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下一個目標
「長保,你在看什麼?」曾華策動風火輪走近甘芮,低聲問道。
「軍主,」甘芮聞聲轉過頭來,看到了站立在旁邊的曾華,連忙慌亂地調過身來,嗡嗡地應道。
曾華順著甘芮先前的目光看去,發現他看去的地方正有一戶羯胡人家。
這戶羯胡人家是一對夫妻,男的有四十多歲,女的有三十多歲,帶著三個十歲左右的小孩,臉上都有明顯的羯胡人特徵,深目、膚褐、高鼻。這一家五口人混在一萬三千餘的羯胡隊伍中,顯得非常普通和平常。這些羯胡和對面的燕軍俘虜不一樣,燕軍俘虜的臉上滿是疲憊和沮喪,而羯胡人的臉上卻滿是惶恐和不安。燕軍俘虜只是對自己的失敗感到沮喪而已,先前鎮北軍釋放了兩萬餘燕軍傷兵讓這四萬燕軍俘虜對自己的命運並不擔憂。
但是這一萬三千羯胡卻不一樣,他們親眼看到自己三萬餘同伴被數萬鐵騎策動著坐騎,揮動著馬刀,在一片慘叫和哭嚎聲中被殺得乾乾淨淨。他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些在鐵蹄和馬刀下四處奔跑和掙扎的「同族」,那些滿是淚水的臉是那麼的絕望和悲痛,那些竭力伸過來的手是那麼的無力和哀傷。在鐵蹄下徒勞地抵抗,在馬刀下苦苦地哀求,最後都化成了鮮血和死亡。
當最後數百名在血泊中痛苦地爬動和掙扎的羯胡「同族」被巡視的飛羽騎兵用長矛戳死在地上後,那一直徹響在河北大地上的哭嚎和尖叫聲終於如同那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驟然地消失在烈烈夏日下的冷冷風中。一萬三千名被趕到一邊的羯胡也許以後都不會真正地睡著了,他們默默地看著和自己一樣模樣,一樣膚色地「同族」因為各自的罪行,一家一戶地被砍翻在地上,然後再看著那些屍體被埋進一個個大坑裡。最後看到立起了一大塊石碑。
這些活著的羯胡和那些已經死去的羯胡有一大部分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和後趙石家不是一族的,他們有的是跟著匈奴一起進入中原的塞族,有的是栗特人,有地是大月氏人東遷過來的等等諸種,但是他們都一個共同的特點,深目、高鼻和膚褐。
但是這些活著的羯胡與那些死去的羯胡不一樣,那些已經入土的羯胡藉著自己在後趙時「國人」的身份為非作歹,身上總有幾樁案子。但是這些活下來的羯胡卻是非常慶幸和異數。他們或者在後趙時稍微行了一些善事,庇護了不少趙人,因此得到了那些善良地趙人的保護和舉證,或者平時膽小怕事,自己也屬於被欺壓的一類所以這才躲過一劫,在討胡令下求得一家性命。
但是這些羯胡已經成了驚弓之鳥,殺戮和血腥已經讓他們對自己的前途和明天充滿了絕望,甘芮注視的那一戶人家也是如此。
現在是中午休息地時候。這沒有任何行禮的五口之家跟著其餘的羯胡在押送騎兵的一聲喝令聲中,紛紛地坐在地上,然後看著幾輛高車駛過來。男人對著女人低聲說了幾句,然後自己站起身來,跟各家各戶地男人們一起。等著高車過來。而女人則緊緊地把三個孩子護在自己的懷裡,睜著驚恐的眼睛四處張望著,就是一隻螞蚱從她身邊跳過去也會覺得有搶走自己孩子的嫌疑。
男人終於等到了高車過來,接過了三個不大不小的饅頭和一竹筒的清水。男人不停地點頭哈腰。苦苦哀求著,而高車旁邊的一位飛羽軍士開始的時候訓斥了他一頓,然後看著他實在可憐,於是又多給了他一個饅頭。
男人滿心喜悅地回來了,把饅頭先給三個孩子一人分一個,然後把最後一個饅頭掰成兩瓣,自己和女人一人一半,一邊吃著。一邊注視著三個孩子狼吞虎嚥地吃著饅頭,時不時拍一拍吃噎著地孩子,遞上那筒清水。
「長保,」曾華看到甘芮的臉上露出了不忍和憐憫之色,不由開口叫了出來。
甘芮一愣,很快就從出神中返過神來:「軍主,我……。」
「長保,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同情這些羯胡有點立場不堅定?意志不夠堅定?」曾華替他問道。
「軍主。我。是的,我看到這一戶人家。雖然是逃過一劫的羯胡,但是他們都是普通的一戶人家,他們也有父母子女之情,也有普通人的無奈和悲哀,在苦苦地掙扎。看到這裡,我心裡就有些不忍了。」甘芮在曾華面前向來都是直話直說。
