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大戰之前()
明王破偽蜀鎮南將軍李權,宣武公破右衛將軍李福,續指成都。鎮東將軍李位都迎詣溫降。昝堅至犍為,乃知與溫異道,還,自沙頭津濟,比至,溫已軍於成都之十里陌,另有明王轉後軍拒之,堅眾聞風自潰——
引言摘述
「太陽出來羅勒喜洋洋羅郎羅,
挑起扁擔郎郎采光采上山崗吆後,
手裡拿把羅兒開山斧嘿吆,
不怕虎豹和豺狼後嘿吆。
懸巖陡坎嘿吆不稀罕嘿吆,
唱起歌兒那個忙砍柴吆忙砍柴吆。
走了一山又一山嘿吆,
這山去了那山來吆,
只要我們多勤快嘿吆,
不愁吃來郎郎采光采不愁穿!」
扯著嗓子在唱山歌的正是晉護長水校尉,領西征軍護前軍曾華同志。
今天陽光明媚,萬里無雲,小鳥在樹上吱吱喳喳地又跳又唱。就快要到陽春三月了,田野中的青草越發變得翠綠,而一些小花也開始早早地抽出小花苞來,為即將到來的映春怒放做準備(有點像小學作文,誰叫我們的曾華經過多年的教育,心裡一想到描寫春天的字句就只有這些詞彙)。
這是是成都南十幾里的石羊場的一個小山包上,曾華率領車胤、馮越、柳畋、張渠、徐當等人出來踏青,看到如此讓人清新的景致,曾華不由心情大好,忍不住想高歌一曲。
到了哪裡就得唱那裡的山歌,既然到了成都,曾華的腦海自然而然就浮現出讀書時音樂課教過的川東民歌《太陽出來喜洋洋》,不由站立在那裡,對著這片天府之地就開始高唱起來。
旁邊的眾人聽著這首與眾不同的俚語民歌,越發地覺得好聽。由於是周圍的那些出身獵戶、山民農夫的將領和護衛親兵,聽著這簡單卻優美的旋律,聽著這朗朗上口的歌詞,聽著對自己熟悉生活的平白描述,不由地聽得發癡了。
「敘平真是好雅興!好妙才,一曲俚語民歌竟然能如此引人如勝,真是佩服!」等曾華一曲罷了,眾人都被定在那裡癡迷不已,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車胤是最先回過神來的人,於是也最先開口說話。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曾華突然引用了曹操最喜歡在自己詩篇後面加上的一句話,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說完之後,曾華站在那裡愣愣地看著遠處的巴蜀大地,飛過成都,穿向大巴山,秦嶺,一直向北。
「武子,你說我們打贏了怎麼辦?」過了一會,曾華轉向車胤問道。車胤被曾華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問住了,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打贏了?軍主,你是大敗偽蜀,收復益州嗎?」車胤遲疑地問道,他試圖徹底弄明白自己這位軍主到底是什麼意思。
「收復益州就算打贏了?那北地十二州怎麼辦,就這樣永遠落於羯胡之手嗎?就算我們窮此生收復了北地十二州,那些還在我們周圍環視的鮮卑、匈奴、柔然各胡怎麼辦?難道我們還等著讓他們繼續等待時機再次來滅我們的國,亡我們的朝?」
車胤等人有點趕不上曾華的思路了,站在那裡張著嘴巴,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我們的百姓在這裡辛勤勞作,這才創造出中原花花世界。那些在寒苦之地的北夷胡人,他們垂涎和傾慕的方式就是掠奪和殺戮。只有我們用鮮血和財富餵飽他們,終於讓這些強盜變得文明了,於是我們的中原又開始一個新的興盛,或者不如說為下一下掠奪和殺戮做好準備。」
車胤等人已經從震驚中回復過來了,曾華話語中的深意讓他們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氣悶,匈奴終漢一朝對中原的侵擾,西晉的滅亡,讓他們不由地深深地憂慮起來。
「我們的百姓追求的非常簡單,有飯吃有衣穿就行了。可是他們什麼時候能夠真正無憂無慮地唱一曲心中的歌,像剛才唱的那曲一樣。其實我們的百姓根本不用怕豺狼和虎豹,只是他們被有些人當成綿羊管制多年了,熱血早就被某些人冷卻了。他們已經快忘記什麼叫反抗,什麼叫血性,什麼叫尊嚴和自由!」
曾華轉過身來,對車胤等人意味深長的說:「我們不能再靠奉獻同伴而獲得僥倖,我們手裡有刀槍,有弓箭,只要我們有勇氣,我們不會畏懼任何豺狼虎豹。勇氣!怎麼樣才能獲得勇氣呢?」
這時的曾華彷彿在自言自語:「仇恨,數十年的混戰殺戮留下的仇恨足夠吞噬一切,只要我們能點燃這個火苗。但是這個世界光靠仇恨是遠遠不夠的,我們不能只記住仇恨,也不可能能永遠記住仇恨,怎麼樣才能讓百姓們有勇氣呢?」說到最後,曾華轉向車胤等人問道。
可憐的車胤等人,連前面的問題都還不知道如此答起,現在這個問題更加費腦子,怎麼讓他們一時答得上來呢?
