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東都磨鏡
尉氏、新鄭、密縣接連失陷,洛陽震動。
被河陽節度諸葛爽暫署東都留守的劉經在得到消息以後神色慘變,跌坐於地。七天之前,有兩個自稱神策軍奮擊將軍李嚴屬下的軍校行文通報了黃巢極有可能進犯東都的消息,當時劉經並不相信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在神策軍序列裡的「潰兵頭子」,因此應對上只是行文給屬縣核實,但卻想不到黃巢突然發力,突進速度令人震驚。從最後一次傳來的消息看,賊軍前部已抵登封城下,以劉經對屬下的瞭解,現在守將八成已經逃之夭夭,黃巢不日就可能出現在東都城下。
東都是什麼樣子,劉經非常清楚。因為到各地「緝盜」的原因,他手下現在只有三千不到的軍隊,而且之前又都成了重建洛陽的監工隊,城防廢弛。如果黃巢突然而至,他根本來不及組織城防……後果可想而知。至於援軍,最近也是最可能出擊的河陽兵主力已經奔赴鄭州匯合李克用的一部,剩下的根本不能指望。雖然新鄭失陷必然引起鄭州方面的注意,或許他們會迅速包抄黃巢,但劉經不敢確定對方的「迅速」大概需要多久。
若是沒有李嚴的行文,他自然可以用「賊軍突至,雖力戰三日,奈何賊勢囂張,只得無奈放棄東都,退守左近以期光復」來搪塞,但現在卻不行了,朝廷雖然愚蠢,但也不是不知道東都留守及轄地軍隊有近一萬,加上臨時徵集民夫,如果得到消息以後即收縮加強防禦,扛上賊軍十來天絕對沒有問題。到時候追究下來,諸葛爽自然會拿自己去頂罪……
劉經焦躁了,他已經不清楚自己在這大堂之中走了幾個來回。
最後決定還是放棄,他實在沒膽子拿自己的性命和不多的一點本錢開玩笑,更沒有殉國的想法。在命令中,劉經強調三點:一是撤退前迅速清理東都,捉拿「奸細」,盡量搬運輜重;二是留下騎兵一隊,待黃巢進城之後,立即放火,「殺傷」賊軍。第三條就是將李嚴派來的兩個信使和與他們接觸過的下級士兵滅口。
「將軍……『燒賊』前是否要先行疏散百姓?」副留守裴胥小聲地問自己的主將,卻換來對方的一個白眼,只得低下頭去。他是正統的朝廷派出官,在已經淪為諸葛爽代管的東都留守司裡根本沒有什麼地位。
十一月初,東都失陷。熊熊的大火燒了大半天才被熄滅,剛剛有所恢復的東都再成瓦礫場,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作嘔的焦臭味道。
在聽到興沖沖進城的賊軍被燒得個焦頭爛額,狼狽不堪的消息後,劉經哈哈大笑。這一把火的殺傷將他棄城而逃的罪名消弭了大半,所造成的賊軍損失經過加工以後自然是全部算作斬首——至於對城市造成的損失,毫無疑問地應當歸罪於黃巢喪盡天良,惱羞成怒之下瘋狂舉動。他連人都吃得,還有什麼理由為放把火而猶豫呢?
唯一令劉經感到不爽快的是東都副留守裴胥,此人居然自願燒死在東都,更可惡的是,他還放走了一個逃亡的李嚴部信使。
不過不管怎麼說,焦土抗賊的成果畢竟非常明顯,黃巢在燒得不成樣子的東都顯然呆不了多久,而據消息,李克用之一部已經進駐鄭州,與諸葛爽合兵一處,諸葛爽擔心黃巢掏自己的老窩自然會拚命回追,黃巢也肯定不會有閒心再北上剽掠河陽——那就等於自入死地,周圍數鎮如河中、昭義、魏博自然不會放任黃巢威脅自己的地盤,一旦黃巢無法突破,加上各路兵馬鹹至,他是不死也難。
雖說如此,劉經在退回河陽以後還是拚命建設防線,以免出現萬一。他知道,丟了遲早要還給朝廷的東都沒多大關係,但要是把河陽丟了幾個縣城,諸葛大帥也不憚於將他丟失東都的罪名無限擴大,到時候腦袋可是必然搬家。這且不提。
黃巢破東都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遍各鎮,李克用有一種被戲耍的挫敗感,勃然大怒,一邊催促離賊軍最近的李存璋、李存孝所部迅速逼近賊軍,爭取佔據要點後固守待援。一邊盡起主力向洛陽迫近。
朱溫也隨即改變策略,主力過鄭,進軍河南府,準備圍困黃巢。
時溥距離較遠,但也兵分兩部,以李師悅率一部與朱溫合兵,另一部將原防線推進百里,以期抓住漏網之魚。
尚未穩固的長安方向,招討大營盡出所有,迅速在與河南接壤處構築防線,全力防備黃巢再次西竄。並召西北諸路兵馬迅速往長安方向趨集。
若是諸路唐軍準備就緒,完成佈置,那麼黃巢真的是插翅難飛。換個角度說,趁唐朝各軍還沒到位,行軍指揮存在的混亂而造成的間隙迅速穿越東行也是黃巢的最大機會所在,也是黃巢旗下眾將統一的看法,他們希望能在最短時間內撤離東都,因為留給他們的時間實在多了……
但在行宮內的黃巢似乎沒有這份擔心,只是靜靜地看著沈妃畫眉,銅鏡上沈妃的臉十分模糊,但黃巢依舊是目不轉睛,倘若細心看去,可以發現他的眼角在顫抖,置於腿上的右手也在哆嗦。
「舅父……」林言衝了進來,神色倉皇,大叫道:「李克用一部已過滎陽,向鞏義突進,看來是想在我軍東面打下一個楔子!諸將請舅父趕快下令東行!」
黃巢神色冷漠,掃了外甥一眼,說道:「都是一些沒規矩的傢伙!」
林言一呆,連忙跪下,不斷磕頭,焦急惶恐地說道:「請陛下東巡!」
黃巢淡然說道:「找個磨鏡的來。」
林言沒反映過來,問道:「陛下?」
「沈妃的銅鏡有些花了……」黃巢的聲音陡然抬高,怒喝道:「朕叫你去找個磨鏡的來!」
林言無語,深深望了一眼一直面無表情的沈妃,緩緩退出。
在外面遠遠候著的諸將看到林言出來,紛紛圍了上來。一向脾氣莽直的李重允大聲問道:「林將軍,皇帝怎麼說?」
眾將紛紛將目光集中到林言這個能力雖然不怎麼樣,但奔波操勞不輟的黃巢唯一親信身上,也只有他才能影響到黃巢。
林言卻是目光呆滯,半晌才道:「磨鏡!」
眾人不解,都疑惑地等待進一步解釋。而林言已經大踏步走開,到自己的坐騎前居然一個不穩,差點撲倒。甩開親兵翻身上馬/
「他娘的磨鏡……哈哈哈哈……」林言的狂笑之中策馬而去。
望著林言的背影,諸將都露出沉思之色,而李重允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問身邊的人:「這磨鏡是什麼戰法?」
那將盯李重允看了片刻,苦笑一聲:「李將軍,找出路吧……」
等諸人走後,李重允呆站了許久,最後長歎一聲,上馬回營。
「皇帝徹底沒救了!」
在東都的瓦礫之中,每個士兵都知道了這個殘酷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