「是的,這些羯胡人家能夠在討胡令中逃得性命,這說明他們的命數該當如此,他們回到關隴之後,將和其餘活下來地兩萬餘羯胡一樣,被分散安置到各地,默默地生活下去,我想中原地數十萬羯胡可能就只剩下這三萬餘羯胡了。」曾華接口道。
「軍主,我們會不會把這些羯胡全部殺光?」甘芮突然問道。
「仇恨,當一個民族覺醒的時候,總會將積累地仇恨宣洩到另一個民族的頭上。仇恨可以讓我們奮起,也會讓我們蒙蔽眼睛。手刃仇敵的時候是十分的痛快,但是最困難的卻是什麼時候動手,什麼時候停手。光靠一味的屠殺是不可能征服一個民族的,對於這一點,我們華夏民族反倒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曾華低沉地說道,聲音滿是落寞和沉思。
「數十萬羯胡已經被殺得只剩不到四萬,你說這些人還會掀起多大的風浪嗎?」曾華問道。「留下這三萬羯胡不是顯示我們的仁德,我們殺了數十萬人再怎麼裝也是要背上屠夫的名號了。我們留下這三萬羯胡只是要告訴後人,今天我們不是為了屠殺才舉起我們的鋼刀,長保,你明白嗎?」
甘芮先搖搖頭,最後想了好一會,最後終於點點頭,但是卻一直沒有說話。
「長保。我不會因為你的憐憫和不忍而責備你,因為我看到這些對未來充滿絕望的羯胡百姓時,我的心裡也會湧起一陣不忍。我們有這種不忍反而是正常的,因為我們還有良知,還有憐憫弱者地良知。如果我們連這種良知都丟失的話,那我們和那些該死的羯胡有什麼區別?」曾華繼續說道。
「軍主,我明白了。」甘芮低首默然一會,終於開口說道。「仇恨,為什麼我們永遠只能記得仇恨呢?」
「為什麼?因為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裡,因為我們有貪婪,有私慾,所以我們試圖搶奪別人的東西,試圖奴役別人,所以我們會衝突,會有仇恨。」曾華淡然地說道。「記得仇恨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我們談忘了那些仇恨,或者是逃避那些仇恨。」
「軍主,那我們該怎麼辦呢?就算我們殺光了羯胡還有其它的胡人,就像草原上的狼群。殺了這一群還有遠處遷徙來的另一群。」甘芮望著遠處悠悠地問道。
「首先我們自己要足夠地強大,強大到可以將任何一群入侵地狼群趕盡殺絕。」曾華也望著遠處,聲音低沉地帶著金戈之聲,「第二。你要學會把狼群變成牧羊犬,你不是很喜歡藏獒嗎?一頭好的藏獒可以看住一群野狼。」
聽到這裡,甘芮回過頭來,盯著曾華看了好一會,最後悠悠地長吐了一口氣說道:「我這輩子永遠都記得永和元年我在始平郡碰到軍主的那一天,也許從那一天開始,我的命運,這天下的命運已經發生了改變。」
「為什麼?」曾華一愣。轉而笑著問道。
「因為軍主你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奇跡。」甘芮也轉笑道,說完之後不由地瞇起眼睛,似乎在追憶著什麼。
「奇跡,什麼叫奇跡?別人沒有做過的就叫奇跡嗎?」曾華反問道。
「這個我不知道。」甘芮倒是很老實。
「有這麼一個故事,大海上有兩艘船在同時打魚,但是一艘天天都是滿載而歸,而另一艘卻時常一無所獲。為什麼呢?因為那艘天天滿載而歸的船上有一件仙器寶貝,它可以看清海底。知道海底哪裡有魚哪裡沒有魚。所以這艘船可以天天直奔有魚地地方,然後滿載而歸。」
「我所創造的奇跡也一樣。大家現在都是在黑暗中摸索前進。而我雖然也跟著在黑暗中掙扎,但是我在白天的時候看過了路,大略地記住了道路和方向,所以我能比別人更直接地找對方向,更快捷地到達目的地。」曾華歪著頭,思量著最合適的詞句慢慢地說道。
「我相信,因為我們都知道軍主能未卜先知。就像這次側擊燕軍,這兩年你一直都在籌集騎兵糧草,不停地在河南之地實戰訓練他們,然後再一點點把他們調集到并州,用準備打擊代國地借口迷惑了所有人,最後再千里奔襲直襲河北。」甘芮點頭說道,似乎對曾華的神通已經充分接受了。
「這次燕國應該老實了吧。」甘芮接著歎道。在北府將領們的心目中,將來最大的敵人將是燕國,至於魏國,如果沒有北府地扶植真不知道會成什麼模樣,所以就自動過濾。