看到車胤等人像木頭一樣,曾華不由搖搖頭,自己笑了起來:「百姓需要什麼?他們需要宣洩!一種感情的宣洩!在他們最苦難、最喘不過氣來的時候,給他們一個借口和機會宣洩,就是叫他們去殺人放火他們絕對能幹得很利索。還有什麼,還有就是滿足他們對財富的追求。別人搶得,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從別人手裡搶得財富呢?連狼群都知道內部團結互助,對外卻殘忍無比,我們就連狼都比不上了嗎?」
自言自語到這裡,曾華突然不語了,站在那裡好像在想一個很深奧的問題,而旁邊的眾人卻大氣不敢出,都在誠惶誠恐地回味著剛才聽到的一切。
過了許久,曾華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一樣,大笑起來,神色從剛才的肅穆變得輕鬆起來。
看到如此模樣,車胤和柳畋不由對視一下,都舉袖搽拭額頭上的汗。幸虧軍主已經恢復「神智」了,不再「胡言亂語」了。也幸虧這周圍的都是自己人,不擔心把這些話傳出去,要不然不知多少老夫子和名士要被這些話給活活氣死。
「軍主,想不到你今天會如此大發感慨!」車胤舒了一口氣說道。
「今天出來散散心,感覺心情好了不少。這兩月,一直奔波征戰在巴蜀之地上,不但苦了將士,連我也感覺到緊張和疲憊。今天難得偷得半日輕閒,突然就想起來許多事情來了。讓你們擔待了。」曾華笑瞇瞇地說道。
「哪裡,我剛才還擔心軍主會為了我部轉成後軍而鬱悶不樂,想不到軍主根本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還能有閒情高歌一曲。車某佩服!」車胤也是笑瞇瞇地說道。
「武子,不要再酸了,你我還不明白。你這是在恭維我還是在損我的歌唱得難聽?哈哈!」曾華不由又大笑起來。車胤、柳畋、張渠、徐當、馮越等人也不由跟著一起大笑起來。
曾華等人能有時間出來踏青,不是成都已經打下來了。在前面的白家場,桓溫正在整頓六千人馬摩拳擦掌,準備一舉攻克成都。而曾華等人有時間卻是因為他們已經轉成了後軍,為進攻成都的大軍做後援和掩護。
長水軍變成後軍,桓溫率領六千中軍直接變成了前軍,這是因為大家一致認為,如果再這麼打下去,長水軍可以直接打到成都去了,就沒大家什麼事了。
大家鬱悶地說道,早知道如此,當初還不如就派長水軍一軍來西征,而大家在江陵喝喝小酒,清談之中接接捷報就算了。可是現在大家千山萬水都已經出來了,怎麼也要撈點功勞回去吧,要不然還真對不起將來朝廷的封賞。
加上前夜大家如龍泉寶劍切豆腐一般大敗李福軍之後,覺得偽蜀軍不過如此,頂多大家再多切幾次豆腐,於是紛紛向主帥桓溫進言,長水軍吃肉了總要讓我們喝點湯吧,這成都我們包打了。
桓溫是個體貼部下的好統帥,聽到大家如此說,也就讓長水軍變後軍休息一下,自率中軍往前衝了。
曾華知道車胤說的意思,他停下笑聲,搖搖頭說:「總要給別人讓點機會,否則我們長水軍反而會遭人嫉恨的。」曾華心裡明白,老是在前面撈功勞,不給別人機會,簡直就是阻擋別人陞官發財,比刨人家祖墳還可惡。這樣的惡人是萬萬作不得的。
「更何況我們這次功勞撈得足夠多了,已經足夠讓桓大人去兌現他和我的賭約了。」曾華繼續說道。
「你和桓大人的賭約?」馮越奇怪地問道,對於他來說,桓溫簡直就是天官一般。
「是啊,桓大人在西征出發前曾和我密談過,其中我提出和他賭約,如果我取得西征首功,他要守約為我上表朝廷,討要我先前約定的封賞。」曾華平淡地說道。
「什麼,你和桓大人賭約朝廷的封賞?」馮越卻越發的驚訝了,在他看來,朝廷的封賞簡直就是天恩賞賜,只有滿心喜悅接受的份,怎麼還能做賭約去討價還價呢?
