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拔牙
李嚴並不知道自己的一次突襲會給黃巢所部帶來那麼大影響,和他在這個時代所做的數次突襲一樣,襲擊西守望壘的戰鬥進行得十分順利。由於指揮混亂所帶來的消息閉塞,西守望壘的賊軍頭目確認張言叛逃已是第二日傍晚。因為過了一天,而張言的逃亡方向顯然與自己相背,因此賊軍頭目想當然地認為因為大營方向火起所設置的戒嚴應當取消,甚至連口令也沒有改。
以熟悉賊軍而又不為賊軍所熟知的暫五營霍存部為先導,全軍迅速解決了守望壘本來就稀鬆的外圍,迅猛地發起了全面突擊,當火把落到營寨上,起碼一半賊軍還在夢鄉之中。雖然慌亂的賊軍也進行了抵抗,但更多的是作為個體為了求條生路的突圍舉動。沒有決死的抵抗之心,沒有有效的指揮協同,大部分賊軍迅速成為屍體,只有西守望壘的賊軍頭目在親信的掩護之下得以逃脫,不過這個大致知道最近黃巢表現的頭目出於恐懼,也沒有逃回大營,而是選擇了遠遁。
攻破西守望壘,李嚴終於見識到了真正的菜人。因為西守壘與大營有段距離,舂磨砦並不直接給這裡供應肉糜,而是給予菜人讓西守望壘的人自己烹製。因此,西守望壘並不像大營方面一樣機械地堅持一種吃法,火夫們用上了這個時代的各種方法烹飪手段,烹、炙、煮、蒸……吃出了風格,極大地豐富了賊軍士兵們的飲食,而現在,則直接震撼了李嚴所部。
在充作伙房的木屋被十多個三營士兵撞開後,在火把的映襯下,裡面的情景讓他們目瞪口呆,隨即就有士兵嘔吐起來。
聞訊趕來的李嚴看的是一個像是孫二娘家黑店的地方。灶台附近掛著一刀刀的肉,一個被割去半扇的屍體尤其觸目。可能是因為剁肉時太過用力的緣故,案板上及其附近還散落著許多碎肉,整個房子內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剛邁都腳步,就感覺踩到了什麼,低頭一看,是兩根連在一起的斷指。
孫二小臉色煞白,他是獵戶出身,宰割野獸本是尋常見慣的事情,但這裡宰割的分明是人,他卻無法再呆下去了,忍著胃中翻滾的感覺對李嚴說道:「將軍,弟兄們說隔壁一間屋子裡還關了十幾個百姓,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李嚴默默點點頭,若不是這火夫們要保持工作區的環境,這裡顯然不會這麼乾淨,李嚴根本沒辦法想像火夫們工作時的場景……眼前的景像已經足夠令人毛髮直立。
關押菜人的屋子很小,儘管門已經開了一會兒,但撲入鼻中的氣息依舊是渾濁不堪,散發著一股惡臭。屋子裡關著十多個勉強可以稱作「人」的東西,現在還沒天明,只能隱隱地看到影子。
「怎麼不把他放出來?」李嚴不滿地一直守在門口的兩個小兵。
其中一個小兵苦這臉說道:「咱們叫破嗓子他們也出來,什長沒辦法,帶著人先去打掃戰場了,留下我倆看著。」
李嚴皺了皺眉,大踏步走了進去,孫二小拉之不及也只好跟了進去。
「老鄉們,賊軍全死了,出來吧!」終於看到了這些渾身散發惡臭,蓬頭垢面的百姓,他們萎縮地擁擠在角落裡,看到李嚴進來,紛紛露出驚恐的神態。
李嚴又向前一步,那些人騷動起來,吼吼地叫喚著,張牙舞爪,不知道是在恐嚇還是掙扎。
「將軍……」剛才在門口的小兵也跟了進來,低聲說道:「咱們剛才也想去拉,結果那些……呃,他們把小的胳膊都抓破了……」
李嚴呆了呆,緊緊咬著牙齒,轉身離開,再也不看那些菜民。在恐懼與飢餓的壓力下,他們似乎已經喪失了起碼的判斷力,成為這黑暗中的一種弱勢野獸。
「將軍,他們怎麼辦?」那個小兵跟上來問道,目光中有一絲為難,他顯然不願意再看守這些「人」了。
李嚴頭也不回,說了一句:「打掃完戰場馬上就得走!」
士兵還想問什麼,但最終還忍住了。他是跟著韓建來的忠武軍出身,雖然聽說李嚴好說話,但卻不敢嘗試挑戰官長的耐心。
李嚴離開後,那個士兵回頭和同伴商量了一下,最終放了一把火。在這兩個普通士兵心中,這些人已經死了,即便現在有口氣,但等黃巢的人來,還是要吃掉,不如幫他們解脫一把,以求來生。
突襲是不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尤其是在自己實力弱小,沒有多少騎兵的情況之下。不過深受刺激的李嚴並不打算就此撤回牛脊山補給再戰,他決定再獵殺一批賊軍。
辦法是打援,西守壘的突擊戰持續了一個時辰,以賊軍大營的反應速度和行軍效率,援兵要抵達這裡大概需要兩個多時辰,足夠佈置一場伏擊。
從軍事上,韓建完全同意李嚴的看法,他的擔心集中在張言和他的部屬上,要是這些人忽然逃跑,或者和自己的部下衝突起來,一切就不好收拾了。因此幾度委婉地提醒李嚴,只是對方卻置若罔聞。
張言聽出了韓建的意思,倒不是很牴觸,畢竟一個新降之將帶著與主將人手相當又有仇怨的軍隊,主將不會屢次使用。即便是剛才的突擊,應當也是出於自己對賊軍熟悉的考慮才准許參戰的。因此,張言主動提出,率部設伏於一側。
