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南方亂局
中和三年九月月中,蔡州孫儒率所部七千人脫離秦宗權自立,追隨其後的有劉建鋒、馬殷等人。孫儒此時已過汴境,縱兵東進,顯然是謀圖淮揚。促使他作出這個決定正是剛剛正式爆發的淮南內亂。
先是,一心求仙的高駢大官人智商驟降,在著名小人呂用之的鼓搗之下,對手下如梁纘、陳珙、馮綬、董瑾、俞公楚、姚歸禮等等一併疏遠。還將政務軍事全交代給了呂大才子,自己天天騎著幾隻木頭刻成的仙鶴以神仙自詡,妄想症越來越嚴重。
既然拿到了淮南的管理權,呂大才子知道一個人實力不行,於是又找了另外兩個小人張守一和諸葛殷來做助手,三大賊子一起出手,一時間淮南烏煙瘴氣。梁纘和陳珙比較倒霉,因為多說了兩句,結果是一個丟了兵權,一個索性被族滅。
這樣的局面一起,手握兵權的將領們終於坐不住了,眼看這呂大奸賊就要殺到自己頭上,哪裡還忍耐得住?
最先站起來的是畢師鐸,這人是黃巢降將,本身在淮南的根基就不穩當,現在呂用之連高駢在神策軍時就隨在左右的舊臣都敢殺,他畢師鐸又算得了什麼?汗涔涔地思慮了一番,畢師鐸牙齒一咬,開始聯絡起來。鄭漢璋、張神劍等紛紛回應,一時間暗流洶湧。
呂用之能混到高位也不全因為是馬屁功夫,很快的,他就發現了叛亂的蛛絲馬跡,沒時間收集證據,呂用之立即偽造了一些書信,宣佈畢、鄭、張等人叛亂,令各州討之。所謂「各州」自然也不傻,紛紛搖旗吶喊,卻很少有人派兵,呂用之只好赤膊上陣,拉開了淮南混戰的序幕。
淮南近年頗為安定,百姓半飽的狀態從此消失。
孫儒原本是想迅速突擊的,但在馬殷的建議下,他最終決定先求個名義擴充實力——高駢是宿將,他手下的淮南兵並不是好對付的,當即開始欺負本事相對有限的起時溥來,幫他罷免了兩州的刺使,弄得時溥窮蹇不堪,向朱溫求援,誰知道朱阿三聽說土團白條軍不到一個月工夫就擴充到了五萬,躊躇不已,連時溥願意讓出兩州的條件都不敢一口答應——他和孫儒也打了幾個月仗了,吃虧不小,不敢再冒險。
很快的,朱阿三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推脫時溥的要求:汴宋必須加緊討伐本年度頭號巨賊秦宗權。
秦宗權於十月十六日在蔡州稱帝。這個一度也令人膽寒的魔王在孫儒和他決裂後一度吐血昏厥,醒來之後忽然變得跟後期的黃巢一樣喪心病狂,固執地稱帝了。他是誰的意見也不聽,甚至連自己弟弟秦宗言都差點被他杖死當場。當了皇帝要宮室,要疆土,於是他就就內政外交一齊開動,下令在蔡州大本營建設豪華宮殿,同時催逼眾將四出侵奪地盤。
就在這時,精神已經不正常的秦宗權想到了之前令自己難堪的山南東道,想起了李嚴。
但一百天蔡州一百天山南,秦宗權最後的瘋狂已經無法再威脅山南了。
在百天之前,秦氏如果盡遣精銳來攻,山南極有可能不保,但現在,蔡軍已經是日暮途窮,虛有其表而已。
十月二十八日,兩軍戰於方城,山南軍入夜後撤退。
十一月初八,孤軍深入遭遇堅壁,連人都吃不到的蔡軍一萬三千人被困於比水北端的一處的弧形地帶。
十二月初九,李嚴派人潛到蔡軍飲水上游投毒。為了確保成功,整個投毒過程由這種量產毒藥的發明者高景行親自監督實施。原本還算強悍的蔡軍經過擴編以後素質開始滑坡,裹脅來的新兵嚴重影響了這支隊伍的戰術素養,原本負責軍事水源安全的虞侯並沒有做到分時監測以防投毒。一日間,成片的士兵上吐下洩。到了夜間,虛脫的士兵已經無力與踏營而來的山南軍相抗衡,成片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驚恐的士兵們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了自己的敵人,趴在地上等待死亡。
此戰,入侵山南的一萬三千蔡軍全軍覆沒。其中七千人被斬首,其餘的人被李嚴押送後方,淪為苦力。
對於山南方面來說,這次戰役也是山南新軍剛剛組建的五千新兵所參加的第一戰,所有處理賊軍傷員、斬殺蔡軍主力老兵和將校的任務全部由新兵執行。這些前百姓雖然經過三個月嚴酷訓練,但當刀起刀落血沫橫飛,降兵身首異處的時候,因為不適而嘔吐甚至暈厥的士兵還是佔了相當數量——儘管他們在之前也曾經自我催眠式地吼叫著殺人,但真正清醒過來以後若不是老兵監視,很還是有多人都沒勇氣下手。
王石頭是少數例外之一,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發現一槍槍地捅下去並沒有什麼不適,到天明時分,死在王石頭手下的俘虜已經有三十之多。因為這個表現,王石得到了當月三份軍餉的獎勵,這讓憨厚的莊戶少年傻傻地笑了半天,卻沒發現臉已經被自己抹得腥紅。
李嚴對於新兵的表現還算滿意,至少沒有出現類似自己所部之前那個叫古瑞的新兵的瘋狂情形,看來三個月的訓練已經磨練、堅韌了他們的意志。其實這從另一個方面看也說明李嚴對於殺人這樣的事情已經麻木,自然也不覺得強制自己的新兵作殺人演練會是罪惡。事實上,在得知無論怎麼預防善後,投毒都將給下游百姓造成影響以後他甚至都沒猶豫多久。
既然已經殺人如麻,又怎麼可能立地成佛?
