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關中(五)
趙主遵遣車騎將軍王朗帥精騎二萬以援苞為名,因劫苞送鄴。郎聞麻秋言,畏明王,不敢進。托稱密詔備荊襄桓溫,遣司馬杜洪領軍西進,自與秋復還河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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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洪基本上是被忽悠西行的。麻秋曾言自己大敗於三橋,但卻沒有說自己是怎麼敗的,只是含糊說晉軍勢大,部眾無故潰散所以才大敗,其它的一律不多說。按照麻秋的常敗記錄來看,大敗給晉軍雖然有點意外,但也在常理之中。所以當王朗以奉密詔的名義將兵馬交給杜洪帶領,而自己卻和麻秋領萬餘關右騎兵直出潼關回河洛時,杜洪雖然有點狐疑,但是心中還是有點歡喜,指不定是老天爺給自己一個收復長安關右,大敗晉軍的功勞。
杜洪多少還有點狐疑,而石塗、石咎就完全是目空一切。在這兩位羯胡將領的心目中,兩位先帝(石勒、石虎)帶領羯胡東征西討,破匈奴、打鮮卑,縱橫九州,天下罕有對手,晉軍更是不在他們的眼裡。
兩石張狂是有原由的,他們手下的兩萬騎兵是鄴城的精銳,其中有五千餘人是羯胡,還有一半則是從羌、氐、匈奴等族挑選出來的善戰之士,屬於石遵的嫡系部隊。
第二日上午,杜洪領著兩萬騎剛出新豐城沒有多久,就聽到前面探子回報,前面有萬餘晉國步軍,打著晉鎮北將軍的旗號,正緩緩東行。杜洪一聽二話沒說,立即下令全軍前進,頓時兩萬鐵騎化成了滾滾塵土,向西而來。
曾華聽完探馬的報告,剛下令全軍戒備迎戰就看到遠處黃土飛揚,馬蹄聲沉,無數騎兵從東而來。
晉軍的動作很快,在趙軍騎兵進到不到五里之地的時候,四百多輛高輪馬車圍成了一個方圓兩、三里長的大圈,組成了一個臨時的營寨,而裡面的萬餘晉軍組成了一個大圓形,刀槍齊備,弓弩上弦,早就準備好了。
看到前面的晉國步軍沒有像想像中那樣驚慌失措,反而擺出了一個奇怪的陣形。杜洪遲疑一會下令全軍停止前進,先看看情況再說。於是趙軍騎兵在離晉軍車圓陣不到三里的地方勒馬停下,剛才驚天動地的大地頓時一片沉寂,整個新豐平原上除了風吹旌旗的聲音就只有坐騎偶爾嘶叫的聲音了。
杜洪遠遠地看著前面的晉軍,最前面是奇怪的馬車,高高的輪子,還有結實的車身,騎兵要想從上面跳過去很有難度,而且馬車上應該還扎有長矛,要不然上面總有寒光在陽光下閃耀。晉國的步軍躲在厚實的馬車後面,從外面用步弓射都很難射穿或者射中,更何況用力度小很多的騎弓,看來用弓箭把他們射出來是行不通的。用火箭?倒是個辦法,但關鍵是這一時半會上哪裡找這引火之物?
杜洪盤算來盤算去,感覺這前面的晉軍簡直就像一團刺蝟,自己兩萬精騎居然無處下嘴?看來這股晉軍應該有點門道,只是光靠這刺蝟陣就大敗麻秋?杜洪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股晉軍應該是從長安出來追擊石苞等人的,長安應該還有數萬人。自己要是棄這支軍隊不顧直取長安,又怕他們在身後偷襲和放冷槍。而且自己要是打敗了這支軍隊,對長安晉軍的士氣是一種不小的打擊,說不定能讓長安的晉軍聞風而逃。
