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滴個不停,本應是日正當中的正午時分仍是被陰霾籠罩,看不到一絲陽光。一夜的大雨過後徹底改變了占局,也改變了平原附近的地貌。草木滋潤,並未因大雨而被摧毀,漢軍依然固守平原,高唐二城,牢牢守護這得來不易的戰略要地。
「殿下,脩則將軍已經率軍退回河岸暫歇,戴淵將軍率領一軍負責鎮守西方曠野,兼護衛我軍糧道。另有祖逖,諸葛京諸位將軍由博平進駐高唐,為戴淵將軍一隊人馬後援,平原西南當無虞矣。」
一覺醒來,劉動見到近臣譙登早已恭候多時,將這由夜至午的軍事調動安排一一稟報,心中甚是欣慰。
「允明你神情疲憊,想是至今未睡,這雨勢仍未有歇,不便大軍行進,胡人不敢來犯,且去歇息吧。」劉動聽得外面雨滴之聲,又見譙登一臉倦意道。
譙登躬身道:「微臣慣了不覺疲憊,劉淵大軍正與戴若思一軍對峙,頗有南下襲我沿岸軍營之意。呼延翼與慕容廆兩路胡軍至今下落未明,微臣已發動呼雷闕人手搜集情報,想來一個時辰內定有消息。」
「無妨,脩則與姜聰軍略非常,劉元海縱然分兵前往亦無所得。然呼延與慕容兩部人馬神秘莫測,去向未明實為心腹大患也。允明你且去歇息,一有消息立即來報,使柳卿召集諸將議事。」
「微臣領命。」
匆匆用過早膳,監國太子劉動在近臣柳充的陪同下前往議事廳。柳充乃是大漢名將柳隱之子,學識過人,也可領兵,如今在太子身側任職,乃是僅次於譙登的親近之人。
「劉淵屯兵高唐西南,石勒陳兵鄃縣,此乃兩面夾擊之勢。高唐守軍若被牽制,戴將軍一軍便是危險。垣帥已親自率軍趕赴高唐北方,立營阻擋鄃縣之敵以策萬全。」司馬略大致述說了垣延的擔憂與判斷,這都是在太子劉動睡時發生的事情。
鄃縣位於清河郡內,距離高唐極近,初時漢軍重兵圍困高唐,石勒自忖難以破圍,因此前往襄助劉淵進軍。如今高唐,平原二城易主,石勒追逐祖逖不及唯有於鄃縣休整,對高唐虎視眈眈。那劉淵兵力強盛,可仍是距離高唐百里。石勒部眾只有兩萬餘人,可距離高唐縣只有數十里地,而且中間並無阻隔,一旦與劉淵聯合發動,或是纏住高唐守軍使不得出援,或是直接抄襲曠野屯駐的戴淵軍身後,都將是對漢軍致命的打擊。
垣延一部人馬折損不少兵力,但仍是主力部隊,身為三軍統帥垣延親自率領偏師前往鄃縣拒敵,對石勒的重視可見一斑。
其中利害太子劉動早已洞悉,對此安排也是毫無異議,頷首道:「當務之急確認呼延翼與慕容廆之動向,另有樂陵國之攻略進度必須加快,如此與平原郡連為一體,當可拒敵!」
柳充在旁拱手道:「昨日消息姜勝將軍突襲樂陵國境,斬獲頗豐,在水師配合下已然攻克厭次,陽信等大縣,如今陳兵樂陵縣下,想來這幾日便可破敵。」
青州刺史姜勝由南向北攻襲樂陵國內的胡軍,另有水師出黃河入海揚帆北上,攻打樂陵國東方的沿岸地帶,兩路夾擊,平原等地又是大戰連連,正是分散了胡人的注意力與兵力,因此一路高歌猛進,大有希望奪取整個樂陵。
「得樂陵,我軍糧道便可轉由東路運輸,免於胡騎攔截之憂。南岸援軍抵達仍需時日,相信胡人方面也在聚集兵力,未曾找到呼延翼與慕容廆下落之前,諸卿有何看法?」劉動話語一出,正是說進眾人心裡,在敵境作戰,未曾完成戰略計劃之前必須要不斷的進攻,如此才能持久。若是龜縮在平原等到胡人大軍聚集,那只有死路一條。
虛虛實實的七路人馬把胡人的兵力徹底打亂,可不代表胡人愚蠢得不知調動,因此相信數日之內胡軍必然蜂擁聚集,那時候才是真正的硬仗!
