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山南第一戰(二)
髒兮兮的張小七和自己的同伴蹲在襄陽城西的一個向陽處。現在的天氣轉暖,小七終於不再為寒冷而發愁,他身上彷彿破布片綴成的「冬衣」剛好可以適合這樣的季節。
在小七他們的對面,是山南教導營的一個分隊駐地,山南殷紅的旗幟在春風之中輕微地飄動。三個騎著戰馬的軍人從小七他們身邊奔過,馬匹口鼻之中的白氣和答答的馬蹄聲讓小七莫名地心動。軍人們只是掃了一眼小七,但小七卻覺得對方好像在呼喚自己一般,張開了嘴巴,等到清醒過來,那幾個軍人已經到達了前方的營房。
軍人們對衛兵吆喝著什麼,接著就進了營區。小七雖然聽不清楚,但天天都要來看士兵出操的他卻知道這是在「對口令」,只有口令對上才可以進營區。小七很想知道今天的口令是什麼,更想進去看一看謠言中山南精銳部隊的樣子——可像他這樣的平民卻是沒有機會靠近去聽的,聽識字的人說,上面的木牌子上寫著「非軍人不得靠近,否則格殺!」你不識字也沒有關係,在這塊牌子邊上的一個來回走的士兵手中的刀子會讓你明白。
「小七哥。」一個瘦小的孩子問道:「剛才的是什麼兵啊?」
小七瞥了問話的孩子一眼,卻沒有說話。
其餘幾個孩子見老大不說話,紛紛教育提問的那孩子,只是意見卻是駁雜的很。
「傻瓜,那是傳令兵!」
「別信他的,淨瞎說,分明是斥候兵嘛!」
「你才瞎說!就是傳令兵!」
「你們倆懂個毛啊?那是真正的騎兵……我在城外采野菜的時候見過的。」
「…………」
從軍衣到靴子都是黑色的,在胸前繡著一個小盾,每個人腰間都佩著紅鞘的短劍。這是李大帥的牙衛,是「撼山營!」。小七沒有說話,但心卻砰砰地猛跳了幾下,不過隨即而來的是更深的難過。
他今年才十二歲,但已經對軍隊深深嚮往。威風的山南軍讓他覺得那裡才是「男人」該呆的地方,他每天都看士兵們出操有時候也跟著跑,跟著練,時間一久,士兵們都認得他了,有時候會帶點乾糧來偷偷給他,偶爾一天沒有來,第二天見面的時候士兵們還會問:「張小七,你這小崽子昨天怎麼沒來啊?」
可這又能怎麼樣?他張小七還是像個乞丐一樣,沒滿十六歲還是不能參軍。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便能參軍,他也去不成。他的父親是前任劉節度的牙衛,死在了一年多前的山南兵亂之中——據說是和節度一起被叛軍活活燒死的。好心人通知了娘,娘帶著小七和弟弟妹妹躲了半個月,直到現在的李大帥上任才敢回家,但五歲的弟弟卻是一病不起,夭折了。從那以後,娘對當兵的深惡痛絕,有時候小七從軍營附近回得晚了會被哭打……打小七不怕,但他卻聽不得娘哭,那哭聲像是刀子一樣扎心。
父親歿了,全家的生活全靠娘的一手裁縫維持著——一開始是街坊們幫襯著給找點活計,經常是一天只吃一頓糊糊,到後來李大帥好心,讓百姓們為軍隊做活,娘的活計才穩定下來。但即便是這樣,娘也必須熬夜才能為家裡謀上一天兩頓的糊糊。家裡窮,自然是點不起燈的,爐灶和照明全靠小七每天出城兩三次撿的一點柴火維持,幾個月下來,三十歲的娘像是老婦人,以她的年紀,眼睛已經看不太清楚東西了。
小山在心底歎了口氣,小心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他怕衣服給拍爛了),決定去城外。
就在這時,七歲的妹妹卻找來了。
「哥,娘叫你回去。」乾瘦的妹妹喘著氣說道:「說是有事。」
「知道了。」小七不知道是什麼事,但還是拖著妹妹的手回去了,也沒和自己的同伴說話。跟著小七的孩子們都是附近的孩子,知道小七哥的家事,見小七哥一走,大家也就散了——大多數人家裡都還有事情做呢。
回到家,小七看著自己空空的手,有些愧疚地對蒼老的母親叫了聲:「娘……」
小七娘這回並沒有對自己的兒子發火,只是歎息了一聲,問道:「你真的想去當兵嗎?」
小七一呆,半晌才訥訥地說道:「娘,我這就去找點柴火來。」
小七娘說道:「你要想去,就找你四叔去吧。」
四叔是小七父親結拜的小兄弟,之前在鄧州軍中效力,在李大帥上任以後成了山南第二軍的一個隊正,不久以後進了講武堂,在過去一個冬天的整訓之後,現在已經是第一軍的營正。對於小七來說,四叔是個偶像,四叔對小七家也很好,只是娘卻也始終不願意接受四叔的幫助,甚至因為妹妹拿了四叔給的一小袋乾糧而打了瘦弱的妹妹的一頓,將那袋糧食扔進水溝之中。
找四叔??
