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燁見李嚴露出複雜的神色，揣摩了一下，認定李嚴有仁慈之心，心中頓時有了點失望。在這亂世之中，民心固然有用，但在屠刀面前卻是沒有作為的。自安史之後還沒見過大唐的老百姓誓死捍衛一個軍閥或者政權，因為大家都知道，對於抵抗者，強盜們只有屠殺這麼一種方式給予回應，前狼後虎，百姓們已經麻木不堪。在他看來，起碼要太宗之才，據地十年而戰事不多方可穩固民心，但如果那樣，又會出現民多安逸不樂戰的局面。因此，撫民之道的出發點應該是開發出更充足的軍隊補給，而不是為了百姓的安樂。李胤燁作為儒生，心中雖然也嚮往仁而愛民的世道，對那千萬死於屠刀下的百姓也是充滿悲憫，但他不得不認為，在那個世道出現之前，百姓蒼生必須忍受屠殺與掠奪……不管為政者如何，都是無法迴避的。難道李嚴連這點都沒有想清楚？
想到這裡，李胤燁道：「天下已經如此，憑借我輩一己之力，又能救得了多少百姓？」
眾將紛紛點頭，雖然心底裡有時也同情那些百姓，但認可的依舊是李胤燁的看法。亂世邏輯要不得仁慈，要不得優柔。
李嚴長出一口氣，點了點頭。對李胤燁說道：「先生之言有理，但我聽說過一個故事，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興趣聽上一聽？」
眾人望向忽然說話的李嚴，都想聽聽主將的意圖和見解，尤其是李胤燁和韓氏兄弟。
李嚴講的是一個在那個時空已經被說得乾澀虛偽的故事：「一場風暴過後，海灘上躺滿了無數條因為退潮而回不到海裡的魚，在太陽的暴曬下它們很快就可能幹死。一個小少年不停地拾起一條一條的魚向海裡扔回去，不停地拯救海灘上的魚。但魚實在是太多了，旁邊一個人對他說道：『這麼多魚，你不可能救完的。你這樣做，又有誰在乎呢？』少年頭也不抬，繼續不斷將一條一條魚扔回海裡，回答說：『它在乎，還有它，它，它……』」
這個溫情的故事通過李嚴這樣的軍人說出來，眾人均是色變，李胤燁也呆住了，一時間沒人說話。
「我在這一年來見慣了屍橫遍野，見慣了生靈塗炭。不是矯情，說實在話，到現在我還是不能徹底麻木……甚至於在戰場之上，我整個人全靠一股暴戾之氣支撐著，殺下去，但一旦收手，回想到一些十多歲的孩子倒在我刀下，我滿身的鮮血碎肉中有從這些原本應該唸書，學手藝，還沒來得及贍養父母的孩子身上噴濺出來的，我依然會感到罪惡。只能用這些孩子在百姓面前是強盜，是惡賊來排遣心中的郁氣……何況是看到那些為活下去而苦苦掙扎，甚至是生吃人肉的百姓？是，我沒實力，也許一座城的百姓我沒本事救，但三五十個能活下去的人呢？」李嚴自顧自說了下去，已經忘記了場合。
「力所能及的給一些活生生的面孔生存的機會，給那些咱們的同胞同類一個機會就真的這麼難嗎？老弱咱們沒實力，青壯呢？真的一點用沒有？
我不是針對李先生，事實上他也在盡力。我只是想說，如果一切都只考慮現在，考慮自己，那這個世道，這個國家就真的沒希望了……我不是慈善家，不是菩薩，我只是想在自己發展的同時，是不是可以盡可能地多救一些人，最後來救這個國家哭號的蒼生……我只希望我的部將，我的士兵不要在殺戮的同時丟掉了人性，還能分辨出誰是強盜，誰是百姓，盡可能地少造一點殺孽，給中華多留一點元氣……
軍人生來就是打仗的，殺人不是問題，殺人過萬方好漢，但是這得在戰場上得來，財富也得從強盜那裡奪取！我覺得軍人要有尊嚴，殺百姓不是榮耀，而是恥辱！是廢物！軍人有哪個不是百姓生百姓養的？哪個沒有親戚朋友？一刀下去，又有多少人為之痛哭？
作戰堅決，對敵人毫不留情，對百姓同胞盡可能地愛護，為天下蒼生而戰，這才是軍人！
我沒多少野心，更不願意自己的士兵是為一個人的野心而前赴後繼，忘記自己也是個人！」
李嚴一口氣說了許久，原本還沒痊癒，略有蒼白的臉上泛起了紅暈。他說這些話，一開始是針對部隊裡越來越不把人命當回事的情況而說，更多的則是情緒的宣洩。在這一瞬間他忘記了維持自己鐵血形象的需要，忘記了拉攏還沒歸附的韓建兄弟和李胤燁。李嚴實在不願意再聽到前兩天抓到想搶糧草的流寇後士兵們用馬匹一個個拖死時士兵發出的刺耳笑聲，那些衣不蔽體，骨瘦如柴的流寇所發出的哀號慘叫。
新世界是殺出來的，對已經成為強盜的百姓的確不應該憐憫，但是士兵們的反應卻已經有泯滅人性的跡象了，這樣的軍隊，再發展下去就是新的普通鎮軍，普通強盜。殺，不是虐殺，不是摧殘……
眾人聽了李嚴的一席話，只有閻烽的表情沒有很大波動，他是李嚴最信任的助手，自然能對對方的心思有相當瞭解。但其他人卻不一樣，在眾人心目中，以前能力不錯，但頗有些神經兮兮，表現複雜的李嚴似乎瞬間成了一個真正的將領。又如韓家兄弟，他們對李嚴之前的所為不是很瞭解，但這一席話卻讓他們心中生了塊壘，起了愧疚。而李胤燁則是神色複雜，似乎正在為作一個決定而掙扎。
許久，李胤燁開口道：「有些事，非不能為，是不為也……胤燁汗顏。」
語畢，李胤燁離席，一揖到底，說道：「胤燁之前因先曾祖林甫公之罪，心有怨望，失了本心，虛度日月……自此，願隨將軍，為救蒼生而盡綿薄之力！」
眾人目瞪口呆。這個李先生竟是一代奸相李林甫的重孫？！
李嚴也沒想過一番言能打動現實客觀的李胤燁，連忙站起了扶起對方，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韓綽看了一眼自己的族弟，卻見對方低著頭，不知道在盤算什麼，心中長歎一聲，隨即也站了起來，向李嚴行禮道：「我等願追隨將軍，為救蒼生而盡綿薄之力！」
韓綽的話一出，眾將紛紛起身，齊聲宣誓。
沒多說什麼，李嚴只是點了點頭。
韓建是唯一一個沒有宣誓的人，見眾人看向自己，臉上微熱，大聲說道：「我與將軍有約在先！」說完，一甩手出帳而去，但李嚴卻發現原本很有軍人氣度的韓建步履間竟有些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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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寫完了就更，守夜先去吃飯了。今天沒碼的時候回頭看了看殘唐到現在的內容，不覺有點汗顏，許多地方簡直就是……過了強推，我將在保證更新的情況下將已經改好的部分再修正後上傳，感謝書友們的支持，頓首。
十一點前還有一章，如果大家覺得值得，投幾張票給守夜，還沒收藏的朋友也請收藏一下，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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