司馬略沉吟道:「微臣以為胡人退卻主因乃是糧餉不濟,需退兵就食,待後續齊全方能殺回。而我大漢甲堅兵利,當趁此時以偏師入平原東南各城,攻堅襲擾堅壁清野。如此一來胡人圍城不下,當不敢請入其中,大軍方有緩和之機。」
一番話引起眾人思索,不可否認慕容廆與呼延翼都是老奸巨猾的對手,此刻的退兵必然隱藏深意。但司馬略以正常的角度去看待問題,反而是易於把胡軍的弊端擺在明面上看待。為了增援平原,慕容廆與呼延翼這兩支被倉促調動人馬星夜疾馳,隨軍的錢糧自然不多。
劉淵的大軍被阻隔在高唐西南,平原的漢軍又是堅不可摧,怎樣看來胡人的首要任務都是補充糧餉以備長期作戰,因此司馬略的著眼點並沒有問題。
「卿以為當取何處?」劉動略微頷首問道。
司馬略見殿下發問心中歡喜道:「臣以為行走陸路多為不便,利於胡騎馳騁作戰。當分兵乘船沿黃河而行,沿途攻略安德,西平,般縣等地,與樂陵國境連成一片。」
「此法雖好,風險亦高,非良將難以成行。」太子劉動撫掌歎息,漢軍並非初入河北,平原東南各縣早已有了防備,而兩路胡軍去向未明,此時分兵攻襲各處其難度與要承擔的危險程度都是難以估計的。
見殿下如此說,司馬略也知道自己所言的策略很是危險,不覺沉吟一旁不再言語。事實上大漢的精兵良將兵分數路,劉動麾下的將領極多,可要應付劉淵,保護高唐等等,能夠派出去的人手並不多,或者算沒有多少的選擇空間。
「末將以為司馬大人此法可行,只需小小改動即可。」大將苟晞闊步而行走出人群道。
「如何改動?」見是苟晞,太子劉動眼前一亮,此人忠勇過人,韜略見識更是遠在常人之上,若是苟晞有辦法,絕對是值得一聽的。
苟晞環視在場眾人,斂聲道:「胡軍就食必當就近,清河郡內糧草豐富當是一地,平原東南各縣多少也有儲備,而大量錢糧當從渤海郡送入。以此推之,呼延翼與慕容廆大可分兵各地就食,而主力前往接應渤海錢糧。」
軍中文武皆是揣度不清胡人的用意,那呼延翼時而狡猾時而笨拙還不覺得怎樣了得,可慕容廆始終按兵不動所施展出的壓力與深沉讓漢人驚心不已。聽聞苟晞一張口很有道理的分析胡軍動向,雖然心中未必同意,可有這份膽略智慧便是讓人羨慕讚歎。
「地圖!」太子劉動揚聲一喝,廳下侍衛很快搬來一幅巨大的圖卷,在木架上展開後,詳細的繪製著河北的地勢城鎮平原水流等等。
文武群臣簇擁著太子劉動來到地圖周圍,見苟晞指著地圖講解道:「三地之中般縣最遠,最是接近樂陵國境內,樂陵大戰胡軍必然屯兵於般縣試圖救援其內,此乃目標之一;安德縣位於平原東北方,正可監視我軍動向,我料胡人必留精兵於此用於牽制我等,此地雖不可取,卻是佯攻的好去處;西平縣地處般縣西南,安德東北,恰在二地之中。胡人重兵防範南北兩縣,我料西平守衛最為薄弱,當可先取此地。」
柳允聽罷讚道:「胡人自恃騎兵犀利必於陸地陳兵待戰,苟令道之意可是於平原發兵佯攻般縣,暗潛人馬走水路繞擊西平?」
「正是此意!苟晞不才願請五千人馬走水路為殿下奪取西平!」說到這裡苟晞氣勢雄壯抱拳請戰!
