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反間(三)
他又急又怒,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適才他還是忍不住在平台召見了袁崇煥,看著跪在眼前的這位重臣,心裡卻怎麼也不肯相信此人的辯解,不待他說完,便令下綿衣衛獄,又因後金入寇,還附帶將兵部尚書王洽拿下,下刑部獄……一時間恍惚出神,又想起了適才質問袁崇煥的情形。
「你入關馳援,為何行軍如此迅速,竟然比直隸兵馬到的還快!」
「臣在關外與後金接戰多年,早便發覺敵方有異動,一直注意著對方的動向。一發現關內有警,便率領精銳騎兵回援,一路上不曾停歇,憂心聖上安危,全軍將士拚死趕路,故而早早趕到。」
「胡說,定是你與後金有了勾結!還有,你前幾天一力要求兵馬入城,是何用意?」
「臣與後金的來往,聖上皆已知曉,兵馬入城,是因將士疲敝,入城休整勞軍,以便恢復體力。」
他提起崇禎知道他與後金議和的事,雖未明言,卻嚴重傷害了這位年青皇帝的自尊,後來的兵部尚書陳新甲主持議和事,也是因為口風不嚴,被崇禎當替罪羊殺害,此時當著眾臣被袁崇煥說出來,崇禎當真是氣的咬牙。
「大漢將軍何在?」
皇帝身邊披甲佩劍的武士站了出來,等候皇帝的吩咐。崇禎威嚴喝道:「起去,下綿衣衛獄!」
聽了皇帝吩咐,武士便站到袁崇煥身邊,袁崇煥心知皇帝心中已有定論,辯解亦是無益,默默站起,隨那幾個武士向詔獄而去。
崇禎見他起身去了,心裡一陣痛快,又見兵部尚書王洽侍立在旁,想起此番被後金逼迫京師,此人當時首惡,此時竟然還侍立在自已身側,當真是可惡之極。便又喝道:「王洽何在?」
王洽聽皇帝語氣不善,忙出列答道:「臣在。」
「你身為本兵,竟使敵兵兵鋒直薄京師,你有何話說?」
「臣已下令四方鎮撫官勤王,擊破敵兵指日可待。」
「胡說,甲兵不修,致使夷兵入境,罪在不赦!來人,將王洽拿去,午門外撻仗一百,投刑部獄!」
他一聲令下,身邊諸太監便齊喝道:「拿去!」,因為要廷仗,便由慎刑司的人衝上將王洽拿住,提小雞般往午門而去。其餘諸臣因怕觸及皇帝怒火,哪敢出來做仗馬之鳴?一時間各人都是面無死灰,眼睜睜看著皇帝處置了兩名重臣,竟無一人敢言者。
他正在盤算如何處置這兩人,誰知還不到中午,已然傳來了遼東兵嘩變的消息。此時袁崇煥被逮,亂兵無人安撫,惶急間,崇禎只得命道:「著人去撫慰城門處亂兵!」
他只顧下旨,卻沒有明說派誰過去,眾臣面面相覷,誰也不願意去碰這個硬頭釘子,遲疑了半響,方有大學士錢龍錫上前奏道:「遼東兵嘩變鼓噪,不過是因為突然逮了他們的主帥,便請袁崇煥修書一封,投到城外,道明皇上拿他是罪有因得,令士兵不得吵鬧,即刻回營等候朝廷處斷,皇上,這樣可好?」
崇禎面無表情,深覺帝王尊嚴受到了挑戰,可是京營戰力不足,上次派御史清軍,居然說近二十萬京營士兵無一能戰者,此時後金兵離京師不遠,雖然昨日關寧鐵騎將他們攆開,但後金實力未損,又怎可安心。若是此時激怒了遼東士卒,果真與後金勾結,只怕京師危急,那些勤王兵馬,又怎是十幾萬精銳騎兵的對手。
無奈之下,只得微微點首,以示同意。那錢龍錫得了旨意,忙命人前往綿衣衛獄,尋了袁崇煥寫信,得了書信後,考慮到城內無人可與城外眾將對話,只得尋了滿桂,令他帶信出城,交與祖大壽。又吩咐滿桂道:「滿將軍,你在遼東多年,與城外諸將相熟,一定要曉諭他們知道,皇上聖德,不以軍嘩為意,只要他們安心回營,皇上必然不會誅連,待打退了女真騎兵,皇上必然會論功行賞。」