李嚴很快否決了這個建議,儘管他也有所擔心,但比起現在就表現出重視和信任的姿態所能帶來潛意識影響,似乎這個險值得冒。
果然,很快的,黃巢大營方向就來了數十偵騎,在西守望壘的廢墟上巡梭了一圈以後立即返回。
但僅此而已,不願意打草驚蛇的李嚴再也沒等到黃巢的大股部隊出現。
按說,西守壘雖然被毀,基於其重要性,黃巢應當立即重建才對,這要重建就必須得路過伏擊點,可從現在的情況看來,黃巢似乎真的放棄了……李嚴在等候了一天以後帶著滿腔的疑惑無奈回轉。就連張言也無法作出一個符合邏輯的解釋,畢竟他們都沒看到黃巢的癲狂和眾將絕望的表情,大廈將傾,除了自己,大家已經沒有心思再顧慮整體了。
而此時,李嚴的另一個戰鬥小組卻是殺得風生水起。韓綽用兵偏正,而王賢則好奇險,兩人在一起雖然爭論不休,但最後綜合出來的行動計劃卻是屢屢成功。這一方面是因為賊軍四處的徵糧隊在一直都沒有遭遇到很頑強的抵抗,加上本身就是支劫掠隊,表現鬆散,經常會出現主動化整為散的現象,給韓綽和王賢創造了眾多良好的伏擊機會。另一方面,兩人下屬的第一營和第二營是李嚴麾下戰鬥力最強的部隊,比之因為戰鬥力有限才被派出徵糧的二線賊軍來說顯然是太過強大。
雖然有些運氣的成分,但戰場上更注重的結果。韓綽和王賢在兩天多時間裡,一共吞掉了九百多徵糧隊,其中最大的一股就是被上報到黃巢處的那五百人。而一二營加起的損失則不超過百人。
韓綽和王賢雖然只有千人不到,但他們的出現卻在相當程度上改變了東路的局勢。竟過一連串跳躍式的打擊,負責東路徵糧事宜的賊軍頭目不得不禁止屬下擅自分兵,必須確保軍力的完整,防止小部隊被吃掉。
這樣一來,雖然兵力集中了,但卻帶來了更大的不便。須知賊軍的糧食其實是人,每支徵糧隊都被分配了定額,必須要求完成任務,也正是這個原因,賊軍之前才會經常性地各自分兵以擴大搜索地盤,獲得更多的資源。但現在兵力一集中,就意味著他們必須全軍搜索更大的範圍,而這種搜索還必須攜帶著成群的糧食同行,其難度可想而知。
針對這種新情況,韓綽和王賢又換了戰術,集中不多的騎兵為主力,步兵負責掩護,專門在賊軍疲憊的時候騷擾,而且目標全是糧食最集中的地方。賊軍的糧食現在還沒有完全放棄求生的希望,自然會跑,因此,往往一個攻擊下來,賊軍未必損失很大,但想平息混亂卻需要不少的時間,幾個來回,賊軍的精神壓力和體力損耗就非常之大了。
當然,如果是李嚴小組,未必會選擇這種方法,因為一次的騷擾就能奪走大量百姓的生命——大多是被賊軍彈壓時砍死的。
拖到第三天,雖然糧食們已經不敢再跑了,但幸運地被韓綽和王賢盯上的賊軍一千多人也終於忍耐不住,見糧食被自己殺了不少,又跑了少許,索性豁出性命,將百姓拋在一邊,猛追前來騷擾的唐軍。
只是賊軍並沒注意到,前兩天沖一陣就跑的唐軍騎兵被換成了人數翻倍的步兵,速度又正好可以追上。賊軍一味地追,一頭就扎進了唐軍事先為他們準備好的埋伏圈。
幾座幾乎只能被稱為土堆的小山丘被韓綽佈置得就像華山一樣,賊軍一下子就撞得頭破血流,發了幾回狠都沒能扳回一個制高點,反而折損了近三百人。不過幸好對方沒有配備大量的弓箭手,給了他們一個喘息的機會。只是這麼一喘息,銳氣也丟盡了,隨著天色變暗,賊軍士兵們看著山上密密麻麻的火把再也提不起突圍的勇氣,開始尋求新的求生之道。
於是,韓綽和王賢關於雙倍火把作用的討論還沒結束,那邊困苦的賊軍已經派了人上來請降,投名狀是賊軍頭目和他親信的人頭。
看著一臉誠懇的投降者,韓綽臉色陰沉,不願意搭理,王賢卻從旁替那些賊軍辯解,勸說將軍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弄得在旁忐忑的幾個賊軍都對王賢投以感激的神色。
王賢終於說通了韓綽,回頭對為首的賊軍抱以親切的微笑,說道:「將軍是通情達理的,知道你們也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那幾人連忙搖頭擺手。
王賢良卻是不管,忽然放低聲音說道:「將軍決定賞你們吃飯,全部到隘口處等待……但你也看出來了,將軍對你們還不是很放心,他告訴我,要是你們有攜械前往的,就一律……咳咳……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那兩個賊軍只是普通軍士,聽了李嚴的話連忙小雞啄米一樣地點頭,一個膽子大點的還偷偷地說道:「那幾個死鬼身上的金子,小的們全給您留著呢。」
「好,就喜歡你們這樣識趣的!」王賢哈哈大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一邊的韓綽卻是心中冷笑,這個王賢只有在殺俘一事上才會如此大費心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