李嚴所關心的不是個人的道德,而是越發混亂的局勢。李嚴雖然對殘唐的歷史不是很熟悉——《殘唐五代演義傳》他倒是看過,不過那書實在太玄幻,卻是沒有多大的價值。但作為歷史系輟學生,他還是能很明顯地分辨出自己所在的天空已經不再是書本上歷歷的文字了。
至少歷史上沒有李嚴做山南節度的記載不是?李嚴有些自嘲地想道。
在山南內部,面對目前這種混亂的局勢意見不一,分成了戰爭和守成兩派。戰爭派以張承業、王賢、霍存、劉知俊等人為主,主張主動出擊。這個意見派系中又分為兩部分,真心想要平定蔡亂的張承業主張兵出申蔡,一舉動搗毀賊穴——這個意見立即被大家無視。兩一部分戰爭派則主張「借道」鄂岳而東進。以韓氏兄弟、李胤燁和梁震為代表守成派則認為,目前正當觀望,積蓄實力,不可輕易捲到戰禍之中去。兩派各執己見,在幾次會議之中都沒有實現妥協。為此,李嚴思慮了許久,最終有了定計,只是尚未
「大帥。」劉鄩一直站在李嚴的身後,見李嚴面色沉重,知道對方正在思慮局勢,當下說道:「近來局勢紛亂,職思慮良久亦有所得,願斗膽一言。」
李嚴回身看了看劉鄩,只見對方神色沉靜,絲毫沒有斗膽的意思,眼睛中反而充滿了期待的光芒。
三天後,李嚴最終宣佈了山南對於最近亂局的應對計劃。這份計劃是戰爭派和守成派觀點的折中,但卻絕對不是簡單的妥協。
這份計劃比起守成派觀點要更為主動,李嚴提出了「積極防禦」的觀點,在計劃中山南軍在北線選擇恰當的時機沿汝水東進,佔領吳房至朗山一線,構建一個突出部,形成對蔡的現實的威脅。這樣可以為平蔡戰事貢獻力量,也能為山南贏得更為更好的生存環境,當然,前者主要是說給張承業聽的。在中路對申州,李嚴決定採取守勢,因為趙家的申州現在也是牆頭草,根本不會傻到聽秦宗權的話到處攻襲。至於對亂作一團的淮南,李嚴語意模糊,只是強調作為友鄰藩鎮,應當保持對淮南的關注,並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但在座眾人卻分明從中聽到了兩個地名:「江夏」、「漢陽」。
相輔相成的,這份計劃也強調了趁機積蓄力量的重要性。李嚴決定:山南軍將從新一批戰爭難民中徵募士兵,編練習三到五千人,待遇減半的新軍以取代西面諸軍的防務,將西面部隊抽調到東面充實防禦——對於山南廣袤的土地來說,山南軍實在顯得太少了。
同時,山南制備所必須加緊完成裝備製造,必須在年內完成主力部隊一萬人的換裝事宜,保證士兵在使用制式的兵器的基礎上能夠保證擁有狀況最好的軍械——這一點在流民屯和新抓獲的俘虜的參與下應當是可以完成的。在軍械方面還有一個讓所有知情人震撼的決定就是:山南軍一營、二營、節度牙衛「撼山營」將按不同比率和需求裝備「西瓜」,必要時投入實戰。
在山南民政上,李嚴決定盡可能的補充的人口,主要途徑是吸納難民和「勸導」接壤藩鎮的人口,李嚴一舉「殲滅」蔡州一萬三千「主力」的戰績足夠讓周圍軍力一般的藩鎮不敢隨便翻臉。在生產資料上,李嚴要求戰備處「可以採用一切必要手段」來獲取以便建立新的流民屯點和移民村落。這一點讓具體負責的梁震大為皺眉,要不是李嚴暗示可以調動規模在千人左右的主力部隊,他幾乎就要叫出苦來了。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李嚴宣佈,在現有制度框架下,山南民政改由山南監軍使張承業負責。這是李嚴深思熟慮後的結果——張承業這樣的人才不用太可惜,但他那死忠於朝廷的態度卻顯然不符合山南一切利己的風格,只好讓張承業負責相對不甚重要的民政(畢竟牽扯到軍事的東西都由戰備處負責),而且「在現有體制」下,張承業也很難培養起自己的勢力。