杜洪雖然傲慢自負,但也是一個謹慎度事之人。他在沒有想到對策前,不願輕易出手,白白浪費兵力。但是石塗、石咎卻等不及了,跑到杜洪面前鼓噪不已。杜洪的弟弟杜郁大怒道:「車騎將軍已將兵馬授予司馬大人統領,自有臨機決斷之權。你二人如此呱噪,是不是想擾亂軍心,干涉大人臨斷?是不是想受軍法?「
石塗、石咎一聽,頓時不好作聲了。雖然兩人很橫,但是畢竟現在杜洪是領軍大將,到時真的治你一個罪名在陣前砍了你,你都沒地說理去。於是兩人只好忿忿地策馬走到一邊去了,等候杜洪的命令。
而杜郁看著這兩人,心中一陣厭惡。這兩人都是殘暴之人,石塗好『淫』人女,一路上姦殺的女子恐怕不下百人。而石咎更惡,他喜食人肉,尤其喜歡烹煮小兒和少女而食,還言道這種肉湯最是鮮美嫩滑。
有這兩人為將,手下五千羯胡騎兵也是凶殘暴虐,不但欺凌它族騎兵,更以殺人為樂,食人為習,從鄴城出發,死在他們手裡的百姓恐怕要以千計。
要不是軍令在身,杜郁真不想跟這樣的禽獸在一軍,而且還幾次都要出手阻止兩石的暴行,跟他們幹上一場,可是都被「穩重」的杜洪給攔下來。
在那一刻後,趙軍又陷入一陣沉寂之中,大家都在等著杜洪的決定或者別的變動。
騎馬站在軍陣中間的曾華看到趙軍居然半天不開打,這不是存心想讓我的如意算盤落空嗎?曾華已經料到自己東進潼關會遇上趙軍,但是他現在不怕了!不但不怕,而且還唯恐遇不上,因為他身邊除了三廂步軍和左右護軍營,還多了十四廂騎軍,加在一起足有步騎五萬三千人。為了不把趙軍嚇跑,曾華故意將步騎分開,自己率領步軍大搖大擺地在大道上走著,而四萬多騎兵卻游戈四處。
所以當曾華遇上看上去足有兩萬多的趙軍騎兵,他心裡也不慌,下令全軍擺開陣形。而這個車圓陣是上次甘芮用過的,發現效果不錯,回來做為重大經驗被總結進報告,再經過討論改進做為步軍對抗騎軍的一種有效方法推廣全軍。
在曾華對梁州軍軍進行改制之後,高輪車成了梁州晉軍的必備之物,糧草、軍械、箭矢都可以由此得到有效的保證,尤其是箭矢。現在梁州軍的神臂弩和長弓是非常領先的,神臂弩射程遠,射速也相對比較快,而長弓射程一般,射速卻是非常的快,而且又容易成軍,現在已經成為曾華轄區內青壯從小必須練就的技能。但是這兩樣東西需要的箭矢就更多了,尤其是神臂弩箭矢,通體生鐵製成,弩手隨身帶不了那麼多,只能靠隨軍的高輪車來保障了。至於馱馬曾華是不擔心的,有了西羌和武都、陰平地區後,梁州軍的戰馬都非常富餘,自然不用愁馱馬了。
得給對面的趙軍加點料,要不然大家這麼站在一起,還不如對山歌。曾華轉頭叫道:「盧震!」
「到!」已經升為親衛營隊長的盧震馬上高聲應道,並策馬走到曾華的跟前。
「你帶十幾騎去趙軍跟前好好挑釁一下!」曾華令道。
「得令大人!」盧震高興地應了一聲,策轉馬頭往前走,邊走邊叫了十來個人的名字,都是他手下的親衛。盧震一馬當先,十餘騎從讓開的高輪車間隙中衝了出去,直奔趙軍跟前。
杜洪一看,心裡犯嘀咕了,難道是晉軍準備給自己下挑戰書,看來對面的晉軍將領還真是一位君子。於是杜洪沉住了氣,就等來者跑近開口,而且他還默默地想了幾句認為有氣勢的話語好做為答應。
杜洪不做聲,其他人也都不好出聲了。不過大家都以為這是晉軍過來喊話什麼的。來挑戰?不會吧!就是十來個人也敢如此猖狂?沒見過這麼膽肥的。
但是他們的確是不知道盧震的膽有多肥!