眾人目光聚集於太子殿下之身,但見劉動目光閃爍點頭道:「此計甚妙,當有成效也。然胡人既留兵就食,必留伏兵備戰,待呼雷闕消息傳回此事再議!」
……
「未能斬殺脩則實乃朕之恨也!」王帳之中後漢皇帝劉淵拍案震怒,雷霆大發!
「我等已然奮力驅馳攻打,奈何脩則一軍甚是堅固,更有水軍之助,久戰無果不得不返,還請陛下治罪!」後漢大將宋左跪地請罪道。
原來劉淵挑選精兵冒著大雨連夜啟程,試圖追擊退往黃河北岸的偽漢殘部追殺脩則等人。不想偽漢太子劉動雖是率軍離去,可偽漢大將戴淵卻是督率四萬餘名漢軍紮營阻擋劉淵的去路。大雨之中行軍都是極其困難,攻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於是劉淵便安營與戴淵對峙,分輕騎繞路南下追擊漢人。
可宋左等人率領輕騎數千一路南下,大雨之中甚是辛苦,待追上偽漢殘部時,對方早已嚴陣以待。那脩則與姜聰分兵兩路,由姜聰率領殘兵一路南下,而脩則自己待組織尚能一戰的部眾於中途設營以防不測。
胡騎在大雨中中往來衝殺,效果差勁的很,對於漢營根本造不成什麼破壞,反倒是被射殺了不少人馬。
「非爾等之過,下去吧!」劉淵在氣頭上,可也知道大雨滂沱勉強作戰難以發揮戰力,只是沒想到脩則如此謹慎,竟是在路上設阻導致了無法追殺漢人殘部而已。
劉歡樂在旁拱手道:「祖逖入高唐,石勒入鄃縣,正是我軍取高唐之可,陛下何以悶悶不樂?」
「哼!脩則此子甚是可惡,有其陳兵在南,朕便要分出一軍以防萬一。戴若思兵力不多,皆是生力人馬,朕之援軍抵達尚須時間,陰雨連綿更使輜重運輸困難,朕哪裡來的心思樂呢?」劉淵忍不住輕歎,連續追擊之下漢軍仍能聚集在平原,而且形式甚是微妙,劉動小子用兵風格與劉禪這個老不死的迥然而已,確實難纏!
劉歡樂想了想道:「偽漢人馬一時也是難以調動,此雨一時難收,陛下在此休整也並非不是好事。」
聽出劉歡樂另有所指,劉淵沉思片刻手撚鬚髯道:「歡樂你是怕宇文不是姜伯約對手?」
劉歡樂躬身道:「臣不敢妄自揣測,陛下以宇文部為主,輔以張方等各軍前往西路應戰,理應不當有誤。只是姜維老奸巨猾更甚劉禪,臣見我方大軍東西分兵,唯恐鄴都空虛被人趁虛而入……」
李熹聽了皺眉插道:「偽漢前後投入兵力超過三十萬人,就算鄴都兵力銳減,難道中原還有後續兵馬不成?」
若說後漢有近乎無窮的兵力沒有人懷疑,塞外萎靡百年之後的強盛乃是無可阻擋的歷史規律。只要劉淵一聲令下,退出塞外就食的人馬將會陸續返回河北作戰,一口氣調動五十萬甚至更多的兵力都不是什麼難事兒——事實上若不是糧餉困難,就算漢人兵分數路虛虛實實的殺來,各地也當是有足夠雄厚的兵力應付。
偏偏這麼一個空子,讓劉動小兒得到了……
但中原不同,各地的守軍以及機動兵力都是有各自的標準,如今漢軍顯露出的超過三十萬人的兵力已然是傾盡所有,這其中還包括從淮南,江南一路北上的部隊。中原地廣,留守的兵力就有相當數量,加上水師,錢糧輜重的運輸。
中原的人力負擔這樣規模的兵力動員是很累的,尤其是剛剛趨於穩定,有了恢復的苗頭時,對於民生國力都是相當的打擊。單單是組織運輸的勞役各地的怕是要超過三十萬這個數字,這些人同樣消耗的是漢人的國庫儲備,而且又耽擱了中原的發展。
漢人難道拼著中原廢掉了繼續發兵?李熹不相信,河北是著實沒有辦法了,破罐子破摔,可漢人怎會做出這樣荒謬的事情呢?