「為什麼這麼說?」曾華像是在考驗自己的這位結義兄弟是不是夠資格當并州刺史一般反問道。
「那兩萬燕軍傷兵估計頂多半年,恐怕十者不剩其一,燕國那些醫生,根本沒有辦法和我們北府軍醫比。再加上這四萬燕軍俘虜就能讓燕國傾家蕩產。先前贖慕容垂、慕容軍等貴族將領將就已經讓我們大發了一筆,而且這燕軍俘虜中除了兩萬五千餘鮮卑人之外還有一萬五千餘契丹、庫莫奚等各族人。按照燕國目前的人口和經濟狀況,能把這些鮮卑人全部贖出來就已經不錯了,而且肯定是先贖貴族。因此,這些鮮卑平民和其它族人俘虜一樣,可能要在我們北府待上很長一段時間,如此下去,不但燕國實力大損,就是他們內部也會因此矛盾激化,動盪不安。」甘芮想了想答道。
「不錯。的確如此,」曾華點頭讚歎道,突然轉問道:「你說燕國什麼時候能捲土重來?」
「起碼要十年以上吧。」甘芮想了想答道。
「用不了那麼久,慕容俊、慕容恪、陽騖、皇甫真等人都不是吃乾飯的,他們自然會把在我們這裡受到的損失轉嫁到契丹、庫莫奚、高句麗等諸國諸族頭上去,這些遊牧國家的恢復能力是讓人難以預料的,我想也許五年之後他們就會重新縱兵南下了。」曾華分析道。
「如此說來我們還有五年地時間。」甘芮繼續問道,「那麼我們下一個目標是誰呢?」
是啊。北府下一個目標是誰呢?北府養了這麼多兵,要是不打仗真是可惜了。
「拓拔鮮卑地代國。」曾華斬釘截鐵地答道。
「代國?為什麼是它?」甘芮覺得有些奇怪了,按照很多人的想法,最不濟也應該是涼州,那裡有錢呀。
「為什麼?首先我們北府還要擴充實力,西羌已經被發掘到極限了。先零勃在匹播除了時不時到北天竺去巡視一下野利循立的石碑外加撈點外水,還要鞏固羌塘、泥婆羅等地盤;姚勁在青海除了要看住涼州還要時不時地提醒西域各國我這個安西大都護的存在;而昂城將軍轄區是抽兵最多的地方,他們已經沒有辦法再為北府提供更多的騎兵了。」
曾華看著北方說道:「現在我們必須把目光投向北方。那裡有拓拔鮮卑各部,還有柔然,足夠我們打上五年的了。而且那裡地位置極為重要,佔據了漠南和漠北,東。我們直接進攻燕國地老窩,西我們南北夾擊涼州,甚至直接攻至西域北路。」
甘芮在腦海裡把地圖調出來想了想。這幾年,北府的地圖越來越精確。這其中有曾華源源不斷地派人四處勘測地功勞,也有他帶來的「現代地圖冊」的作用。可能用不了多少時間北府就要開始用經緯度了。
甘芮在腦海裡想了想,的確如此,如果佔據了代國的地盤,那麼就可以直接俯視幽州和平州了。
「我們已經和燕國撕開臉面了,那麼我們必須要繼續搶得先手。不要看現在燕國老實了,一旦他恢復好了就是一隻最危險的狼。趁著他還虛弱地時候,也趁著中原各地沒有大的戰事。我們沒有後患的時候,我們必須打平代國,佔據有利位置。不過這樣我們就必須承擔巨大的風險,拓拔部也許好打,可是後面的柔然和萬里漠北就不會那麼好對付了。」曾華邊想邊說道。
「軍主,那我怎麼辦?」甘芮聽到這裡就明白了,看來這次曾華是要親自動手了,要不然去年年底地時候不會無緣無故地來一番人事大變動。
「你?你不是并州刺史嗎?你先去一趟上黨郡。把鄴城那數萬民女接回來。然後繼續領兵南下,過平陽郡去河東郡。」曾華立即答道。
「河東郡?那不是司州的地盤嗎?」甘芮有點搞不明白了。
「以前是司州的地盤。現在劃給你了。你想想,我出兵河北,一下子給江左朝廷弄了兩個臣子回去,還有一個傳國玉璽,這功勞有點大過了,該讓桓公出來替我擋擋風了。你到河東郡去了以後,指揮弘農的趙復,一起向洛陽壓過去,讓苻健挪挪窩,讓桓公好去給江左朝廷掃掃祖宗陵墓。」
「好勒!」甘芮高興地答道。
曾華卻在心裡盤算了一下,自己把燕國、魏國地臣書送上去了,江左對燕國重新回到朝廷大懷抱肯定是歡迎的;至於魏國嘛,看在傳國玉璽和自己鼎力助表的份上,肯定是會捏著鼻子勉強答應。這樣算下來,除了一個河洛的周國還在「垂死掙扎」之外,這天下居然奇跡般地又歸於江左晉室了,自己這份功勞真是有點大。
不過自己一向比較低調,所以一定要讓桓溫收復河洛,把自己的功勞蓋過去,這樣自己才能安心睡覺呀,唉,沒有辦法,誰叫自己是一個比較謙虛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