不停,撒腿便溜,一晃眼轉過了屋角,不見了。再看那花,卻是完好如初,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在院裡呆了好一陣,仕進終於看向了書房那扇門,一時卻沒有勇氣推開來,只一動不動站著。他不知自己該怎麼辦,該哭還是該笑?那門上的漆已經開始脫落了,卻還結實,但決不是推不動。

    仕進看著,猶豫不決。門旁的青磚砌得十分緊密平整,縫隙間竟滿是青苔,還有象鋸齒一般的厥草,油綠發亮,一陣風來,就自在地擺動,沒有一點困窘之態。

    仕進緩緩抬起手,按在門上,一推,門開了。他跨過門檻,走了進去。書房還是老樣子,乾淨整潔。這都是福伯每天操勞的結果,他閒不著,天還沒有亮就起來,進到書房,這裡擦擦,那裡抹抹,恨不得把所有的灰塵都擦掉似的。

    仕進一樣樣地看著,眼睛竟濕潤了。窗台邊上就是書桌,桌子後面是一把寬大的椅子,這時竟似乎變小了,殊不知不是它變小了,而是人長大了。再往後就是書架,層層疊疊,堆滿了書,經史子集,各種各樣的書都有。

    仕進記得清楚每一本書都放在什麼位置,在第幾行第幾列可以找到。他到現在都困惑,福伯不認識字,卻能在收拾時把每一本書都放回原來的地方,究竟是何緣故呢?

    仕進輕步移動著,仔細打量著每一樣東西,用手輕輕撫摩著,感覺當中的親切、溫馨,漸漸的眼睛竟模糊了。忽然間,仕進聽到了一個聲音,輕飄飄的,就像楊絮般輕柔,分明就是把他呼喚回家的那個聲音,竟異常清晰。

    仕進轉身一看,淚眼朦朧中,只見一個柔麗嬌弱的身影端坐在那椅子上,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孩童,正娓娓細說著什麼。仕進側耳傾聽,卻什麼也聽不到,但那聲音卻自他心底響起,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吾兒,看來娘親陪不了你多久了,你要好好記著娘親跟你說的話。你須得好生照顧好自己,做個好人,以後有出息了不要隨便欺負別人。還有,你也要好好照料你爹爹,聽他的話,不要惹他生氣,他若打你罵你,不要頂嘴,忍一下就好了。你不要怨你爹爹,他心裡也苦,其實你爹爹他也很疼你的,只可惜娘親幫不了你爹爹。唉!現在跟你說這些幹什麼呢?你也聽不懂,為難你了,我可憐的孩兒!」

    那柔和的聲音中不時夾雜著一兩聲咳嗽,顯得格外刺耳。那小童兒似懂非懂地點著頭,甚是乖巧。仕進抹了一把眼睛,待再看時卻又是蹤影全無,竟是幻象。

    但他心裡清楚,自那以後,母親就再沒來過書房,那些話竟是母親的遺言。直到父親一臉灰白地進到書房,扯著他來到母親房裡,他才再次見到了她,但那時母親已是奄奄一息,再也說不出話來,就那樣的走了。

    他那時很想哭,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只穿戴著孝服跪在靈堂裡,看著弔唁的人們假惺惺地安慰父親,看著父親頹喪著應付諸般事端。想到這裡,仕進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已像掉了線的珍珠,嘩嘩地落了下來,在空中閃閃發光,砸在地上,卻碎了,四處飛濺。

    驀地,仕進只覺一股大力扯來,他已身不由己地飛了出去,眼看著那書房,那老槐樹越離越遠,直至消失。他大聲嘶喊,奮力掙扎,企圖掙脫,回到家裡。他不願離開,他想母親,想父親,那裡充滿了他們的味道,他要靠父母近一點。但他還是被扯進了那無邊的黑幕裡,不知所蹤。

    第二天,仕進醒了,卻是兩眼紅腫,木枕旁也是淚跡斑斑。他怔怔地坐著,不解自己為何做了這樣一個夢,但他突然有一種回家的強烈**。那種猶豫不決的想法已是一掃而空,仕進終於決定出谷去,回到家鄉看一下,至於以後將要怎樣,到時候再計較吧。

    來到屋外,看到熟悉的一切,仕進卻又開始不捨了。他慢慢走著,每一處地方都留連半天。進到果林裡,仕進縱身摘了一個果子,搓了搓,放進嘴裡,又苦又澀,他卻貪婪地吮吸著,好像吃的是瓊漿玉液、神桃仙果一般。

    當年砍掉樹的地方現下已冒出了新枝,生氣勃勃的,仕進撫著那嫩綠的葉子,想起那三根木頭在水裡泡了這麼久,應該早就爛了,不禁心生歉意。他踱出樹林,走到水潭邊,坐了下來,伸手進水裡,還是一般的清涼,絲毫沒有改變,只是人已經變了。

    仕進這時卻想到另一個問題:「為什麼這潭水好像從來都沒有變化過?既不增加,也不減少?」他笑了笑,暗道自己真是腦筋出了問題,居然想起這樣的事來。「既然要走了,就好好玩最後一次吧!」

    仕進頓時豪情大發,脫下身上那件亂七八糟的衣服,長嘯一聲,躍進水裡。平靜的水面頓時被砸開了花,水花四濺,晶瑩透亮,煞是好看。仕進在水裡鑽來竄去的,就像個小孩子似的,自由自在地放聲大叫大笑,那笑容竟無比燦爛,就像太陽一般。

    他知道只有在山谷裡,他才能放開自己,若是到了外面,他又不得不在臉上裝一副面具。或許這就是仕進不願出谷的原因吧。

    玩著玩著,仕進一時性起,便拳打腳踢,也不管那什麼招式,想打那就打那,只見水潭頓時波濤洶湧,水柱到處飛揚,整個水潭好像被一隻巨手攪拌一樣。

    最後仕進大喝一聲,雙臂一振,沖天而起,在空中微微一頓,輕輕轉身,兩手一揮,滑回到了岸上。那水面竟砰的一下爆開了,當中竟出現一個陷下的大窩,水在快速地旋轉著,成了漩渦,把周圍的水花都捲了進來,整個水潭動盪不已,許久才停了下來。

    仕進最後走進屋子,仔細看了一遍。他把那三本書整理好,整齊地放在桌子上,一如當年。那《紀效新書》卻是隨身帶著,他想這是趙老大送的,一番心意,不能隨便丟棄。

    弄好這一切,仕進便想走,想了想,好像還有什麼東西遺漏了。他找了一下,進了廚房,卻見那柴刀安靜地躺著,絲毫不知它的主人將要遠離。仕進拾起刀,慢慢擦拭起來,直到那刀一塵不染。

    在山谷中這麼久,他倒是和這刀一起最久,多少有點捨不得,於是把那刀插在腰間,想留著作個紀念,但馬上又遲疑了,「還是讓它在這裡等待新的主人吧。」仕進想了想,才找了個乾燥的地方,把刀收好。

    他呆了半晌,終於猛一頓腳,轉身衝出木屋,快步疾行而去。來到山壁下,仕進抬頭望了一下高聳入雲的峭壁,又回頭看一下山谷,心裡默念:別了!便縱身而上,貼在巖壁上,飛快地攀緣起來,片刻間,便沒入了那茫茫的雲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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