但是車胤卻不覺得奇怪了,憑他對曾華的瞭解,如果自己這位軍主不在西征前把「價錢」跟主帥桓溫談好,是絕不會如此生猛的,從江州一直殺到成都,所向披靡。那些同來官員將領們的反應再晚上個幾天,這西征大功基本上就被長水軍包圓了。只是這傳出去是不大好聽。
可是我們的主角曾華卻「不知廉恥」,還在那裡洋洋得意的說道:「我們現在的功勞已經足夠讓桓大人理直氣壯地上表朝廷索要我先前約定的封賞了,要不然他也不好意思叫我們從前軍轉後軍了。」
聽到這話,馮越當場晃了兩晃,幾乎要摔倒在地,幸好旁邊的車胤一把扶住。馮越只能在心中悲歎,真是識人不明,遇人不淑,這都是命呀!
正當曾華奇怪馮越怎麼突然臉色灰白,只聽到一聲高喊聲從遠處傳來。曾華和眾人轉過頭去一看,發現值班屯長田楓從遠處急沖沖地跑來,邊跑還在高聲喊道:「報!急報!」
剛趕到山包腳下,正當田楓準備往上爬的時候,突然不小心被腳下的一個土疙瘩給絆了一下,往前撲騰了一下。但是他手腳麻利,還沒等撲到地上,雙手一撐,止住了前摔,弓著腰繼續往前跑,邊跑邊調整身形和姿勢,恢復正常。
從站在高處的曾華等人看去,感覺這位長水軍最有前途的屯長是連滾帶爬地衝上了山包。
「什麼事讓一向鎮靜自如的良材如此慌張?難道有什麼危急軍情?」曾華等人現在的心思都差不多,也都被田楓的表現搞得有點不安了。
「報!稟報軍主!「田楓跑到曾華跟前,順了兩口氣,然後喘著粗氣說道:「據探子細作回報,在我們西南方向二十餘里發現一支偽蜀軍,大約萬餘人,正朝我們這個方向急行而來,估計不到傍晚時分就會和我們遇上。」
「真是偽蜀軍隊?」徐當和馮越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幾乎是同聲連忙問道。
「是的,錯不了。打著偽蜀前將軍旗號。」
聽完田楓的話,徐當臉上露出喜色,而馮越的臉上卻現出擔憂的神色,不過他們都和其它人一樣,把目光轉向了軍主曾華。
只見曾華一拍大腿,大聲嚷嚷道:「你大爺的,這人要是財運來了,擋都擋不住。老天爺知道我們轉後軍了,又從後面給我們扔了一萬蜀軍過來了。真照顧我們。」
「好了,田楓,你迅速派人向中軍桓大人回報。我們幾個合計一下,看怎麼樣把這一萬人吃了。都到成都城腳下了,可不能讓人又給轟出去了。偷襲是不可能了,得有點別的招。大家合計合計,張渠,你先說。」
於是,曾華等人開始商量對策,準備迎戰這一萬餘偽蜀軍。不到一柱香的工夫,詳細的計劃已經制定出來,大家立即往各部和各自崗位趕,開始調遣兵馬。頓時,已經成為後軍的長水軍營地又是一片聲響,各部聞風而動,迅速集結,而各屯長在各自幢主那裡領到命令後,立即回到各屯,立即率領本部向指定位置開拔。
於是,剛才還安寧無比的石羊場頓時殺氣騰騰,嚇得周圍小鳥小雀和阿貓阿狗都繞著走。
這支迎著長水軍撞過來的是偽蜀前將軍昝堅率領的一萬「御林軍」。當日,昝堅幾乎是負氣西渡江水,直下江南,在健為郡西部苦等了三日,越等越不對,對面不要說晉軍,就是結隊的兔子都沒有幾隻。
等武陽城的傳令兵找到這支部隊的時候,昝堅才知道自己有多傻,頓時腸子都悔青了。儘管他倨傲無禮、剛愎自用,但是他對李勢的忠誠是勿庸置疑的,而且軍事才能還是有那麼一點,至少比李福、李權那爺倆要強多了。
等到昝堅率部從沙頭津(今新津南,彭山縣北岷江邊)渡江還軍的時候,曾華和桓溫已經收拾完了李福、李權爺倆,正向成都行軍。
昝堅聞報頓時慌了,連忙督促部下尾隨其後,拚命向北趕路。命令一下,這一萬餘「御林軍」開始慌了。這些「御林軍」不是成都的官宦子弟,就是大族高門出來的,還有在成都招募的平良子弟,說到底,他們的根都在成都。奔成都的軍令和成都被攻陷的謠言被一起傳到了「御林軍」各部。大家一邊行軍,一邊議論紛紛,擔憂成都家人的安危。
結果一路北進,晉軍還沒有追到,這些偽蜀「御林軍」卻越發的心慌了。追了兩天,怎麼一個晉軍的影子都沒看到,是不是他們已經在成都燒殺搶掠了。李家朝廷雖然對於晉朝來說是割據逆臣,但是我一家老小不是呀,總不能給李家殉葬呀!於是,昝堅感覺到自己的部屬越往北,軍心越渙散。這「御林軍」的戰鬥力本來就不如被調到涪水的正規軍,現在軍心士氣都沒了,還打個屁呀!
