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烽煙（三）
十月十八，山南軍主力已經進逼尉氏。
鑒於尉氏的重要性，河南軍同樣重兵以待，守將是從陳州撤回的楊彥洪。
同日，忠武丁會部偷襲太康得手，在丁會的背後，李罕之會同史可訓的警備軍一部率先開進陳州，其後更有整補出的第三軍兩個團和劉知浣部。
看到山南軍已經很明顯地放棄了穎州，淮南軍李神福部立即動手，沿穎水而上。河南軍一戰而敗，隨即主動北撤。李神福看得很準，朱溫果然也不願意再多一個敵手，如今的河南十萬大軍已經緊縮到了汴、宋兩州和半個亳州的範圍以內。
朱溫兵力的高度集中給山南軍帶來很大的攻擊難度，尤其是正面攻勢。李嚴在一天進攻未果之後立即停止，就地對峙，只是每天不定時地進行遠程攻擊，等待後方和側翼行動。但是兩個方面傳來的消息都不是很好。
制備所的第二批大將軍共計二十門已經製成試射完畢，這回都是大型號，專門進攻所用。但因為彈丸製作速度有限，尚未起運。同時，新的拋射器也還在裝配。預計將在十五天後抵達前線，隨同而來的是新兵兩個團以及傷癒的數百老兵。
而在側翼，丁會部的再次偷襲並不成功，在尉氏東南三十里左右遭到猛烈狙擊，丁會部並沒有山南主力那麼好的裝備，加上兵員素質不夠，只能暫停等待，後面史可訓部增援。
「媽的！」李嚴將水晶磨製的望遠鏡，怒道：「這幫狗日的，居然學會躲炮擊了。」
作為心腹大將，劉知俊也分到一個望遠鏡，自然看得到河南軍的行動。也只能感慨楊彥洪的狡猾之處。這個在河南不顯山不露水的將領針對山南每天的拋射攻擊下令在高地的部屬搭建胸牆，地勢比較低的還要加挖壕溝，成功地降低了山南軍的殺傷。
「要是大將軍彈丸足夠……」辛恪戀戀不捨地叫望遠鏡交還劉知俊，哼哼道：「一記彈丸將他砸成肉餅！」
「別扯沒用的！」李嚴考慮了一下，下令道：「從今天起停止拋射，全軍夜間加強戒備。再打下去河南軍就更疲了，太習慣了我們的攻擊效果要打折扣。」
劉知俊點頭，問道：「咱們是不是專門佈置一下器械營地？」
「試試吧。」李嚴點頭。
說實在話，李嚴並不相信某將劫營，進去以後卻發現內中無人，然後大叫「中計」——話音未落卻聽一聲梆子響，萬箭齊發的場面能有多大的發生概率。
李嚴並不相信，但劉知俊信，辛恪也信，還自告奮勇地主持埋伏事宜。
也許是楊彥洪豬油蒙了心，但更多的原因應該是山南器械的威脅所在。於是，李嚴不太相信的劫營大事居然出現了。辛恪一馬當先，殺了個痛快。可惜的是，楊彥洪甚是謹慎，並沒有派出大軍偷襲，而偷營部隊在遭到圍攻的時候他居然一兵不派，埋伏兩夜準備打援的劉知俊空等一場。
清晨，山南軍打掃戰場，清出河南軍屍體兩千餘。這些河南軍屍體被辛恪在河南軍視線所及之處壘成了一座小山。雖然很快被李嚴下令焚燒，但無論是壘屍還是焚燒都給河南軍以極大的震撼。
楊彥洪在焚屍之後兩天絲毫沒有反應，但令山南軍諸將沒有想到的是，第三日夜，河南軍突襲山南大營，製造了整整一夜混亂。雖然因為防備尚嚴，山南軍實際損失並不大，但卻也被弄了個灰頭土臉。
楊彥洪偷襲之後，李嚴並沒有報復，雙方數萬人馬在並不長的戰線繼續對峙。
