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婚姻（一）
在李胤燁的策劃和李嚴的刻意縱容下，監察司負責「宣講大義」的教化處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提升著李嚴的威信和形象。目前的山南，李嚴在普通百姓心中是菩薩，在尋常士兵眼中是軍神，李嚴的所作所為到底如何已被鑿鑿文字和漫漫謠言所掩蓋。但神仙也要食人間煙的，何況李嚴？
男人的生活並不是只有事業，並不只有大義。
對於李嚴來說，幾年來他全部的生活就是掙扎與殺戮，冷漠僵硬。他沒有時間考慮個人感情，無論是男女之情還是朋友之義都是如此。就連說個話都要斟酌對方身份，回想起來自從他掌政一方以來，他只說過兩次心裡話：一次是對將死的閻烽，一次是對無害的沈婉月，而自從後者開始任職以後，李嚴還曾經為那次的「胡言亂語」後悔過。
其實仔細想起來，成日為軍隊、為地方、為自己奔忙實在是無趣之極。李嚴以前讀閒書的時候讀到曾國藩為人，曾經感慨做人做到那般田地實在沒什麼味道，想不到不過數年間，自己也變成了這般，當真是時世無常。
與理學家曾氏不同，李嚴在心底還是將自己視作一個小人物，他沒有廟堂濟天下的責任感，更多的是普通人的情懷——活下去，幫更多人活下去。
如今這個理想已經實現了相當一部分，隨著「青苗錢」的出台，山南境內再無餓殍。只要你肯做事就可以貸到種子和農具甚至於直接分到田地——山南地廣人稀，土地多的是。如此一年下來，雖然做不到豐衣足食，但至少也能混個半飽。即便是天生懶漢，在「山南勞教所」的鞭子之下也只能好好做人。
比起大唐各地，李嚴的地盤可以算得上是人間天堂，武陵桃源了。鄉土情結始終沒有肚皮問題現實，許多在家鄉活不下去的百姓三五成群地奔赴這個天堂——儘管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到不了目的地。大凡到了山南的，百姓們在氣質上很快就同化於本地百姓和外地的先來者，恢復了對生活的希望。在山南，雖然百姓依舊被課以重稅生活受限，但他們依舊相信，只要肯幹活，一個殷實之家就在不遠。
在身體恢復的差不多的時候，李嚴對山南作了巡視，看到了許許多多滄桑而樂觀的面孔，也看到了那些將自己畫作神明的圖形。心情複雜的同時又有些空虛，找一個人來說說話的想法忽然非常強烈，但看遍隨行人等，居然找不到一個。
辛恪？這個不過十幾歲的少年經過上次自我禁閉以後又老成了很多，謹言慎行，小心翼翼，就連當初對建功立業的狂熱也隱藏了起來。其實即便辛恪淳樸良善，李嚴也不會和他說心裡話，辛家雖然沒有害自己的心思，但畢竟也不屬於自己可以信任的團體。
至於張承業就更不用說了，出於對這個歷史上的「義閹」的認可和對張氏實心在山南為民操勞的尊重，這一路上李嚴經常和這位監軍使談心，但多集中於政務和觀念上。張氏已經基本融入了山南的體系，但卻始終與這個團體的核心保持著距離，原因就在於山南不斷淡漠的對李氏皇家的敬意——儘管山南還是強藩之中保持著貢賦的不多的幾個之一。因此，兩人的談話每每都沒什麼進展，至少在表面上是這樣。
其他隨行官員如王羨等人更不是可以說話的人，這批隨著李嚴的崛起而獲得地位的年輕官吏對於同樣年輕的李嚴充滿著絕對的敬畏。