見滿桂頻頻點首,錢龍錫將他雙手拉住,連聲讚好:「好將軍,好勇士!大明得滿將軍,如劉備得趙子龍也!好生去做,將來青史留名,不枉此生啊。」
他是進士出身,原本也用不到劉備趙子龍的比喻,只是知道滿桂是蒙人,肚裡沒有幾兩墨水,想來聽過評書,知道三國人物,於是順口扯了出來。那滿桂果然知道,聽到錢閣老如此讚譽,當下興奮的臉都紅了,一連聲向錢龍錫遜謝,拜辭後又興沖沖到得廣渠門城樓之上,用箭將袁崇煥書信射下,又高聲將錢龍錫交待的話喊將出去,只等下面答話。
卻聽得有一粗豪漢子叫道:「滿桂,我一向敬你是個直性子的好漢,你便是諸多無禮,我也忍了。現下你竟然甘作走狗,到跑來勸我們?我問你,你跟隨督師大人多年,你相信督師大人會勾結女真人謀反嗎?」
滿桂老臉微紅,亢聲答道:「袁督師是不是冤枉,我不管,那是朝廷的事。至於你們,擁兵挾持朝廷,形同謀反,皇上說不追究,我看你們趁早回營,等候處置,還得來及!」
「呸!咱們既然來了,自然就把這一百多斤交待了,今日不給說法,休想我們退後!」
「走狗!」
「看那樣子,輕飄飄的吃了屁一樣,定是朝廷許了他好處!」
因底下罵成一片,滿桂聽了越來越不成話,怒從心頭起,便待提兵殺將出去,卻被守城將官攔了,只在城內聽著生悶氣。城外罵了一陣,卻是將早上呂唯風的所說的言辭寫成書信,射進城來,守城將軍不敢怠慢,立時派人送與皇帝御覽。崇禎見了無奈,只得又派人去撫慰,城外卻只是不聽,一直鬧到晚間,城外兵士鬧的乏了,便在祖大壽等人的帶領下,縱馬離城,向那薊州方向而去。原本的遵化守將趙率教早已被祖大壽偽托袁崇煥的名義撤到薊州,遵化此時已陷入後金之手,待祖大壽等人到了薊州,趙率教方知事情原委,他與祖大壽一樣,同是袁崇煥心腹愛將,主官被冤,自然也是氣悶不已。當即便與祖大壽聯名上奏,陳說冤情,又極力請罪,只推說是兵士胡來,與主將無干,若是京師有警,關寧鐵騎瞬息便到,可保京師無事。
他們打定了主意要救袁崇煥出來,皇太極卻是一心想陷袁崇煥於死地。因關寧兵退,便又故意派遣精兵繞城騷擾,引出那滿桂出城邀戰,一番激戰之後,滿桂戰死,便是屬下兵士亦死傷殆盡,崇禎聞報,更是堅定了袁崇煥通敵的想法。待收到祖大壽與趙率教的奏章,雖然言辭墾切,將袁崇煥不可能通敵的道理說的通透,無奈崇禎此時已斷定了袁某實不可靠,帶出來的兵將亦是額有反骨,他們的話又豈能相信?因趙祖二人手握大兵,雖沒有下旨切責,卻只是將二人奏章留中不發,置之不理。
他裝糊塗,趙祖二人卻是連番奏章送上,言辭越來越犀利直白,到最後竟然直接指責起崇禎聽信妄言,濫用刑罰,並暗示若是皇帝不放人,他們必率兵投降後金,將整個關寧送與敵人,到時候關寧不保,京師必會陷落云云。崇禎被逼無奈,只得又召集群臣會議,眾臣都道當此國難關頭,不宜寒了武將的心,還是將袁崇煥放出,令他去宣慰,則兵變自然消彌於無形之中。
崇禎明知大臣所言甚是有理,卻只是放不下帝王尊嚴,又擔心放了袁崇煥後更是火上添油,袁對他忠心耿耿,他對袁卻是怎麼也信不過,若是放了人之後袁崇煥立時擁兵造反,那豈不更是笑話?思來想去,只得將袁崇煥從獄中放出,軟禁起來,又派了新任兵部尚書孫承宗前往宣慰,那孫承宗已是年近七十,曾任過天啟皇帝的老師,又曾經略遼東,收攏流民,建築堅城,訓練士卒,在他治下,八旗不敢犯境,後來因魏忠賢忌恨,逼的他回家閒住,此番崇禎逮問王洽,便又將他召回,任兵部尚書。以他的威望,再加上崇禎暗示暫不會殺袁崇煥,前去撫慰,自然是水到渠成。
