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從軍、殺賊（二）
「你叫什麼名字？」一個高大而清朗的年輕軍人問裴阿蠻，好像帶點荊州口音。
身形矮小的阿蠻失去了剛剛帶著夥伴們的鎮定，眼前軍人的衣襟可是紅黑兩色的，聽哥哥講了幾遍的阿蠻自然知道這是山南將領的獨特標識，這足以讓無數山南年輕人艷羨不已。山南為軍，糧餉豐厚幾倍於它鎮，而且每月可食肉三次，凡軍人見官，行舉手禮即可，無須跪拜……
裴阿蠻的緊張隨著對家仇的敘述而迅速消失，少年的眼睛中充滿了仇恨，聲音沙啞而哽咽。阿蠻所生活的村落生活雖然艱難，但卻始終平靜，甚至連黃巢之亂都沒有直接衝擊那個小村莊，一旦這份平靜被打破，仇恨將是刻骨的——這和長期處在戰亂蹂躪下的百姓通常所有的麻木有很大的區別。
「好好活下去。」年輕的將領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對身後的一個小校說道：「派兩個人帶他們到後方去安置。」
此話一出，裴阿蠻和同伴們紛紛拒絕，他們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報仇，自然不願意錯過機會。他們堅信：有傲氣善戰的山南兵在，他們一定能報得了毀家屠村之仇。
年輕的將領最終沒有辦法強迫少年們回轉後方，但也沒有答應少年們參戰的請求，只是派了三個兵負責看管少年們直至戰鬥結束。
阿蠻沒敢再爭，跟著那三個士兵走到了隊伍後方的一處的林子旁，但他心裡卻還是在想著找機會溜到前方去，跟在山南兵後面殺賊。這麼想著，阿蠻不由得按了按腰間的刀子。
被安排留下來照顧幾個少年的士兵們十分鬱悶，就因為這麼幾個毛孩子，他們少了一次上戰場殺人立功的機會，他們不敢對長官有什麼意見，只好把氣都撒在了少年身上，沒給幾個毛孩子一點好臉色看。其中一個士兵看到了阿蠻握刀的動作，忍不住說道：「給老子們趁早死了溜走的心！小毛孩子拿把破刀能頂個鳥用，白給人砍了！」
阿蠻被說得滿臉通紅，他的腦子一陣發熱。士兵的態度實在太刺激人了，對於阿蠻來說甚至是侮辱——家仇難道是遊戲不成？阿蠻一咬牙，一下子拔出了柴刀，衝著那個出言「嘲諷」的士兵大嘶聲道：「你……你再說我就不客氣了！」
阿蠻一動，同伴也紛紛操起傢伙，可惜士兵們卻是看都懶得看，一個士兵還想說什麼，但看了一眼同伴，也將目光轉了去。
少年們的顫抖著的手終於軟了，刀子垂了下來，在三個士兵目光所向之處，山南兵已經開始動作起來，顯然是即將展開對離此地三里之外的歸州兵展開攻擊。
此時正是拂曉時分，天色半亮，經過無數次拂曉突襲訓練的士兵們一個個動作迅速，手腳麻利，鋼刀的刀鋒在晨光下似乎浮動著一絲絲幽藍的冷光。
除了偶爾有軍官的指揮聲，士兵們沒有一個人說話，衣衫的摩擦聲和腳步聲成了這一片區域清晨時分的唯一旋律。
少年畢竟是少年，阿蠻和他的夥伴們被這個沒有太多刺激的場景所吸引，隱隱間感覺到自己的熱血正在上湧，直到士兵們逐漸遠去。
「看傻了？」剛才「嘲諷」阿蠻的那個士兵的聲音響起：「這才是男人，不是小屁孩拿把刀就能裝出來的。」
阿蠻這才反應過來，沖那個討厭的士兵瞪了一眼，卻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悶聲發呆。
「好了，只要前方結束了戰事，辛將軍會讓你們去割幾個人頭的祭奠家人的。」另一個看起來老成些的士兵安慰少年們：「等年紀到了也可以參軍殺賊。」
「等那時候賊人都被殺盡了，還殺個屁！」阿蠻的一個夥伴有些難過地說道：「我們再也報不仇了……「
