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烽煙（二）
這幾日以來，成群的男女哭哭啼啼地被拖著去砍頭的情形少了很多，但開封城依舊籠罩在一片黯淡的氣氛之中，很多家庭現在安全了，但擔心卻愈發濃烈——他們的安全意味著在前方和山南那群惡魔作戰的兄弟、丈夫、兒子必須搏命，或者已經戰死。
再沒有吃喝，再活不下去，很多人還是會去買上點火燭，保佑家人平安，一時間開封城內的火燭店倒是生意好了不少。只是不知怎麼回事，河南自製銅錢忽然就沒人要了，暗地裡要麼用山南制錢要麼用朝廷的通寶，當然，最好是用糧食換。
開封城西的一處大宅是朱友寧的住所，因為主人的身份，無論什麼時候這裡來得人都不多。除了少數幾人，朱友寧家中的密室更是絕對的秘密。
「八萬緡。」朱友寧恨恨說道：「又不是我一個人吞得下的，都他娘的是兄弟們的辛苦錢！」
幾個絕對親信都沒有說話，但臉上卻忍不住露出激憤之色。
「這也罷了。」朱友寧苦笑一聲：「就怕他今日八萬，明日又八萬，我拿什麼給他？都是快要死的人了，要這麼多錢陪葬嗎？」
還是沒人敢說話，畢竟這個話題太過刺激。
眾人沉默了一刻，忽然聽到外面有搖鈴聲，有人請求進密室。
來人一出現，除了朱友寧以外，所有人習慣性地想摸刀。
「戚先生是自己人。」朱友寧說道：「五天前開始。」
戚政冷笑道：「大人可是在埋怨戚某之前監視於你，害你破財嗎？」
朱友寧淡淡一笑，卻無在朱溫面前唯唯諾諾的樣子，說道：「我不是那愛財不要命的貨色，戚先生亦是如此，正該同舟共濟才對，至於先前的事——一筆勾銷了吧。」
戚政無奈地點頭，不但是朱溫，他本人也太低估了朱友寧，在監視朱友寧的同時卻被對方反監視而不知，不在他名下的幾處避難私產被朱友寧掌握在手，甚至於特地放在山村寄養的小兒子也被這個人捏在手裡，加上朱溫勢頭不對，他還旁的選擇不成？
細細想來，朱友寧雖然紈褲，也鬥不過山南那些幹練的細作，但河南黑衣偵騎能夠發展至今豈是廢物能夠實現的？
「要麼不做，要麼就做到底。」朱友寧口氣很平淡：「山南的寓公雖然多，但卻不是那麼好做的。」
眾人相顧無言。
片刻，一個漢子站出來，說道：「不如下毒……」
「很好！」朱友寧離了座位，走到漢子身側，拍了拍那漢子的肩膀，那漢子臉色驟變，想要轉身，卻是慢了一些，被朱友寧一腳踹翻在地。
看著在地上扭動，喉間發出咯咯怪響的同僚，眾人都露出了駭異之色，只有戚政依舊瞇著眼，顯然是早就知情。
朱友寧小心地收好毒針，整了整衣袖，這才說道：「這個人是那位派過來……卻是很能隱忍！」
眾人大致明白了怎麼回事，但臉色還是有些發白。
「不過。」朱友寧笑道：「他倒是開了一個好頭……咱們該怎麼般，諸位暢所欲言罷。」
天有些冷了，許昌的街道上寒風呼嘯，在殘舊的建築間穿行。連續幾日的攻城幾乎摧毀了小半邊許昌——其中多數房子是被拆掉守城用了。
從城門進去，李嚴一路上看到許多衣衫襤褸的百姓站在路旁，傻瓜一樣盯著路過的隊伍，有少數人甚至跟在隊伍後面，哆哆嗦嗦地挪動著身軀。軍官們用鞭子驅趕，偶爾落在身體上，發出刺耳的聲響，饒是如此，那些人卻始終不願意散去。
「這是怎麼回事？」李嚴問身邊的劉知俊。
劉知俊見大帥神色不虞，小聲答道：「許昌守將頑固，攻城前我們派潛伏在城內的人員燒了城內的糧倉。但咱們攻下來的時候，守軍的新糧倉裡卻還有大半糧食……大約都是搶自百姓。」
「攻城不是才七日嗎？怎麼就到這般田地了？」李嚴皺眉問道。什麼大約？守軍不搶的話吃什麼？只是這許昌守軍未免太過狠了一些而已。
劉知俊搖頭：「據俘虜交代，在朱溫進山南之前已經徵了一回糧，後來敗退回來又征一次，如此，今年許昌已經被征了三次糧食。丁壯被抽了大半，前方各關口都在戰，後方的話朱溫又不肯老弱佔多的難民去，自然就成這個樣子了。」
「唔。」李嚴只有一點不明白：「這些百姓怎麼會有膽子跟著咱們的兵？」
在李嚴的印象裡，百姓再餓也只會餓著等死，或者互相撕咬，卻很少有人有膽子在全副武裝的新勝之軍附近轉悠。
「這個……」劉知俊卻是不知，召過一個統制階級的軍官問了問，方才答道：「先入城的第三團幾個新兵和前河南籍貫的老兵見幾個孩子可憐，給了他們點吃點……沒想道很快就傳遍了。說是還有些女人找咱們的兵，弄一次給兩把炒麵……」
「混賬！」李嚴有些惱怒：「他們不知道後方有軍管會馬上過來安置賑濟嗎？」
劉知俊低下頭，小心說道：「已經處分了，不過……」
「嗯？」李嚴瞥了一眼劉知俊。
「不過據說首先違反軍紀的士兵說，那幫孩子有幾個都快餓死了，給了他們吃的以後一時沒防備還噎死一個……」劉知俊說道，臉上有些不忍的神色，雖然他也是黃巢亂時就從軍參戰的人，但畢竟在山南幾年已經很少聽說還有這等事情，承受力差了不少。
「咱們的軍糧還有多少？」李嚴歎息一聲，口氣緩和一些，問道。
劉知俊一聽到這話，不忍的神色立即消失，連忙說道：「咱們雖然糧食足夠，但都在後方，河南將道路破壞不成樣子，咱們補給很是不便，已經影響了進軍速度，許昌批軍糧夠咱們主力用上半個月……大帥明鑒！」
「半個月……」李嚴猶豫了一下，終於說道：「分出兩成半，其餘的充作軍糧。催後方快一點，還有，軍管沒到，你派一個營協調一下百姓的房子。」
「是！」兩成半的比例還不是很多，劉知俊沒有再說什麼。將命令傳達下去。
在李嚴到達的臨時行轅的時候，忽然看到許多百姓生機勃發，老鼠一樣向一個方向竄去，有的人跌倒了，又很快爬起來。
「楚王仁慈，開倉放糧了！」遠遠的有鑼聲在響。
李嚴一笑，正要進門，忽然想到一點，對劉知俊說道：「告訴放糧的，派人維持住了！要是有哄搶者冒領者，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