左輔、趙率教、祖大壽等人叉手而立,靜聽孫承宗訓斥,以這位老臣的思想見識,自然無法容忍他們犯上悖逆的行為,好在他於天啟年間也頗受閹黨迫害,知道其中苦處,痛罵一番後,不免要問這幾人下一步的打算。
「回本兵大人,虜兵還在境內,遼東士卒自然不能坐視,咱們據薊州、通州一線監視八旗,待他們撤兵回關內時,尾隨追擊,恢復失地,總之不能讓他們輕鬆而來,滿載而回。」
「唔,左將軍深明大義,吾心甚慰。」
斜視一眼趙祖二人,道:「好教你二人放心,適才是官話,現下是私底下掏心窩子的話!皇上必不殺元素了。」
見三人面露喜色,又沉吟道:「只是放歸遼東,卻也甚難。雖然遼西是心腹重地,不過皇上對元素甚是不放心,放他回去,只怕你們這些驕兵悍將擁他造反,那時候誰人能制?是以為了撫慰你們,必不殺他。不過想讓他回遼,難矣!」
祖大壽上前一步,憤道:「督師一日不回遼,關寧鐵騎一日不回遼!」
「混賬!你以為朝廷一定怕了你們?朝廷打不過八旗,難道調集的大兵奈何不了你們?況且每年幾百萬的銀子扔在了遼西,憑你們中左屯和左屯的屯田,能養活十幾萬軍隊嗎?」
見三人默然不語,孫承宗起身歎道:「我需即刻回京,京師尚且不穩,你們卻鬧個不休,當真胡鬧。驅走虜兵後,你三人便帶兵回遼,元素的事,我也會奏表為他辯冤,放心吧。」
又突然問道:「那個張偉是何人?據台灣也罷了,怎麼手還伸到遼東來了?皮島是女真人身後的釘子,怎地就讓他輕鬆拿去了?」
祖大壽答道:「張將軍一心為國,水師北上,也是為了襲擾女真後方。前幾天得了消息,只怕他也快要動手了。咱們在這邊多纏八旗軍幾日,他那邊打的便輕鬆一些。」
孫承宗默然點頭,向外行去,到了官廳外方向送行的三人道:「武人專兵,終非國家之福,唐朝藩鎮之禍不遠,諸君慎之。」,說罷揚長而去,自回北京去了。
祖大壽三人雖遺憾不能救出袁崇煥,不過總算得了皇帝不殺他的承諾,以帝王之尊,食言而肥的事到還做不出來,三人心中一定,便派遣偵騎四出,尋找戰機。那女真大貝勒阿敏驕狂已久,竟然單獨帶著本旗幾千擺牙喇兵攻打昌平,焚燬了建造中的德陵,又縱兵四處搶掠,被遼東諸將逮到這個空子,立時出兵圍住了他,三萬關寧鐵騎緊緊圍住這幾千女真騎兵,從早至晚打了一天,四千女真人大半戰死,只有阿敏帶著幾十親兵侍衛乘夜逃出。在明朝諸路兵馬畏懼不前時突然有此大勝消息,正漲了遼東兵馬的氣焰,崇禎雖是不樂意,仍是下旨褒獎,各將都有進階賞賜。皇太極震怒之餘,剝了阿敏貝勒一職,自勒兵來尋遼東兵決戰,誰知待他大兵一到,祖大壽等人卻拒不出戰,背倚堅城,匯聚大股明兵協同守城。後金兵稍有疏忽,便用優勢騎兵出戰絞殺,如此這般來回數次,皇太極竟然拿他們無法。又因出兵已久,不知道後方情形,心中終究不大放心,便生了退兵回遼的想法。
他一路打一路退,祖大壽等人卻如附骨之蛆一般纏鬥不休,八旗大隊一衝,關寧騎兵便後撤不戰,若是想安心走路,他們卻騷擾不休,原本十幾天便可撤入內蒙草原,卻打打停停整整一月,直到深入草原百餘里,方不見了明軍蹤影。
皇太極長舒口氣,大聲令道:「全軍馬不停蹄,回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