命令一出就要堅決執行是山南一直強調培養的素質,李嚴宣佈完命令以後,眾將紛紛開始各自去計劃自己所負責的事務,李嚴叫住了鬱鬱的趙麓。
趙麓在最初到山南的消沉以後,曾經一度極其勤奮地操練自己所部,作為山南軍中比較重要的將領,他手下有三個營和至今沒有拆散的陳州獨立大隊(這在山南是唯一的特例)。趙麓一心復仇,拚命訓練自己的部隊,在之前的慈丘一戰中表現一流,十天前的殲滅戰中,趙麓所部也是下手最為狠辣的。但今日李嚴的命令卻顯然讓他有些鬱鬱,從心底來說,他和張承業的態度是一致的,但他也意識到這個有點不現實,因此在幾次爭論之中他都保持了沉默。
李嚴看了趙麓一眼,道:「你回去研究一下怎麼完成北線作戰任務。」
一聽這話,趙麓立即露出興奮之色,但隨即疑惑地問道:「大帥不擔心趙麓莽撞?」
「你要是真帶兵去打蔡州我也沒有辦法。」李嚴淡然說道:「不過我想你不會的,因為拚命不是報仇的好辦法,而且……作為將門子弟你應該知道,一個合格的將領不會因為自己的衝動而犧牲士兵。」
趙麓點點頭,仇恨埋藏得久了,衝動會慢慢轉化為理智。一年過去,他已經不是剛從陳州逃得性命的那個趙麓了。當下說道:「若是時機得當,我還是會突襲蔡州。」
李嚴說道:「如果真是那樣,記得報上作戰計劃!」
事實上,李嚴非常清楚,趙麓所謂得當的時機根本不會出現。因為它必須建立在另一個「恰當的時機」之上,在今日宣佈命令之前,李嚴曾和李胤燁、韓建、梁震三人商議過,平蔡的功勞山南不能爭,否則就是和河南作對,而河南的仇視對於決心在平蔡後集中發展兩到三年的李嚴來說將是一個巨大的負面因素。
所以,李嚴所說的恰當時機實際上就是等待河南方面對蔡取得決定性戰果以後的一個姿態行為。既表明了態度,又能獲取一個進兵前沿,這樣的結果對於山南來說是再好不過了。對於目前的亂局,李嚴最大的希望在南線——江夏和漢陽。如果能奪取日後的武漢作為東進基地,那山南在戰略態勢上將會更加主動,如果能順便拿到現在的武昌,那麼李嚴更是可以隨時東進淮南。當然,即使目標沒有實現,山南在亂局之中只要能穩定發展,以軍事管制制度在短期內無以倫比的優勢,必然也能迅速提高自身力量,不至於捉襟見肘。
三年!只要安定地發展三年,山南最少可以自保!李嚴暗暗對自己說道。
「張承業來了……」李嚴正想間,辛恪走進來對李嚴輕聲說道。
李嚴神色一動,隨即站了起來,正要去迎,卻聽門呀的一聲,張承業已經走了進來。
「張使安好。」李嚴笑容可掬,好像完全沒有看到對方臉上的不快,說道:「請坐,辛恪,把你叔父弄來的好茶給砌上一壺……」
待到辛恪離開,張承業終於忍耐不住,問道:「大帥,你的官職是誰給的?」
「聖天子、陛下、皇帝。」李嚴現在是老油條了,說什麼都是不動聲色。基本上已經臉厚如牆。
「那不知道大帥心中可還有朝廷?可還有些臣子本分?」這些誅心的話原本張承業是不會說的,因為這麼一說弄得不好就會引來大禍。但他卻最終還是說了,出於對李嚴的一種信任和惋惜,他覺得李嚴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亂殺之輩,更惋惜李嚴的「不世之才」,惋惜這樣的少年英雄不能為國家效命盡忠。
李嚴正要答話,辛恪卻推門進來了,但手上並沒有什麼茶壺。
「大帥、張使……」辛恪說道:「申州來人了,自稱是趙匡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