盧震奔到趙軍跟前三、四百尺的地方,來勢不減,這個時候趙軍才覺得有點不對。只見盧震一反手取下角弓,飛快地搭上箭,「嗖嗖」就是連珠三箭,箭如閃電,眨眼間就射中三名早就被盧震瞄好的前列軍官。而後面的十餘騎動作也不慢,「嗖嗖」地就是十幾箭,頓時就讓前面的趙軍倒下去十幾人。
還是盧震打頭,他一踢馬鐙,坐騎飛快地轉了個方向,從直對著趙軍變成了與趙軍平行奔跑,而盧震也改成面向右邊奔射。坐騎速度絲毫沒有減下來,還在全速奔跑,而盧震的箭速也越來越快,先箭剛出後箭又跟上了,這箭矢就如同是撒出去而不是射出去的一樣。
跑了大約數百尺,只聽到盧震一聲呼哨,後面十餘騎紛紛改嚮往回跑,而盧震最後調轉馬頭,跟在最後面,揚起一陣塵土,留下數十具屍體,揚長離去。這時,有反應過來的數十趙軍騎兵策動了坐騎,緊緊地跟上去,剛跑得百餘尺,只見盧震在疾馳的馬背座鞍上突然回身,又是連珠箭,一連十餘箭,頓時將銜尾衝上來的趙軍騎兵射翻好幾個,把其餘的趙軍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速度慢了下來。
盧震等十餘騎跑遠,突然獨自一人調轉馬頭,在後面數十趙軍騎兵的目瞪口呆中飛速地轉了一個圈,又衝到趙軍軍陣前,揚手又是「嗖嗖」十餘箭,射得那些正在「救死扶傷」的趙軍又是一陣手忙腳亂。盧震速度不減,從趙軍陣前跑過,在轉身回去的時候,突然反手一箭正中一名趙軍旗手的胸口。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那面「趙」字旗跟著翻身落地的旗手掉落在地上了。
這裡正是石塗地盤,見盧震如此猖狂,什麼面子都被他給抹,不由惱怒成羞,大喝一聲:「給我殺!」
旁邊早就憋著一股悶氣的趙軍騎兵們頓時如同火山爆發一樣,紛紛大吼著「殺!」,策動坐騎,向前衝去。其它部隊看到這裡動了,也跟著紛紛動了起來,向「縮成一團」的晉軍衝去。杜洪見如此,只好下令全線進攻,希望能盡快擊潰晉軍。
最先追出來的數十趙軍騎兵由於盧震的折回來分成了兩股,一股十餘人也轉過來跟在盧震的屁股後面,被遠遠地甩來了。另二、三十騎繼續追擊那十餘騎。當他們追到離圓車陣不到五百尺的時候,前面十餘騎晉軍已經順利地回到本陣,隱入高輪車後面。追擊的趙軍不由地放慢了速度,準備看看再說。
誰知一聲梆子響,百餘箭矢「呼呼」地就飛過來了,驟然遭到暴雨打擊的趙軍一陣慌亂,有的中箭翻身落馬,有的拚命地調轉馬頭往回跑。還沒等他們喘口氣,呼地又是一陣箭雨飛了過來,又射翻十幾人。最後只剩三、四騎運氣比較好,帶傷跑了出來,卻迎面撞上了策馬狂奔過來的盧震。
盧震看到如此落水狗豈有不打之理,二話不說拔出馬刀,迎了上去,左劈右砍,一瞬間就將這三、四個已經丟掉半條命的趙軍軍士了帳,然後輕輕鬆鬆跑回陣中。
看在眼裡的曾華笑著對旁邊的段煥道:「真是名師出高徒呀!」
段煥難得地一笑,回答道:「此子在步戰不及於我,但也是有數的高手,但是騎戰我就遠不是他的對手了,更難得的是這小子頗識軍略,堅毅果敢。」
曾華接言道:「看來元慶是頗為欣慰這個高徒!」
段煥正色道:「我是欣慰此徒,更欣慰我軍又有一員大將能跟隨大人。段某只是魯莽武夫一人,不善領軍,只能為大人披鋒破陣,此徒就了卻我的遺憾。」
曾華不再言語,他現在的心情怎能用言語去說道呢?就是靠著這些跟隨自己的壯士,自己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正是有這些熱血男兒,華夏民族歷經磨難卻一直沒有被滅亡。
頓了一會,曾華看到洶湧衝來的趙軍,對段煥和趙復說道:「你們去好生指揮吧!注意安全!」
段煥、趙復只領了一聲諾,神情凝重地策馬而去,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曾華的身邊只剩下封養離和剛回來的盧震。旁邊躍躍欲試的盧震看著四面八方衝過來的趙軍騎兵,越近他就越興奮,到後面幾乎按捺不住了。
曾華不由笑道:「盧震,你還是去你師傅那助他一臂之力。多殺幾個趙胡,多掙幾份功勞。關中廂軍很快要整編出來了。」
盧震一聽,頓時知道什麼意思了,歡呼一聲就策馬跑走了。
兩萬趙軍騎兵很快就像怒海狂潮一樣湧了過來,在晉軍圓車陣的前四、五千尺的地方分成了兩股,從左右而前,準備將這一萬晉軍徹底包圍起來。
趙軍騎兵越往前就越靠近晉軍的圓車陣,很快就平行地衝到了離晉軍高車不到一千尺的距離。
段煥舉起手裡的一支神臂弩,瞄準遠處的一群趙軍騎兵,砰地就是一箭,鐵箭頓時將急速跑動趙軍騎兵射倒一個。看到足夠射到趙軍,段煥暴喝一聲:「分段自由射擊!射!」
第一排神臂弩手走到高車後面,對著那密密麻麻的趙軍騎兵,不需要準確瞄準,只要保證那個方向有趙軍騎兵在跑動就行了,然後搬動弩機,「嗡」地一聲數百支箭矢呼嘯而出,馬上有百餘趙軍騎兵或騎者翻身落馬,或坐騎一頭載倒在地,不但如此,還讓旁邊和後邊的同僚也在急速奔跑中遭了殃。
趙軍騎兵頓時鬱悶萬分,這足有一千尺,晉軍就能開射了,這不是欺負人嗎?