劉歡樂搖頭道:「劉動有沒有這樣的打算還不清楚,可劉禪的動向已經失去了三天,中原的耳目查不到劉禪的去向……」
說到這裡包括劉淵在內都是心情沉重,偽漢皇帝劉禪東征西討每每到了關鍵時刻都是奇兵輩出,讓人難以招架防範。而在此之前,其成謎的行蹤總是讓人難以揣摩,有這樣的力量可以壓住消息,隱藏行蹤,可見中原的局勢雖然因為戰事變得躁動起來,但並沒有惡劣的跡象。
更要命的是劉禪這一次不知道又要做出什麼驚人之舉了。
便是李熹此刻也是凝神不語,久久道:「可要把塞外的人馬調回?」這是在試探劉淵的意思,可李熹那一臉的難色也說明著一旦大量的戰鬥力返回河北,糧餉不濟方面的困難究竟有多大。
要保證每支隊伍都有飯吃,對於剛剛佔據河北的後漢來說乃是最為艱難的任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丫的錢糧根本就不夠,甚至連遠途運輸的損耗都承擔不起,如何能夠讓各軍返回作戰!?
「微臣擔心的是姜維此人會否聲東擊西……」劉歡樂不合時宜的說著,無可奈何的說著,國家到了現在雖然有了應對的方法與策略。但仍然有這樣或是那樣的困難需要解決,有一些是眼前的,更多的則是未來充滿未知的變數。
宇文與張方等各路人馬誠然能夠穩住局勢,但姜維那個傢伙的用兵根本不能用常理去揣度。一旦看到鄴城空虛的兵力,返身再一次去攻打鄴城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最要命的是宇文等人已然是目前能夠派出最為強大的部隊了,可反應能力上怕是仍然要落後一步。
「好,這都是朕該憂慮的所在啊。」劉淵並沒有責怪李熹與劉歡樂,說出自己未曾在意,或是二人覺得擔憂的考慮,本就是作為臣子的責任與本分。身旁如果都是一些拍馬溜須大唱讚歌的傢伙,那才是真正的危機。
可話說回來,這些話語與提醒對於自己有很大的臂助,可也確實並不好聽。心中一絲苦澀,讓這不可一世的塞外梟雄也覺得幾分無力。擁有強悍的軍事實力,成功的佔據了河北,滅掉了晉國,這是自己霸業的開端。
但河北本就是戰火不斷之地,缺乏足夠的農業基礎,百姓更是流離失所四方逃難,佔領這樣的地域是需要時間恢復發展的。偏偏黃河阻礙塞外大軍的腳步,也把自己的野心留在了這殘破的河北大地。
成功削弱了漢人的水軍力量,殺傷了大量的漢人部隊,更借此機會讓許多懷有異心的塞外份子在這一戰成為了炮灰。這本是安定河北的一場戰鬥,卻在大戰之後遭到了嗅覺極其敏銳的劉動娃娃之反撲!
每一步劉淵自忖走得都是正確,可遇到了難纏的對手,便會揪著你的弱點不放。哪怕是兩敗俱傷也不讓你有好日子過,這樣近乎蠻橫的做法便是劉動採取的戰術。消耗下去後漢王朝很快便會吃不消,但漢人虛實的兵略戰術又讓胡人花掉了三五天的時間才摸清動向,錯過了最佳的反應時間,這又怪得了誰?
「漢人補給來自於水路,給朕派出探子,朕要漢人糧道的確切情報!」劉淵心中一動,冷聲說道。
「取敵之糧為己用,陛下高明!臣等這就去吩咐。」李熹與劉歡樂見陛下氣色不佳,當下聯袂告退去安排探查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