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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征戰,血火河山 第三章 :雪(一) 文 / 守夜

    第三章:雪(一)

    對於現在的李嚴來說,自己西嶺起家時的幾個兄弟已經日漸疏遠淡漠。在亂世之中,實力成為了最重要的關係基礎。老兄弟們在李嚴所部的成長中因為自身能力的不足,慢慢地遠離了李嚴的視線範圍,甚至死的死,走的走。在孟西來負責山南軍械事宜以後,西嶺五個人中目前還在襄陽的便只有閻烽一人。而閻烽在當初的五個人中也是最受李嚴尊重,也是關係最好的一個。從一開始,閻烽就自覺地維護著李嚴的權威,為這個團體幾乎是盡心盡力,對於個人地位也不甚看重,幾乎就是一個純粹的助手。

    風雪甚緊,李嚴到達閻烽住所的時候他的衣服已經濕透,冷浸浸的。閻烽還沒睡下,原本劇烈的咳嗽現在變成了呼呼的喘氣聲,他臉色蒼白,嘴角還殘留著一絲血絲,眼前的景象讓李嚴的心沉了下去。他根本沒想到一個月不見,閻烽的身體會差成這個樣子,甚至他在得到閻烽請假要求的時候都沒有十分在意……因此,李嚴只能握著閻烽的手,原本幾句「好好將養」之類的話根本就說不出口。

    滿耳是閻烽呼呼的喘息聲,以及那些似乎隨時都會耗盡這個人生命的話,離開閻烽家,在馬上的李嚴失魂落魄。

    雪還在下,而且越來越大。

    對於病勢閻烽很坦然,令李嚴心酸的是閻烽不聽勸阻,執意要說的話。這個只會當兵的職業軍人在病重之時用艱難的語調對李嚴說出了心底最深的愧疚和罪惡感。

    出於對命令的服從,閻烽成了「從龍西幸」隊伍裡的一員,甚至都沒來得及回家說上一聲,而等他回到長安之時,卻偏偏看到了剛剛罹難的家人——妻子身體**,一雙動人的眼睛裡甚至還帶著仇恨和憤怒,兒子被摔爛了腦袋,一隻小手裡還抓著從賊軍衣服上拽下來的布片,閻烽用了很大力氣才將他的小手掰開……這種景象對於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來說最是殘忍。閻烽自己承認,他寧願看到房子被燒為白地,也不願意面對屍體尚溫的家人……

    除了對家人,對戰友閻烽也深有愧疚。無論是康承訓還是倒在他身邊的許許多多的戰友,死者的殷紅的血讓閻烽無法回首。這些人在戰死之前的每件小事都會從閻烽看到他們倒下的一刻起猛然間清晰起來,成為揮之不去的苦痛,和對自己生還的罪惡感,尤其是想到那些為救他而逝去的生命之時。

    出於對家人和戰友的至情,閻烽瘋狂地將仇恨宣洩在所有的敵人身上,光是在他命令下被坑殺的戰俘就不下三千。但正因為這些行為,他的痛苦反而更加深刻,戰俘的慘叫和掙扎成為了更深的夢魘。

    「其實……我根本不適合當兵……」閻烽說道:「我真傻……」

    作為一個出身於殷實之家的子弟,閻烽從軍只是為了體驗「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慷慨,赳赳武夫或許是亂世的魔鬼,但未嘗不是少年兒郎的偶像。沙場對於從未曾殺過人的少年來說,永遠是一個最有血性的地方,只是他們卻沒有想過戰場的血腥與殘忍,尤其是念過幾天書的孩子們。

    閻烽如此,李嚴自己又何嘗不是?

    李嚴對於自己第一次殺人時的感覺已經模糊——一個歹徒被從他槍膛裡射出的子彈穿透了頸動脈。自從到了唐朝,這個殘破血腥的時代,李嚴手刃第一個敵人的時候,當鮮血噴濺到他臉上的時候,他才真切地體會到了前所沒有的過的感覺,在這個時代,戰爭是「噗噗」的鐵器入肉聲,是在血泊之中無力的掙扎和哀號……刀槍、手腳、牙齒,所有能用得上的,都是戰場中會用到的,人和野獸幾無分別。

    有幾個天生就適合當兵呢?李嚴許久沒有想的過的「閒事」重新在心頭浮現。

    隨行的四個衛兵看出了李嚴的失神,沉默著護持在左右,雪花將他們的眉毛都染白了。他們不知道大帥在想些什麼,他們的任務只是保護大帥安回府。

    在將至山南的一個街角,不知道是哪裡個頑童堆了一個雪人,正憨態可掬地看著李嚴。李嚴並沒有在意,而等他想起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士兵還沒來得及叫出聲,那個雪人忽然碎開,隨著「蓬」的一聲,一道身影迅疾地竄向李嚴,正好穿透了李嚴與衛兵之間的縫隙。

    李嚴下意識地一個側身,血花飛濺。

    來不及去捂鮮血如同泉湧的傷口,清醒過來的李嚴就地亂滾,但那刺客卻甚是了得,默聲不響地,一柄短劍如同毒蛇一般緊跟其後。

    李嚴只是避開了一劍,但第二劍已經無法躲開,雖然盡量護住了要害,鋒利的劍尖還是刺入了李嚴的腹部,一陣劇烈的絞痛讓李嚴幾乎暈厥。

    殷紅的鮮血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分外刺眼。

    經過這個時代唯一的外科手術專家高景行和三個醫務處郎中的緊急處理下,李嚴並沒有死,但卻也沒有很快醒來。

    在四個衛兵三死一傷的情況下,刺客依然成功逃逸。山南方面除了延長宵禁,迅速追查以外還派人將「天下第一遊俠」辛峻請了過來,後者在看了李嚴的傷勢以後眉頭緊皺,囑咐對辛恪對李嚴加強保護,並要求山南所有高官都必須有衛隊保護以後匆匆離開,面色之冷峻幾乎是前所未有。

