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大賊(一)
如果不考慮社會成本,打劫實在是迅速發家致富的一條捷徑。假設一個身強體壯窮人甲橫掃的是一片貧民區,那麼從其他諸如窮人乙、窮人丙處掠來的東西累積起來也可以讓他變成富人甲。這也是歷代大多數農民起義能夠迅速膨脹的原因之一,比之官府,這些平頭百姓一旦變成社會反面以後就會更加凶狠——畢竟他們做的只是短線,很多人心中想的也只是撈到一筆好好過日子,再重新做回順民。為了迅速實現這個目標,所有手段都可以用,而無須像官府一樣顧及民變乃至「官聲」一類虛偽的問題。
在目前,大唐朝就是一個很大的貧民城市,貧民窟是這個城市的主體,在這個王朝中先富起來的群體現在已經被毀滅大半,而在這一毀滅過程中成為新富的群體則紛紛上位,開始顧及起他們之前不太考慮的問題。
李嚴也是窮光蛋出身,不單是他,除了劉鄩以外,山南團體之中幾乎沒有什麼累世富貴家庭出來的,最高也不過是軍班子弟和破落官僚,前者如現在鎮守朗山、吳房的趙麓,後者如權相後人李胤燁。他們迅速上位以後雖然也十分顧及民心的作用與影響,但所需要顧及的只是山南的民心而已,即便是偽人道主義分子、山南總頭目李嚴現在對於山南以外的百姓也已經開始淡漠。在山南團體看來,山南以外的百姓若是沒有可能歸附,生死都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山南團體只關心結果,不在乎過程和手段——這是典型的軍閥心態,對於他們治理下的百姓來說還是「愛民軍閥」的心態。
山南需要擴張來保持發展速度,盡量在最短時間內縮小與河南的差距,以勢力保持自身的獨立與發展——這是李嚴的觀點。
開戰對於山南團體來說不是問題,對於戰爭軍方早就摩拳擦掌,在山南目前的體制下,軍人是地位最為崇高、收入十分豐厚的職業。山南軍階級森嚴,特權分明,講究戰功勞第一,這就造就了一個狂熱的軍官團體,甚至於士兵們對於財富和地位也十分嚮往,對於軍隊來說,戰爭意味著機會——這種心理在下層軍官中表現得尤其突出。
山南的文官系統也不反對戰爭,前提是他們認為戰爭所得足夠贏利。而這個時代的戰爭其實就是掠奪,區別只在於旗幟不同,掠奪程度不同,贏利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山南軍軍紀是比較嚴格,但並不代表他們不會搶劫,一個個都是雷鋒穿越,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李嚴他們整理出了一套比起其他藩鎮來說最為完善的搶劫制度——集體、有計劃地搶劫,然後再按戰功分紅。這套制度的優點在於它的計劃性,有了計劃,在憲兵的監視下搶劫就成了暴力威脅下的征斂行為,重複搶劫、無論貧富亂搶的現象得到控制,避免了無序搶劫帶來的惡劣的影響,甚至還會成為善舉——如果搶劫所得十分豐厚,山南軍還會向沒有遭搶的赤貧家庭分發「救濟」。至於被搶者,身處亂世的他們能夠遇見不多重搶劫,姦淫殺人的軍隊已經十分難得,反應也不會太過激烈。總而言之,搶劫其實是一門藝術。
李嚴對戰爭之所以存在猶豫,其最大的原因是對自身實力的不自信,否則他早就對周圍下手,以「挽救」那些在封建軍閥統治下飢寒交迫的人民了。
山南軍數量有限,守土尚且捉襟見肘,若要展開攻擊更是很難集中起足夠的力量。按照參謀司的計算,山南如果對外發動戰爭,所能抽調出來的主戰力量不過一萬軍隊,兩萬民夫——這還必須以徵調大量丁壯補充到留守軍中臨時協助防務。這會給山南的生產帶來巨大的影響,也會給物資儲備帶來很大的壓力。這也是李嚴最大的擔心所在。
在軍事上,山南軍隊雖然訓練水平相當高,甚至可以說訓練之嚴格與規範當世無匹,但說到底,一半士兵沒上過戰場,五分之四的士兵沒有打過硬仗,這樣的軍隊在真正的戰鬥中能發揮多少訓練水平也很值得懷疑。畢竟戰場的殘酷對於新兵來說是最大的考驗,即便是訓練嚴格的軍隊也很難完全避免新兵恐懼和崩潰。
從對手來說,若是對方瞭解李嚴和他的軍隊,掌握充足的情報,來一個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那山南可就全毀了。即便對方堅壁死守,穩定要點,山南軍很難取得決定性的勝利。一旦被拖住,那麼山南的危險將成倍增加。
當然,戰爭也不是能打,突襲小邑逐步侵奪便是穩當之法。但那樣似乎不太現實,李嚴不願意樹敵過多,也不願意周圍團結起來——尤其是團結到朱阿三那邊去。李嚴的方略是要麼不打,要打就要一舉成功,將對方掏空。
雖然滿心攻擊他人的想法,但李嚴並沒想過要奪兩個鎮來兼職,在他和山南團體看來,這樣做得不償失,多領一鎮對解決山南問題沒有實質的幫助,反而可能因此在周圍敵視、朝廷防備的環境中背上一個新的包袱。
打還是不打?打又該怎麼打?