三月初五，李嚴一行抵達了巡視的最後一個衛戍區：史可訓的東南衛戍區。進入隋縣之時天色已經將晚，史可訓親自恭敬地等候在離城十里之外的地方以示安全。對於這個人，李嚴一直把握不透，據監察司最新整理出來的檔案資料，史某人在李嚴來之前就是山南有名的能員，而且是既貪又能，短短幾年從一個縣曹混進了軍隊再升為刺史，可謂火箭陞遷。在李嚴掌權之後，他更是沒有觀望就直接站到了李嚴這一邊，血腥地處理了州內的舊勢力，果斷狠辣。在正式成為山南體系內的官員之後，他保持了絕對的恭謙，又以極強的學習能力成為了山南舊官僚內官職最高、權利最大、政績最好的一個。
若是當初位卑人輕之時，李嚴或許還會對史可訓這樣的人保持高度警惕，但如今李嚴卻絲毫不擔心對方有異心，特務監察制度的完善讓他有足夠時間來處置有異心的官員——況且李嚴心裡還隱隱地希望所有有異心的人都跳出來好殺個乾淨……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李嚴心裡有些堵，但還是一臉領導式的微笑對行軍禮問候的史可訓還了一禮。
環境到底是造就人還是毀滅人？李嚴並不清楚。
和山南其他地方一樣，隋州的宵禁還在繼續。不過僅僅從火把路過之處的情形看，隋州比起其他地方來還是比較殷實的，至少房屋還算齊整。
借口太累，李嚴推掉了史可訓和當地官員的洗塵宴。住進了為他準備好的住處，隨行的「撼山營」精銳也在辛恪的指揮下隨之完成了拱衛駐紮——自從遇刺以後，李嚴無論到哪裡，衛隊規模都不會少於一百人，這次出行更是有五百騎相隨，即便是遇到數千人伏擊可以保證李嚴逃生。
燈火搖晃，李嚴有些空虛。這並不是他多愁善感，而是來源於一種深刻的疲憊。古代畢竟不比現代，亂世也不比太平光景，李嚴幾乎無可排遣。
就在李嚴有些失神之時，負責貼身護衛的班值走過來對李嚴耳語了幾句，李嚴皺了皺眉，想了想說道：「讓她們走！」
「是！」班值行了個禮，轉身就要去執行命令。
「等等……」李嚴叫住了班值，說道：「讓她們告訴史可訓，山南不興這套，老子看重的是真本事！還有……你傳下去，所有隨行官員、士兵一律不得接受地方饋贈——包括女人，要是難受就給老子憋著，回去以後自己去找女人！」
班值再次行禮，匆匆離去。
看來史可訓雖然已經成功融入了山南體系，但對於李嚴的作風還是不太瞭解，依舊想以送女人陪宿這樣的傳統方法來取悅這個山南最高統帥。
其實李嚴本人也不是真的就不需要女人，他是一個健康的男人。但李嚴卻不能接受作為禮物贈予或者僅僅只是用來發洩肉慾的女性，一件紫色的羅裳讓他的心裡有著一層難以消除的陰影。
因為李嚴「不近女色」，在山南高層之中也有些閒言，無非是大帥作戰之時傷了身體，要不就是大帥有龍陽之好。李嚴也知道這些閒話，但依舊無法說服自己去接受一個僅供發洩的女人。
莫非到最後我要成為一個單身貴族？還是單身侯爵來著……李嚴自嘲地一笑，回身進了臥室。
李嚴只是自嘲而已。他非常清楚，作為一個上位者的自己是不太可能單身的。即便是真的不行或者是個同性戀，也會有無數門政治婚姻等著他，一堆出身高貴的女子任他挑選。
第二天，史可訓看到李嚴的時候有些尷尬，倒是李嚴本人不動聲色，似乎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史可訓請罪的言語也無從說起，只好乖乖地陪著大帥巡視自己的轄區。
在整個巡視州治隋縣的過程之中，李嚴對史可訓的治績基本認可，誇獎了幾句，這才讓有些心懷惴惴的史大守禦放下心來——畢竟他不是大帥嫡系，就算身在高位也難免擔心。
下午，在李嚴即將前往下一站光化縣的時候，一件令李嚴有點尷尬的事情發生了，一個時辰之內，襄陽來了兩撥信使，而這兩撥人傳遞的消息內容都是一樣的：聯姻。更誇張的是，在兩個消息之中竟然有三撥人到了襄陽要求聯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