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黃巢之死（二）
「擂木滾石！」李罕之在黃巢南下的時候正是賊軍中的一員，自然知道賊軍在器械缺乏時用的這一招對登封這樣級別的城池有多大的殺傷力，很快反應過來。
一個軍校跑過來道：「將軍，檑木不夠……」
話音未落，一記巴掌將他扇翻在地。李罕之滿眼通紅，怒道：「有多少用多少！不夠去拆房子！給我快！」
滾滾檑木不斷從城上落下，狠很地將賊軍連人帶盾牌一起砸癱，但賊軍似乎毫不畏懼，依舊蜂擁著衝來，而之前那些戰友的屍體也成了屍堆的基礎。
遠處，林言默默看著自己的攻擊部隊，一言不發。許久，轉身鑽進一輛豪華的馬車之中，無論戰事多麼緊急，豎立在四周的二十騎始終沒有動過。
「如何了？」被用了藥的黃巢問自己的外甥，語氣十分的古怪。
林言道：「我來就是告訴你，三個時辰以後，我軍必破登封，等南下安全的時候，我會放了你。」
「那時候你不放也沒辦法，你鎮不住那些人。」黃巢笑道，他似乎完全清醒了。
林言嘴角逸出一絲嘲諷，卻沒多說什麼，回身就要離開。
「問你件事。」黃巢忽然開口叫住林言：「那些宮女妃嬪還有太監，你是坑了還是殺了？」
林言頭也沒回，答道：「燒了！」
黃巢沒有再說話，半晌才對一直坐在一旁靜坐的沈妃說道：「幸好你還在……」
沈妃的口氣居然和林言的十分相似：「無所謂。」
黃巢的神情忽然間又扭曲起來，酥軟的身體動了動，似乎想撲向沈妃，但終究是沒力氣，只能呼呼地喘氣。
沈妃泯了一下嘴唇，淡然說道：「你得謝謝你外甥，要不是他給我也下了藥，你早就死相難看了！」
黃巢沒有再說話。
集中的屍體已經壘起半丈，賊軍勢力越來越猛，負責當面的城牆防禦的唐軍士兵換到第四茬，現在正在拚殺的正是督戰隊。而督戰隊的任務則由渾身被血濕透的李存璋和李罕之帶著幾個親衛執行。
在這樣的肉搏中，士兵靠的不是技巧，而是無所畏懼的意志。只有意志無比堅定，才能忍受血液飛濺，忍受失去手腳，腸穿肚爛者刺耳的哀號和刀刃砍進自己身體時的古怪感覺——那一瞬間疼痛反而並不重要。
唐軍已經接近崩潰，以人肉為主食的賊軍麻木的臉和森然的牙齒給了他們太多的刺激，經常是一刀劈翻一個卻被另一個拖著腸子的傢伙死死抱住，如果沒有及時掙脫，結局只有一個。即便是及時擺脫，也只能繼續面對似乎沒有任何疲憊的賊軍……
城外的李存孝顯然也發現情勢的危急，完全不顧馬匹的疲勞，也夜戰的不確定，再次發起了突擊，只是缺乏了衝刺速度的騎兵已經很難對早有提防的賊軍帶來太大威脅了。賊軍可以承受損失，無視死亡，李存孝也可以，只是他能拿得出手的籌碼卻不夠人家消耗。
戰場之上，任你天神下凡，只要對方人手足夠，也能將你耗得奄奄一息。李存孝第一次感覺到了掌中大槊的沉重，而座下的馬匹則已經顫抖起來，顯然就將不支。
勉強觀察了一下四周，一千人的騎兵隊伍只剩下了三百不到，而且很多人已經下馬步戰。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夠堅持作戰的，在這天下恐怕也只有代北軍可以做到……可這仗是為誰打的？
李存孝狠狠地將嘴唇咬破，將一些不合時宜的念頭趕出腦海，再將一個個賊軍刺翻——挑實在太耗氣力了。
終於，坐下堪稱代北神駿的白馬口中吐著血沫轟然倒下，李存孝在翻身躍開的一瞬間似乎看了馬匹眼中流淌的血淚。一舉格開趁機殺來的兵器，李存孝心中有些暗淡，難道就這麼戰死嗎？
念頭剛過，在賊軍的背後忽然響起整齊的吶喊：「唐軍必勝……」
難道是夢魘？李存孝似乎還不敢於相信，一愣神間，一個身影忽然出現自己身後，李存孝一驚，槍尾一撩，將那人刺翻在地。卻聽那人叫了一聲：「將軍……援軍來……」
李存孝連忙盪開一片空曠，才發現自己所殺的正是自己的親衛，而親衛的背後還插著一支標槍。
忽然出現的唐軍援軍是交戰雙方都沒有料到的，以至於在賊軍中軍出現混亂以後，登封城上苦戰的步卒和城下所剩寥寥的騎兵才反應過來，發出了狼嚎一般的歡呼。有的士兵流著眼淚繼續砍殺，有的士兵怒罵著將賊軍捅翻，他們的力氣和勇氣似乎在同一刻齊齊恢復。
而賊軍則全然相反，他們在稍微愣神以後，像是忽然發現戰場的血腥和可怕一樣，哀號著向後退卻。
城上有人往下跳躍，城下更是亂作一團，原先擁有絕對主動，作為夜戰攻擊方的賊軍在忽然混亂以後迅速地陷入了被動之中。夜戰的艱巨性終於顯示出來，到處是嘈雜的人群，根本無法分清楚敵我。雜沓之中，許多人都死在了自己人的腳下。
哀號幾乎撕裂了黑夜。
確定城上再沒有賊軍的存在，李罕之忽然就撲到在地，在他身邊的李存璋連忙伸出忽然發顫抖的手臂去拉，。
「德璜……兄。」李罕之喘著粗氣說道：「讓我躺一會。」
李存璋被這句話一說，忽然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被一下子抽走，也跌坐在地。
半晌，緩過一點的李罕之才開口：「這援軍是哪方面的啊？真他娘的及時！」
李存璋疲憊地搖頭。
李存孝的大槊已經換了橫刀，雖然他已經感覺到明顯的氣力不繼，耳朵嗡嗡作響，已經聽不清楚周圍的聲音。但依舊機械地朝每一個靠近自己的黑影子發起攻擊，只有這樣，才能確保自己的安全。
因此，當一個騎馬的黑影出現在自己前方，他還是習慣性地一刀劈去，卻被對方一刀格到一邊。
賊廝鳥……卻是好大力……
李存孝手一鬆，刀已經落地。等待著這個強悍的敵人將自己殺死。
「噫？」那個黑影勒馬停下，大聲問道：「是存孝兄弟嗎？」
李存孝呆滯地望向那人，那人卻已經下馬，在幾個火把的擁簇下向自己走來，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面目——李存孝的視線早已經模糊。
「果然是……我是李嚴啊……」這是李存孝昏迷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他甚至沒有來得及用遲鈍的腦子回想李嚴是誰，幾處傷口的血汨汨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