「屁話！」那討厭的士兵斥責道：「大帥寫的冊子上說了，凡天下不忠，不義，禍害百姓的都是賊子！你們以後當了兵可以替其他受苦的百姓多殺幾個賊子，只有殺出清平世道來，你們的子孫才不會遭那些王八蛋的罪……」
阿蠻他們從沒聽過這一套，自然不知道這是撼山營士兵必須學習的「重要科目」，撼山營作為大帥親兵，被洗腦純屬正常。
阿蠻他們畢竟年輕，找不到反駁的話，而那個老成些的兵卻是露出了一絲不耐煩的神色，打斷了自己戰友的話，說道：「劉老四，咱們可是跑了整整三天才追到前面那群王八蛋，你不累老子還累呢……差不多就行了啊，跟人小孩子扯什麼淡，當兵吃糧，為大帥效忠就是了，哪來這麼多屁話！」
劉老四被噎了一句，有些著惱，盯了對方一陣，卻最終沒敢怎麼樣，只是低聲說道：「九哥，你這話說的……沒有那啥覺悟了啊……」
九哥和另一個士兵卻不理劉老四，一邊貓著睡起覺來。
「四……哥，」阿蠻的一個夥伴湊到劉老四身旁，問道：「剛才過了得有三四千大軍吧？」
劉老四見兩個比自己資格老的傢伙先睡覺了，擺明了是要自己放哨，有些尷尬又有些窩火，聽到少年充滿敬意的問話，感覺了舒服了一些，答道：「哪裡那麼多，不到兩千人罷了。」
「兩千人？」問話者和少年們都咋舌，連一邊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阿蠻也望向了這邊，他們剛剛看到賊軍可絕對比山南兵多啊。
劉老四也是山南本地人，換個說法，他其實也就是一個新兵，多半是因為訓練成績突出才抽調到撼山營的，還不算成熟的士兵。看到少年們吃驚的模樣有些得意，說道：「咱們是撼山營，曉得嗎？一千可以當一萬人用！如今辛統領帶著……」
撼山營？阿蠻心中一震，連忙豎起了耳朵，但在這時，卻聽似乎已經睡著的「九哥」哼了一聲，劉老四連忙閉口。
少年們沒了話題，悶坐了一會卻又想起家人來，不覺有些孤苦，
眼眶都紅了，只有阿蠻情形稍好。他一直在想剛才那將，雖然身形、相貌和家裡畫像都有些相似，但不知道怎麼回事，阿蠻卻不認為他就是李大帥，如今聽劉老四說漏了嘴，才知道那將原來是辛峻——這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了，年紀輕輕就是大帥親軍首領——大哥上次回家提起的年輕將領之中就有他。大哥……不知道他知道家裡出事會怎麼樣？會不會責怪自己沒有用？他現在在哪裡呢？
正想間，忽然聽到遠處傳來幾聲打雷似的悶響，接著就是隱隱約約的吶喊聲。
原本瞇著「九哥」聽到聲響跳了起來，手扶上了刀，居然反應比醒著劉老四還快。
「開打了！」九哥說了一句。
劉老四泯泯嘴唇，有些懊喪地說道：「可惜咱們得看這幾個小鬼。」
似乎沒聽到「小鬼」這一稱呼，阿蠻連忙說道：「我們不要保護，大軍正好可以上陣殺敵！」
劉老四瞥了阿蠻一眼，卻說道：「想都別想，軍法官可不是吃素的！」
殺聲只是在空中沉浮，如同落入水流的葉子一般，輕飄飄的的，要側耳才能聽到。對於阿蠻和少年們甚至是劉老四來說都是沒有什麼直觀印象——後者只參加過屠殺蔡軍一戰。不過，在等待的幾個人中「九哥」和另一個一直都沒開口的士兵卻是跟著李嚴殺到山南來的，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少，自然明白其中的慘烈之處，臉色都很凝重。
在這輕飄飄的聲音裡，不知道又會有幾個戰友、同伴將成為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