參謀司是主張打的,他們所擬訂的方案早就擺上了李嚴的案頭,方案有三:一是突襲荊南,爭取獲得江陵府的控制權以獲得南向的支撐點。二是進軍申州,控制趙氏抵禦朱溫,堅持與河南的對峙摩擦。三是兵出淮南,目標江夏、漢陽,然後可以進逼武昌。如果拿下江夏、漢陽,則東進北上均能獲得一個有利位置,能拿下武昌的話那就更好——不過李嚴現在手頭沒有水軍,暫時無力東進。
對於李嚴來說,突襲荊南的方案最為靠譜,是今年農閒時用兵的最佳選擇,畢竟山南軍有過打劫荊南的體驗,而對方所表現出的軟弱和遲鈍也正是可欺之處。更重要的是,荊南有李嚴的「盟友」——那些世家會給山南軍活動提供最大的便利與支持,前提是山南軍戰場表現良好。在他們的默許和協助之下,監察司目前在山南的情報工作開展得非常順利,監軍朱敬玫和陳儒頭天意見有衝突,山南第二天就能收到蟲蟻師的信鴿。
參謀司針對荊南擬訂了三個計劃,突襲兵力從八千到兩萬不等,李嚴更傾向於第一個計劃,即於襄州東南虛張聲勢,發起佯攻,主力從復州潛入,迅速穿插至迅速奪取安興,兵臨江陵。這個計劃非常冒險,如今交通落後,舟橋部隊又實力差勁,進攻線路太長壓力將會極大,至少李嚴不認為補給能跟得上。可以說,這個計劃完全就是賭博。
既然是賭博,就意味著這個計劃存在著相當誘人的地方。首先是對於山南的兵力調配來說將會輕鬆很多,突襲的主力在計劃中不過七千,佯攻部隊因為基本不離開山南核心地區,補給方便,而且不會導致防務太過空虛。
最重要的是,因為這次突襲的線路十分詭異,對方只要沒有事先防備,成功的把握將會非常大——若要按此路線,意味著山南軍必須穿行與湖汊間,需要極強的行軍能力和充足的情報,荊南自然不會知道山南軍已經同時具備了這兩點,多半不會防備太嚴。
「七千人是不是足夠?」李嚴在同時召見參謀司的韓建和主戰部隊的王賢和劉鄩時候問道:「還有,是不是有把握在這種環境下保持隱蔽?輜重補給怎麼解決?」
隨著李嚴的指揮棒,沙盤之上溝渠縱橫之勢盡顯。雖然山南軍所選擇是的主要行軍路線是其中一條稍微寬闊貫通的陸路走廊,但為了避免被提前發現,必要的時候還是必須繞過幾個要點,而且必須是夜間繞行。這樣的行軍對於機械化行軍來說都有困難,何況是古代冷兵器軍隊?
韓綽望了一眼年輕的王賢和劉鄩,示意由他們來講。因為這個牽涉到具體執行部隊的能力,一線主官最有發言權。當然,王賢和劉鄩作為山南青年軍官團體的中堅力量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只是這一點卻不好明說。
王賢和劉鄩目前的正式職位還是團統制,但兩人的影響力卻依舊不減,甚至比起被處分之前還要大。參加過正月山南兵變的軍官們一致認為是王賢、劉知俊、劉鄩等人一力承擔了私調兵馬的罪責,掩護了大家。若說正月前年輕軍官團體領導中下層軍官靠的是職位和與大帥的親近程度,現在更有了幾分對於他們本人的尊重。
在進李大帥作戰室前半個時辰王賢和劉鄩才拿到這份作戰計劃,兩人被限制在指定地點匆匆看完以後就充滿了興奮之情,大帥叫他們來的目的已經很明顯:讓他們去打仗。對於他們這樣的年輕將領來說,對戰爭的渴望是非常迫切的,要是能馬上立功,他們才能真正稱得上是將領,才有希望成為名將領,尤其是對還沒立過大功,被很多人認為是趙括式將領的劉鄩來說更是如此。
經過短暫的討論交流,劉鄩立正說道:「稟大帥,可以做到!」
「說。」李嚴看了一眼劉鄩,心中還是沒底,對於這幾個年輕人他已經是比較熟悉了,一個個狂熱驕傲得要命,為了立功很有可能忽略存在的問題,李嚴並不想因為他們的個人原因而導致作出不理智的決定。
劉鄩恭敬地接過李嚴遞過的指揮棒,向王賢點點頭,開始了論證。
從劉鄩的完整系統的論證上看,他顯然不是第一次作針荊南的推演,從已經細化到荊州軍作息習慣,將官嗜好的細節上看,他還調閱了他這個級別所能接觸到的幾乎全部情報資料。當然,劉鄩還沒資格清楚地知道李嚴和荊南幾個世家大族的密約內容,否則他將更為自信。
劉鄩的計劃是挑選戰鬥素養最好的單位,加強老兵的配置,並針對實際情況,對這些士兵進行一個月左右的秘密訓練。劉鄩特別強調了李嚴有一個多月沒有直接視察的軍隊訓練工作期間軍隊的訓練進展,他認為,現在的士兵無論是意志還是其他訓練水平都已經足夠承擔突襲任務。
紅色軍隊不也是靠雙腳走小路起家的?只要指揮得當得,問題應該不會很大。但李嚴還是沒有點頭,又問道:「攻城怎麼辦?畢竟荊南軍再蠢也不至於你過了公安還毫無察覺。」
劉鄩皺了皺眉頭,答道:「稟大帥,我軍因為突襲所需必須放棄所有的民夫,輜重自然無法攜帶,但我們斗膽申請將第一營編在突襲序列之內,同時我們要求多提供裝備……允許使用保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