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長安一天半(三)
黃巢辰時回到長安。對於尚讓等人所申請的「洗城令」他並沒有什麼看法,立刻就批准了。這些不忠於「大齊」的愚民居然敢對撤退的天兵扔石頭,洗城也算作教訓。他雖然是讀書人出身,但自從潦倒成一個私鹽販子,怨氣就已經瀰漫身心,和王仙芝起兵後,更加不在意手上多兩條人命。
「他日我若為青帝……」黃巢坐在紫辰殿中央的龍椅上,慢吟舊詩,心中不由感慨。當年他寫這首詩時,讀到的朋友都稱自己是「妄人」。現在呢?那些傢伙天南海北的趕過來稱誦拍馬,撈官做。果真是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啊。只是黃巢並不知道,在李嚴的時代裡,這首詠菊花作為他非常得意的詩歌,成了繼劉邦之後「偉人體」的第二作品。
「陛下,」尚讓走進輝煌的大殿,跪拜磕頭後站起來說道:「唐弘夫、程宗楚的首級已經懸於城門。城內頑敵已經基本肅清。城防由劉塘將軍負責組織。長安大定。」
大定就好……黃巢點頭,問道:「王處存所部現在何處?」
「城東三十里,朱溫已經向他們迫近,據臣下看,王處存必逃。」尚讓漸漸地從前些日子的失敗中恢復過來,眼睛也有了神采。
「尚卿,城內的頑敵一律肅清!同時要防範唐軍趁亂入城!」黃巢下了旨意,很專業地說道:「朕乏了,你退下吧。」
當上皇帝後,黃巢又恢復了讀書人的習慣,吟詩、淫濕。這兩天被唐軍弄得才消停下來,自然要恢復帝王生活。
尚讓明白黃巢工作很忙,「萬歲萬歲萬萬歲」以後就躬身退下,對於黃巢的命令他有些不以為然,唐軍早就成了兔子,哪裡還敢再進長安?這卻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李嚴。
李嚴看著屋子裡滿地凝固的鮮血、屍體身子裡掉出來的腸子和還睜開著的眼睛,臉色灰白。他進城的時候劉塘還沒來得及完成佈防,隨便和城門的賊軍拉了一下同事關係,表達一下階級感情,這一小隊人馬就進了長安。轉了幾條街,到處是屍體,巡查也有些緊,就躲進了現在所在的這間屋子。隨李嚴前來的士兵從來沒見過這樣場景,一個個臉色蒼白,不過一路過來也已經是吐無可吐。
雖然順利進城,但李嚴卻一點喜悅也沒有,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幾乎讓他窒息。鞋底都已經濕潤,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李嚴甚至感覺到了一絲溫熱。
還有更為糟糕的事情就是昭德居然混進了隊伍,趕也趕不走,為此這個倔強的少女甚至以死相逼。礙於對方身份,李嚴一個小官又不能動粗,因為離長安太近,只好拖著她進了城,而這也讓尋機刺殺幾乎沒什麼可能了。李嚴對屠夫們的仇恨只能隱忍,將目標調整為偵察獲取賊軍的情況——這樣起碼能夠給唐軍反攻部隊提供一點有用的信息。
既然事情已經這樣,安穩以後的李嚴想了一下說道:「我們雖然只有十人,但目標還是太大,不如分開。閻烽、丁開分五個人,保護公主。我帶五個人伺機活動,偵察長安賊軍情況,伺機行動。」
閻烽聞言色變,帶上公主可不是鬧著玩的。這兵荒馬亂的不尊敬皇室倒也不是很要緊,但要是把皇室成員保護至死……李嚴顯然是為了報復,把這個瓷製大包袱留給他來背,端得是惡毒無比。
這邊閻烽正要拒絕,公主卻先開口了:「我要跟你一組!」這個「你」說的是李嚴。
閻烽頓時鬆了口氣,而李嚴的臉色又綠了。
「你聽著,閻烽是長安人,熟悉情況,能保護好你,跟著我出了事情誰負責?!」李嚴無法可想,語氣也有很是不善。
昭德不等李嚴說完,便委屈地抗聲道:「我也是長安人,而且會擊劍,侍衛們都不是我對手,用不著保護!」
擊劍?估計是那個什麼公孫大媽的舞蹈吧?再說,哪個侍衛敢贏學過擊劍的公主?李嚴正腹誹著準備編造理由,這邊僕仙慶這個混人又出來搗亂了:「某家在長安也住了十多年,熟悉得很。」說完瞥了李嚴一眼,意思是你降我的職,我搗你的亂。
閻烽也連連點頭。
沒辦法了,李嚴只好吞下苦果。交代了閻烽他們一些注意事項以後一小組八人由逃命有方的林蒲帶領,從一堵斷牆的豁口轉向仁壽坊,據自知再次逃命已經無望的林蒲介紹,那裡已經是殘破不堪,敵軍沒有多少心思巡邏搜查。
好好的偵察變成了保護,李嚴真是有苦難言。
屍體是李嚴一路上看到的最多的物事,伏地的,仰天的,趴在殘垣上的……很多眼睛都睜著,泛著死灰的顏色。李嚴拚命忍住,強迫自己不去救護那些還在蠕動的身體,不去聽那雖然輕微,但卻絲絲入耳,以至刻骨的呻吟。
我或許不應該到長安來……李嚴忽然有些後悔。這後悔並不是因為行動目標無法實現——事實上這次行動也只是一次自由行動,所得對於現在沒有統一指揮,私心極重的唐軍來說未必能發揮價值。
真正讓李嚴懊悔的是這滿地的屍體,慘死的百姓。自他來到這個時代,雖然見識了百姓的艱難,生活的困苦,甚至也見到了成片的瓦礫,被毀的鄉村,但卻從來沒有真正看到這麼滅絕人性的場景——屠殺,李嚴只在老舊模糊的紀錄片之中看過。
李嚴本來還想學穿越主角那樣做「種田派」,慢慢發展,政治經濟一起改,再來影響時事,但現在看來……實在太理想化了。
當屠殺已經成為常事,這樣的時代怎麼可能讓你安穩?
昭德一直都咬著牙,淚水在眼眶之中滾來滾去。相比於眼前的情形,李嚴的不敬所帶來的委屈算得了什麼?
雖然穿門越戶,但畢竟是在敵占區,李嚴他們終於被一支小巡邏隊發現,生生被堵在了一條死胡同之中。
「殺!」李嚴的乾澀的喉間沉悶地發出了聲音,沙啞而低沉。
賊軍對這十人不到的殘兵能擺出戰鬥的架勢倒有些驚訝,但看對方人少,也渾然沒放在心在,喊話勸降也免了,直接湧上前來。
正規軍和烏合之眾的區別立時顯現。賊軍根本考慮到這是在巷子裡,人數再多也只能一批批地上,所以第一下就吃了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