疑惑的小七最後還是去了,而到了地方才知道,四叔給他謀了一份軍職!
「講武堂?」小七呆住了。
四叔肯定點了點頭,說道:「講武堂新開了一個少年特訓班,大帥給咱們軍人子弟留了二十個名額,不但管飯教課,學員每個月還能拿到一百個錢的軍餉,我尋思著你合適,好容易才求了一個來,去找嫂子說了半天她才答應的。」
小七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是呵呵地傻笑。一百個錢,夠家裡用度好幾天了……而且,他張小七終於可以進山南軍了!
第二天,小七就跟著四叔來到了講武堂。這個他無數次夢到的地方很普通,而奇怪的是:這裡居然沒有一個胳臂上繫著灰色帶子的學員兵,更令小七詫異的是,過了報到的地方,連四叔都不能進到特訓班去看上一眼。
跟著一個冷冰冰的士兵一路走,小七盡量將胸脯挺高,但整個人卻是暈忽忽的,甚至跌了一跤。
「報告,編號戌十七帶到。」在一間房子前停了下來,帶著小七的士兵將小七交給了在門口的一個軍校,那軍校打量了一下張小七,扔過來一個包裹,將小七砸了一個趔趄。
「記住,以後你的名字就是戌十七,不得告訴其他人你的姓名年齡,也不許打聽別人的身世,否則軍法伺候!」
軍校的話讓小七許久都沒反應過來,但隨即他就被推進了房門之中。
…
就在張小七加入特訓班的時候,山南軍各部已經開始了集結。昨天上午小七看到的大帥牙衛就是這次集結中的一個小小調動。
中和四年的四月,戰爭近在眼前。
山南軍的集結並不是因為敵人來襲,而是敵人遭襲。朱溫在軍事的天才忽然爆發出來,以葛從周為將的平蔡主力依舊溫吞之極地向蔡州推進,雙方保持著爭奪地盤的遊戲。而在這時,以丁會、張歸霸為首的兩支偏師忽然兵現蔡州。和雪夜入蔡不一樣,這兩支汴宋偏師並不以突襲蔡州城生擒秦宗權為第一要務,而是拿下了兩個縣驛以後迅速構築防務,與此同時,前方的葛從周又忽然發力……
蔡軍心浮動,人人惶然,三戰三敗,丟掉了東面的大片地盤。在蔡州行營屬下紛紛主動出擊撈便宜的情況之下,迅速萎縮的蔡州已經是風雨飄搖。
山南也收到了蔡州行營要求出兵的行文,朱溫給李嚴分配的任務是直接奔襲蔡州,李嚴當然不會那麼傻,但若是一開始就拒絕的話,顯然又顯得他太狂妄,得罪日後最大的鄰居顯然不是什麼好事情。
但如果李嚴的山南的不動,且不說對山南道義上不利,就是軍事現實上也不利。
「恰當的時機」已經到來,李嚴下令:山南第一軍的兩個團、教導營在集結完成以後即將進奪計劃中的吳房至朗山一線。
領軍將趙麓已提前奔赴唐州,在他的背後,就是那兩百陳州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