楊彥洪在耗，只要山南軍耗上個三五個月，難保李克用和楊行密不動心。
李嚴也在等，等丁會、王賢等其餘各部的進展情況。
雖然幾年來執行的任務都重要非常，但王賢已經很久沒有親上戰場，想起來不免手癢。這一次好不容易得了一個領軍任務，卻還得克制，心中不免有些煩躁。
王賢的任務是奪取新鄭，確切來說是搶佔新鄭。他將面對的敵人並不是只有幾百老弱的河南軍，而是河東鐵騎。
李嚴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河南放棄的鄭州的消息，只經過短暫考慮，山南核心層一致決定暫時不爭鄭州，以免引起與河東的衝突。不過不取鄭州並不意味著完全放棄，新鄭就是山南唯一要求拿下的要點。拿下新鄭
新鄭眼看將到，前方卻傳來一個很不幸的消息，河東李存進部與山南軍到新鄭距離相比只差十里。
王賢只是呆了呆，迅速下令：「繞過新鄭！」
很快的，兩軍在離新鄭以北五里處相遇。這是幾年來山南軍和河東軍第一次對峙。雙方都在互相打量，想看看對面的軍隊憑什麼被稱為天下強軍。
兩邊都是騎兵，數目大致相同，各有兩千左右。裝備上，山南軍略勝一籌，騎戰兵器和皮甲都是全配。而在馬匹上，河東軍佔了上風。比較軍容，山南軍齊整，河東軍稍微鬆散，但在老兵眼裡，雙方的氣質其實是一致的。
對方不是浪得虛名！老兵們做出了同樣的判斷。
「存進兄弟，許久不見，可安好？」王賢策馬而出。
「安好！」幾年來，當初略顯稚嫩的李存進已經成熟不少：「王將軍列陣於前，阻我去路卻是何意？」
「新鄭及以南叛軍已悉數被殲，」王賢道：「莫非李將軍是要繞道奔襲尉氏？」
李存進猶豫了一下，最終說道：「北面招討元帥、晉王有令，鄭州全境暫由我軍接管——王將軍奪城之功末將卻是不敢貪了的。」
王賢冷笑：「你非要新鄭不可？」
「是！」李存進也不再客氣。雖然沒有預料到山南這麼快也來奪城，但李克用對於地盤衝突也不是全無準備，他的要求是打，有限地打，稱稱山南軍的斤兩。
很有默契地，雙方同時作好了準備。
王賢一揮手，山南軍立即舉起準備好的騎弩——作為隸屬第一軍的山南騎兵主力團，他們並不懼怕河東軍。
史可訓部雖然是山南二流部隊，但配備顯然要比制式武器都沒裝備齊全的所謂忠武護**要強上不少，一輪拋射火藥彈炸將過去雖然殺傷不是很多，但卻很明顯地起到了壓製作用。
「飲酒！」在前方的爆炸聲中，丁會舉起手，大聲叫道。
五百名精壯漢子在寒風喝下了碗中好酒，擲碗於地。
「弟兄們先行一步！替泉下家人帶個好！看某報仇雪恨！」
「將軍保重！」漢子們單膝下跪，給丁會行了一禮。
山南警備軍顯然沒幾個人見識過這般場面，呆呆地望著那些在寒風上身精赤的漢子——這在山南的操典之中是不被允許的。
對丁會點了點頭，帶隊的校尉抽出山南新配給他們軍官的刀，大喊一聲：「殺！」
「殺！」漢子們怒吼著向對面的高地衝去。
許久之前，史可訓在高駢旗下時也組過敢死隊，現在再看到，嘴角都有些哆嗦，一鞭子抽在參謀身上，怒道：「他娘的給老子繼續拋射掩護！吹號！擂鼓！」
從沒見過老實做人的史可訓發怒，那參謀呆住，完全不知道該先執行哪一項，直到又是一鞭子抽到臉上才反應過來，大聲傳令。