但是已經啟動的趙軍騎兵沒有辦法停下來了,只好繼續沿著高車列成大圓圈跑動著,只是慢慢地將間隔拉開,提高晉軍瞄準難度。不停奔跑的趙軍終於將晉軍團團包圍了,成了一大滾動的大圓圍著一個不動的圓,並開始縮小大圓的直徑,靠近裡面的圓。
而這個時候晉軍神臂弩手動作更快了,他們分成三排,一排射擊,一排拉弦,一排上箭,循環不息,從高車後面射出的箭矢也接連不息,連綿不絕地向趙軍騎兵傾瀉而去。越靠近高車,趙軍越能體會到晉軍射出的箭矢的霸道。在五、六百尺的距離裡,這通體生鐵的箭矢一箭過來,無論是射中人還是射中馬,都是沒羽而透,絕無倖存者。
衝進四百尺的距離時,長弓手就開始發威了,他們加入到神臂弩手的隊列中,將箭筒立在旁邊,定在那裡不動,以神臂弩手無比比擬的射速一箭接著一箭對圍過來的趙軍騎兵直射,令車圓陣周圍的箭雨更加密集了。
趙軍圍著車圓陣幾乎是要發狂了,他們不顧旁邊的同僚一個接著一個中箭倒下,睜著血紅的眼睛,拚命地往前衝,誓死要衝破箭雨,衝到高車前。可是衝到高車前又有什麼用呢?
一部分趙軍終於衝到了高車跟前,他們卻和以前遇到同樣情景的同僚們一樣,對這又高又連在一起,上面還扎滿長矛的高車束手無策,只能用角弓向裡面射箭。但是在角弓射程裡和躲在高車後面的步軍對射,這結果可想而知。趙軍騎兵紛紛落馬,而造成的戰果卻是靠運氣射中少數的晉軍步軍。
曾華站在中間,覺得這情景有點像以前看美國西部片的時候,印第安人圍攻美國西部移民的情景一樣。移民也是這樣把馬車圍成一個圈,躲在後面開火,而印第安人騎著馬舉著槍圍著跑,一邊射擊一邊尋找缺口突入進去。但是現在這個情景趙軍是一點便宜都佔不到,比印第安人還慘。
曾華看著趙軍騎兵圍著車圓陣轉了兩三圈,留下了數千屍體,而獲得結果只是射傷射死了近千晉軍。照這樣的打法,趙軍就是拼光了也傷不到晉軍的一半。
「差不多了!」曾華轉頭對封養離說道:「吹號!」
封養離一舉手,身後的百餘親衛紛紛取出長牛角號,然後鼓著腮幫子使勁吹了起來。
在低沉卻充滿穿透力的號聲中,曾華恨恨地說道:「想欺負老子沒騎兵嗎?今天就讓你們開開眼!」
連綿低沉的號聲在大地上徐徐滾動,如同遠古時代召喚神獸的號角一樣,讓所有人的心都不由地跟著號聲微微顫抖起來。一會兒,號聲終於停止了,眾人都不約而同地站在那裡,靜靜地傾聽著,期待著。
一陣異樣的聲音慢慢地從四面八方的遠處傳來,如同春雷一樣從天邊滾來。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讓人驚心動魄,然後彙集成讓惶恐不安的巨大聲音,如同橫掃一切的山洪,更如同勢不可擋的海潮。最後,大家看到無數的黑色人影出現在遠處,他們像颱風一樣迅速地向前移,而一股奪人心魄的氣勢洶湧前行。
趙軍騎兵終於明白自己處於什麼地步了。有的人像是暴風雨之前的枯葉一樣,在瑟瑟發抖,更多的人露出絕望的神色,他們使勁地握著手裡的刀,彷彿只有這冰冷的鐵器才能給他們支撐下去的力量。
看著四面八方圍過來足有四、五萬晉軍騎兵,杜洪的臉色變得無比的慘白,他終於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替死鬼,一個可憐的替死鬼。原本還以為可以立什麼大功,誰知實際上自己只是一條可憐的狗,人家丟了一根骨頭自己就忙不迭地往前面的坑裡跳。
杜郁比杜洪要鎮靜得多,他站在旁邊咬著牙沉默了半天最後說道:「兄長,降了吧,降王師也不算羞愧。再說要是被活捉了就跟降了不一樣呀!」
杜洪看看杜郁,再看看他後面的兩千杜家子弟兵,耳朵裡聽著那排山倒海的呼嘯聲,最後艱難地點點頭道:「降了吧!」
是役,杜洪、杜郁降,石塗、石咎受傷被俘,兩萬趙軍精騎死傷一萬兩千餘,其餘八千餘被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