    李嚴昏迷,山南的安定忽然間面臨著一個巨大的考驗。

    雖然消息被封鎖,但在襄陽的山南高層卻都知道了刺殺的發生,而原本已經習慣了山南團體的這些人忽然發現,新年剛過,他們就需要面臨一個重大的選擇。

    山南制度完備,按照李嚴之前制訂的正職無法視事,副職自動代理替補的制度,韓建很快代理了節度職權,但他並不是李嚴,完全沒有李嚴的影響力——在平常主張會議討論而不是獨斷偏聽,似乎沒有絕對權威的李嚴倒下以後,大家才發現,李大帥是無可替代的。而李大帥這一倒下,原本並不明顯的山南派系忽然間就明朗了起來,一時間暗流洶湧。

    在得知道李嚴遇刺的消息以後,以王賢、劉知俊、劉鄩等為首的,完全由李嚴提拔栽培出來的將領們都紅了眼,他們迅速地結成一團,王賢的教導團漏夜入城,奪取了山南城防,而李嚴的牙衛「撼山營」則精銳盡出,節度府周圍、戰備司、參謀司很快被他們完全控制——在李嚴的堅持下,襄陽是沒有牙城的。劉知俊、劉鄩所控制在襄州駐紮的第三軍開始戰備,對李嚴絕對忠誠的第一軍精銳部隊在他們的通氣之下也開始戰備!軍械制備所等要地紛紛被「緊急操演」的士兵直接佔據。

    局勢基本上失控,韓建對此無能為力。他雖然被死忠於李嚴的將領們排斥,但本人卻實在沒有異心,即便有,他現在除了兩百人的衛隊以外也沒有自己的私兵。因為在李嚴還沒穩定之前的觀望態度,韓建在山南軍死忠於李嚴的的團體看來,是一個騎牆派,少數激進者甚至直接認為他是野心家。在這樣的情況下,韓建猶豫了許久,還是動用現在由他執掌的虎符。若是用了,山南恐怕就真的亂了——他想篡權的罪名將會自動坐實。

    韓建所能做的就是勸,勸所有「非正常調動」的軍隊立即回到自己的防區和營地去。但沒人理他,即便平日最有理智的劉鄩也是沉默不言,說多了就推脫不是自己主事。

    而文官系統在這樣的環境下更為恐慌,軍人露出了猙獰的本色,他們根本沒有能力去干預,只好左右奔波,希望能恢復李嚴遇刺前的山南局面。

    李胤燁是山南文官之中實際地位最高的,也是唯一掌握非軍隊武裝的人,但正是這一點,也引來來了軍隊的猜忌。軍人們很自然地以為,監察司應當為李嚴遇刺負全部責任,甚至有人認為刺客的成功是監察司有意「疏忽」的結果。因此,李胤燁反而是最為被動的一個山南高官,出於和韓建一樣的考慮,他選擇了呆在家中。

    除了李胤燁,其他官員更是沒有辦法,他們位置雖高,但實際影響力相當有限。滿眼血絲的梁震只得在面無表情的士兵看管下不斷地更改物資調配,整個人都快垮掉了。按照朝廷慣例擁有藩鎮代理權的張承業更是被嚴密看管,監軍府上空連只麻雀都不能路過。

    這一切只不過發生在兩天之內。

    襄陽異動如此之大,加上刺客逃逸,消息顯然難以封鎖,若是在十天之內李嚴沒有恢復神智,或者說襄陽沒有迅速擰作一團,後果將極其嚴重——這是山南文官系統的普遍判斷。掌握了山南最精銳力量的幾個將領自然也知道,但他們中的多數卻一致認為,他們有能力控制局勢。

    不管怎麼說,目前山南系統都需要一個領導者,這是大家公認的。韓建雖然是軍方代表但卻無法讓軍方信服,而軍方又提不出一個令其他人,甚至是他們自己信服的人選……各自爭吵了一番,大家都想起了在家休養的閻烽——作為跟隨李嚴時間最久的軍人之一,閻烽深得李嚴信任,在目前大多數都已經是中下級軍官的老兵們有著足夠的號召力,而他做事沉穩又機變,也勉強符合文官系統和急於安定局勢的韓建的要求。

    可就在這時,閻烽卻死了!

    望著在寒風中飄搖的白幡,許多人長歎出聲,跌腳焦躁。

    閻烽一死,所有希望山南安定的人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昏迷的李嚴身上了。但在目前能接觸到李嚴的人卻只有極少數的幾個,甚至連牙衛首領辛恪也不行。在軍方行動前,辛恪與劉鄩談了片刻以後自願被軟禁,理由是自己保護不利,自願關禁閉等待處置。但知情人都知道,這次禁閉的最大原因是辛恪的出身在目前的局勢下很難讓大家放心。

    辛恪並不覺得自己委屈,和山南的許多人一樣,他現在唯一希望的是大帥趕緊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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