「第一營準備！」史可訓扭轉頭，對自己的部下大聲下令。
警備軍最能見人的就是這個第一營了——都是史可訓的舊部、親衛組成，訓練最嚴，犒賞最多，一向被史可訓視若珍寶。
收到命令，第一營營正激動萬分，看到他們之前看不太起的河南降卒居然勇悍如斯，心中早已按捺不住。兩年來，一直被當做寶貝疙瘩，剿個匪都還要求告，如今機會豈可錯過？
「弟兄們！準備！」營正大喊一聲：「看我等立功！」
「立功！」士兵們熱血沸騰。警備軍如何？至少不比那些河南降卒差！
十月二十一，山南軍王賢所部騎兵與河東軍李存進部發生衝突，雙方死傷相若，各丟數百人而罷。其後雙方皆稱誤會，各退十里，王賢奪取新鄭，後續步兵五千人隨即進駐。
同日，丁會、史可訓部突破河南狙擊，自東南向尉氏夾擊。
次日，山南軍陳澤指揮新整補的第三軍一部會同劉知浣部兵抵太康，威脅杞縣至柘城廣大地區，大有截斷朱溫根本之勢。
雖然困難程度有些超出預期，但第一階段的戰事終於還是基本實現了既定目標。隨著大批補給補充到位置，山南軍主力進攻方向已經完成總攻預備。
「預備……」炮兵營正紅旗一下：「點火！」
三十門目前最大型號的大將軍炮發出令人眩暈的巨大的聲響。大炮兩輪齊射之後，拋射火藥的拋石機趁機前移發射。
這種集中一點猛烈轟擊的手法讓河南軍的壕溝作用失去大半，在躲避彈丸和火藥的同時，山南軍步兵已經開始進攻。
山南軍古怪但卻激昂振奮的衝鋒號已經響起。
「殺！殺！殺！」背景聲是如雲的戰號。
經過狂轟亂炸，山南軍進攻已經可以拋卻原本比較龐大的步盾，速度快了許多。
隊正裴阿蠻、隊正黃鐸、隊正李小山……大批下級軍官沖在了最前面，在他們的身後，是螞蟻一樣的山南軍主力步兵。
這是山南軍歷史上展開的最大一次正面進攻，其氣勢之盛令被炸得頭暈眼花的河南軍為之顫抖——儘管論兵力河南軍還高過對手。
河南軍被攻擊當面很快支持不住，慘叫聲、哭喊聲此起彼服。
裴阿蠻砍掉了一個伸手亂抓的河南軍兵的腦袋，卻猛然發現對方的下半身早已經被砸得血肉模糊，晦氣地唾了一記，繼續向前。
黃鐸被拖進了壕溝之中，雙方滾在地上亂掐一氣，混亂中抽出了軍官用匕首，連捅十數下，那個身體才漸漸鬆弛下來。
李小山顧不上擦掉手指上的血跡，轉身向前。在他背後，一個軀體捂著兩個眼眶不斷慘叫扭動，在他頭頂山南軍士兵匆匆而過……倒地的目標是沒有價值的。
如此集中的攻勢讓河南軍很快抵抗不住，連楊彥洪也沒有想到他認為已經習慣的山南武器全面發力會有這麼大效果，只得命令兩側和預備隊提前運動支援。
但在這時候，一直沒什麼表現的山南騎兵出現在了側翼，高舉的馬刀讓所有河南士兵都感覺到了心寒。
「撤！」楊彥洪的嘴唇生生被咬出了血。
「楊將軍！」負有監軍職責的朱溫之子朱友珍大叫：「還能戰！！」
「撤！」楊彥洪並不理會，也沒有解釋。再不撤退，損失會更大，為將者當審時……老子打的這是什麼窩囊仗！
「追擊！」李嚴放下望遠鏡，抽出了刀。
「殺！」周圍諸將也紛紛出刀。
沒有人想勸李嚴小心，沒這個必要，況且……如此激動人心的大戰，錯過了未免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