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山南的年輕人
中和四年十一月，又是一個冬天，在襄陽的街道上，一個衣衫陳舊的少年正和一個賣葫蘆的老漢討價還價，似乎是一個正在採買的平常小廝。
襄陽和山南其他地方一樣，在李嚴上任近兩年的時候已經初步恢復了元氣。雖然軍管制度還在實習，但範圍自從秋天豐收以後已經開始縮小，許多以前被列入管制物資的物事開始解禁，許多鄉野百姓開始挑著自家地裡、附近山林的出產進城販賣好換點鹽、扯些布。在以前，他們只能將這些東西賣給官府直接軍管的一些商行，而現在，他們可以自由買賣。對於城裡人來說，禁令一解，意味著他們除了憑官府核發的「供應票」買到生活必需品以外又有了其他的渠道。因此，山南的街道終於開始有些人氣了。
小廝在人群之中專心致志地和老漢談著葫蘆的品相，努力地想把價格壓底一些。
「老人家，這葫蘆的面實在不光啊……」張小七說道：「三文我就買一個。」
老頭已經被小廝糾纏了一兩刻，心裡有些不耐煩，說道：「這位小哥，你買不買？不買也別埋汰我這葫蘆啊！」
「嗯，買……」小廝一壁說，一壁偷眼向後，說道：「就是怕買得不好被東家責怪。」
老頭子搖了搖頭，似乎是看出了什麼，說道：「小哥，怕是你想陰些東家的錢吧？」
小廝一時語塞，尷尬地撓了撓了頭，陪著笑臉說道：「老人家，你小聲些……我家裡兄弟多，日子不好過……」
老頭盯著小廝看了一刻，看到的是一張誠懇的臉，於是說道：「得，三文賣給你吧，現在日子好了，也不計較兩文錢。」
「誒……」小廝連忙點頭，不斷地感謝：「多謝老人家，多謝……」
正在兩人交代的時候，忽然前面傳來一陣嘈雜聲，小廝的臉色似乎變了變，交割了錢財，匆匆離開。
老頭已經許久沒來襄陽，卻是擠過去看熱鬧。襄陽的百姓們卻是見怪不怪，很少有人駐足圍觀，這倒讓老頭看了個大概。
一個和剛才買葫蘆的小廝年紀相仿的少年被一個當兵的踢翻在地，鞭子沒頭沒腦地抽著，這少年滿地打滾，血已經紅了衣服。
「這……」老頭看得目瞪口呆，在鄉下，管制軍官雖然厲害，但卻只對付那些游手好閒的懶漢，卻是很少對這樣的少年動手。
老頭有些看不過去，但又不敢從一個兵手裡拉人，便問路過的一個看起來像是城裡人的男子：「勞煩問一下，這少年犯了什麼事？」
「誰管得了……大軍辦事自然是有道理的……」那人有些不耐煩，甩手就去了。
老漢聽得直發呆，但終究還是沒有作和事老的勇氣，當下嘟囔了一聲又回去賣葫蘆了。
少年被鞭打了一通以後似乎已經沒力氣動了，被那個當兵的一路拖走。
「造孽啊……」老漢歎了口氣，低頭整理起自己的葫蘆來。
在附近的一個街角，剛才買葫蘆的小廝的汗水已經濕透了掌心，長出一口氣以後，拿著葫蘆就要往外走，卻被人一把拉住。小廝頓時面如土色，慢慢地回轉身，卻發現在自己背後的是兩個孩子，衣衫破爛，蓬頭垢面。
「小……」兩個孩子正要叫，卻被小廝連忙制止。
小廝看著兩個孩子，面有喜色，小聲地說道：「我現在有件事要你們幫我做……」
三刻鐘後，換了一身破衣爛裳的小廝拿到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卻寫著一首李太白的《夜思》。少年迅速看了一遍，迅速完成字驗以後，將紙條塞進嘴巴裡，站了起來，一回頭，卻撞上了一個人。
這人身著山南校尉便裝，手裡拎著兩個好像死掉一般酥軟的孩子，正是剛和小廝說話的兩個孩子，對小廝一笑。說道：「戌十七，失敗。」
小廝——也就是山南講武堂少年特訓班的預備學員張小七，臉色灰白，一下子跪倒在地，等待著對自己的處罰。
「舉手過頂！靠緊木牆站著！」張苦娃手裡拿著鞭子，對一個士兵大聲呵斥。
那士兵是剛才穿障訓練中的最後一名，乖乖地站到了一面訓練用的木牆前，高高舉起手，面牆而立。
張苦娃面色不變，走到面壁的士兵前，一把摁住他的頭，往前一撞，一下子就撞在了木牆上。那士兵的額頭迅速出血，但卻只能努力地維持著自己的姿勢。
「我叫你靠木牆！不是叫你看牆！」張苦娃怒聲道：「多站兩刻！」
說完，張苦娃回頭對士兵們吼道：「看什麼看！叫你們休息，沒叫你們看戲！」
士兵們一句話也不敢說，迅速縮回指定地點。新任什長張苦娃的厲害他們算是見識過了，在訓練中表現差勁就得付出血的代價。
對於士兵們的順從，張苦娃面無表情。哥哥張難生戰死在吳房以後，按照山南軍規，他可以領到一筆錢和一大塊地退役為民。但他沒有，而是留在了軍中，因為「表現良好」被保送進了山南講武堂的乙級步兵科，四個月的課程以後成了剛組建的山南第三軍新兵團的一個什長。張苦娃之所以留在軍隊之中，一方面是兄長的死刺激了他，一方面卻是離了軍隊，他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和老兵不同，張苦娃十四歲出外逃難，十六歲參軍，除了打仗以外，他早已經不會做其他事情了。
在新兵訓練場上，一塊「平時血汗，戰時性命」的牌子的陰影遮蔽了張苦娃的半邊臉。
劉鄩盯著地圖，目光集中在其中一點，眉頭緊皺。
這地圖是他和江陵方面的人潛入荊南所繪，用的李嚴推廣的新式繪圖法，詳盡直觀。但劉鄩依舊不滿意，他是一個嗜武的人，對於戰事推演有一種偏執的愛好。雖然山南即使發起爭奪南向支撐點的戰事他所在的第三軍恐怕也沒有多少機會直接參戰，但他依然恨不得對荊南每一條小路都瞭如指掌。
「劉司馬……」來的是辛恪：「咱們上次的推演還沒完，某又想到兩招，且來一試！」
劉鄩一笑，說道：「先手談三合怎樣？」
辛恪連忙搖頭擺手，說道：「你曉得我最懼怕的就是那黑白方寸，和我下棋簡直就是墮了你的本事……再說，我還得為大帥跑腿，工夫不夠。」
「哈哈。」劉鄩也不再逼迫，拉開了覆於一張桌上的幕布，露出一台沙盤，山川形勢之上插著若干小旗，笑著說道：「怕是你又跑去請教大帥或者兩位韓將軍了吧？不過此戰你想翻盤卻是沒什麼機會了。」
辛恪臉一紅，梗聲道：「別光說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