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鄧州
長長的隊伍像條龍一樣蜿蜒，隊伍裡的軍人重點保護著其中一截，這裡是皇帝、宗室和內眷……象徵著天家威嚴的儀仗一件不少。
皇帝的車駕是最好的，但最少可以容納十二人的車裡只有皇帝和一個小宦官。而車外卻是甲冑精良的幾十名禁衛，他們雖然全副神策軍裝扮，配的武器卻都是山南制式。
「朕要見李嚴！」皇帝忽然說道，臉上漲著古怪的潮紅：「宣他過來！」
車駕外面的禁衛們好像沒聽到一般，留給皇帝的依然是並不是很大的轔轔車聲，山南「貢獻」的馬車質量相當不錯，一路並不見劇烈顛簸，隔音效果也很好，但皇帝卻根本無心享受。
十四歲的小內宦偷眼看了一眼皇帝，猶豫了一下，終於小心地挪動身軀將陛下的意思傳達給了外面的護衛，對方冰冷的眼睛讓小宦官有點發寒，聲音不知不覺間細不可聞。這讓他想其自己在被選定為皇帝近侍的時候山南監察司官員所告誡他們的話，那些冷冰冰的話和小宦官之前的想法完全不同。
做了內宦，陛下就是天。一直被這麼教育著的小宦官在半個月之前都只遠遠地望見過陛下兩眼，陛下給他的印象是陰沉沉的，一副總是滿心思慮的模樣。現在近了看，陛下眉頭依舊緊皺，只是目光卻渙散空洞得讓人酸楚。
想想之前被山南軍活活杖斃的前輩，小宦官本來已經想放棄，但回頭看到皇帝蒼白的臉色和無神的眼睛，他最終還是咬緊牙關，聲音大了很多。
「陛下宣楚王覲見。」
衛兵並沒有如小宦官心裡想的那樣一巴掌扇過來，只是冷冷地回復：「大帥受了風寒，不方便見陛下。」
小宦官回頭望了一下皇帝，剛想縮回去的身子又頓住了，小心地說道：「陛下說，要是楚王不方便，就宣長公主。」
衛隊長盯這小宦官看了片刻，終於對外圍的一個騎手喊了一聲。
昭德來的時候皇帝正在發呆，木頭一樣。看到昭德出現也沒什麼反應，昭德也沒有說話，因為李嚴對昭德保持了相當的客氣和容忍，目前在皇室之中最受山南尊重的就是這位長公主了。
「朕的官吏子民在哪裡？」皇帝忽然開口：「這一路之上為何不見迎謁？甚至不見村莊？李嚴帶朕走的是什麼地方？」
「金商官道。」昭德答道，語氣之中不知道是憐惜還是什麼：「戰亂頻仍，百姓早已離散。陛下一路所見的廢墟就是昔年的村莊集鎮。」
「黃巢早滅，朕自即位以來宵衣旰食，一心為國……」皇帝喃喃自語了幾句，忽然又提高了音量：「何至於此！」
昭德沒有回答，拉開了車窗，光線忽變，皇帝瞇起了眼睛，山南護衛們看到是公主拉開的窗戶，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過來干涉。
「陛下，」長公主說道：「雖然當你你也曾跟著先皇顛沛流離，但畢竟是久在皇宮，沒有見過人競相食……」
皇帝沒有直接回答，臉色變了變之後又閉上了眼睛，淡然說道：「朕知道，你已經跟李嚴串通好了，想來氣朕，朕不會上當的。」
昭德臉色有點發白，但最終也沒有反駁什麼。呆了片刻便起身告辭。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且不說她與皇帝雖有隔閡，終為姐弟，就算是尋常熟人，怕也見不得一個少年被逼得神經兮兮。
「我要見李嚴。」出了車門，昭德對皇帝的新任衛隊長說道。
「大帥受了風寒，不方便見殿下。」衛隊長重複了一遍對皇帝的說辭。
昭德苦笑，心中卻已經有了計較，望向東向，歎息了一聲。
前方其實什麼也沒有，但朱溫卻已經凝望了許久。
謝瞳也猶豫了許久，最終忍不住開了口：「主公……」
「唔。」朱溫頭也沒回，卻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消息說李嚴已然卷空長安，裹挾著陛下東返……」謝瞳小心地處置著措辭：「雖然咱們殺敵甚多，但在半個月內攻至襄陽怕是很難，若是李嚴主力回襄，我軍或許……嗯，目下軍中謠言甚多，也是不利之處。」
「說甚麼謠言？」朱溫終於回過了身，向帥帳走去，親衛們連忙跟上。
「大抵是說河南庫藏多有被焚，商旅停頓，徵兵愈烈，民怨沸騰……還有就是丁會有異心，故而鄧州始終不下云云。」謝瞳落後朱溫一個身位，邊走邊說：「咱們軍中有奸細，而且這些奸細甚是狡詐，早不散佈晚不散佈，偏生在這兩日我軍受挫之時散佈，更為可惡的是，他們的謠言是九真一假，極盡煽動之能事……」
朱溫停住了腳步，呆了片刻，問道：「聽說李嚴麾下有一個什麼戰宣處，養了批讀書人專門鼓舞士氣、編造謠言？」
謝瞳答道：「這個衙門是戰時專置的，人員都是從山南教化處豢養的那批無行文人之中挑選出來的……」
「某最終還是小看了李嚴……」朱溫歎息一聲，不待謝瞳接口，忽然問道：「你看丁會如何？」
謝瞳臉色大變，急切說道：「主公，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況且……」
「況且友寧在那裡盯著嗎？」朱溫搖頭：「且不說他盯不盯得住，那崽子也未必沒有反骨！瞞著本王貪墨了數萬緡之巨，當本王是瞎子嗎？」
謝瞳呆住，半晌才道：「那……主公總有駕馭之法……可丁會卻是動不得啊，此人極得士心，且……並無不臣跡象。」
「唔。」朱溫不置可否。
進了帥帳，朱溫卻不落座，而是背著手盯著地圖看，手指纏在一起，骨節都被纏得有些發白。謝瞳看在眼裡，但經朱溫之前所說，他卻始終開不了口，只好沉默地站在背後。
「你想叫我退兵嗎？」朱溫忽然說道。
謝瞳連忙應道：「如今之計，兩線緩慢，若李嚴回軍，我方並勝算不足，再者，雖然沒有謠言中傳得那麼嚴重，山南奸細在後方的確也是破壞頻繁……」
「唔。」
謝瞳咬了咬牙，狠心說道：「西進緩慢，南下不可為，除非變北線佯動輔攻為主攻，並能在半個月內突破新野。」
「君知我心。」朱溫笑道：「李嚴能夠在此地阻我，定已抽空各州兵馬，北線佯攻日久，鄧州怕是也有察覺……傳寇彥卿。」
謝瞳沒有說話，垂手立在一邊，朱溫今夜的表現讓他有些發寒，要知道，寇彥卿只是新晉……
「丁會要急攻。」朱溫淡淡說道：「讓他盡快拿下鄧州。」
謝瞳最終還是忍住沒有勸阻，雖然這樣可能會造成丁會的誤解，但既然朱溫如此，說了怕也沒有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