快了,快了!昝堅看著遠處還看不到的成都,心裡嘟噥著,等到了成都邊上就知道一切結果了。
前面就是石羊場,離成都不到十五里,但是還沒有碰到晉軍。「御林軍」將士們的心是越發的冰涼了,沒指望了,沒指望了,看來這蜀軍已經攻陷成都了,自家的老小都落人家手裡了,許多人開始暗暗盤算了。
一聲號響,行進中的「御林軍」突然聽到一陣號角聲,然後發現前面出現一個巨大的步兵陣形。這個步兵陣形都是以大約三十餘人為一個小方陣,然後小方陣列成大方陣,然後幾排大方陣連成一條長步兵陣線。
對面的晉軍鎧甲鮮明、刀槍林立、弓箭齊備、旌旗飄揚。整個步兵陣線一片肅穆之聲,前面排著密密麻麻的盾牌,第一排長水軍軍士在盾牌後面只露出一個黑色的頭盔和一雙警視的眼睛,還有對著前面的閃著寒光的矛尖。
黑色的鎧甲、黑色的盾牌、沉寂無聲卻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氣勢,還有正中那面最搶眼的上藍下黃中間紅色五角星大旗,在風中呼呼作響。不要說那些早就已經慌了方寸的偽蜀軍士,就是他們統領昝堅都幾乎絕望了。
這時,從晉軍陣中轉出一名軍官,著黑色鎧甲,騎著南馬,緩緩來到兩軍中間。黑色頭盔下面透出的藐視的目光掃了一眼前面的對手,高聲喊道:「我是長水軍第二幢幢主張渠,成都已經被我軍攻下,你們這些喪家之犬,降還是不降?」
有這麼直接嗎?上來剛一照面就問人家降還是不降?有這麼牛x嗎?不過聽他自稱是長水軍,難怪會如此猖狂。對於現在的偽蜀將士,包括昝堅和他的部下在內,長水軍對於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如雷貫耳,從江州殺到成都連個囤都不帶打的。現在如果不是成都被打下來了,西征的晉軍怎麼捨得讓這麼一位金牌打手轉過頭來招呼自己呢?
就是這時,騎著馬上的張渠一舉手,長水軍陣裡突然以槍頓地,以刀拍盾,發出有節奏的聲響,在這聲響中長水軍軍士齊聲暴喝,如果山洪爆發一般席捲而來:「降不降?降不降?」
數千長水軍齊聲吼出的驚天動地的聲音頓時讓偽蜀「御林軍」將士的肝膽皆裂,他們開始交頭接耳,紛紛互相傳遞著自己的恐懼和意見,相對於長水軍你不降老子就滅了你的迫人氣勢,「御林軍」卻是一片嗡嗡聲,如同一群沒頭蒼蠅一般。
就在這時,「御林軍」的後面突然出現一陣號角聲和擂鼓聲,還有震天的喊殺聲。沒過多久,慌亂就從後面傳了過來,並且有人在邊跑邊狂呼道:「成都被破了,我們被包圍了!」恐慌就像傳染病一樣迅速蔓延開來,所有的「御林軍」在那一刻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前軍紛紛放下武器向長水軍投降,而後軍卻開始炸營了,數千蜀軍東奔西跑,慌成一團,最後在長水軍的前後驅趕下才慢慢安靜下來。
而主帥昝堅見事不可為了,只好在幾十名親兵的護衛下,掩面北逃,往成都奔去,他怎麼也要去成都看看,知道「皇上」陛下是不是安然無恙。
張渠一邊指揮前面的第二幢和第三幢配合後面伏擊的第一幢把近萬名蜀軍俘虜歸攏在一起,另一邊卻索然地搖搖頭:「這仗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