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城下漢軍列陣,野外的百姓盡數被收攏在城池之內,經過太子劉動與眾將的一番商議,最終形成了決戰平原城下的戰略,而非是在曠野與胡軍作戰。
北路後漢援軍只是呼延明的一路人馬便有兩萬鐵騎,餘下三四路兵馬根本屬於未知,甚至連領兵的主將也是不知何人,若也是以騎兵為主,那麼野戰之下漢軍壓力將是極大的。盡可能的削弱對方騎兵的力量,這是能否取勝的關鍵一步。
要知道漢軍就算有十一萬之眾,也無法保證在數萬鐵騎面前穩佔上風。甚至一個失誤,又或是一處疏忽便會導致敵騎游刃有餘,自家狼狽不堪。立足平原作戰是唯一的選擇,也是對漢軍最有利的戰場!
十一萬的漢軍,自然不可能都聚集在平原城下,可分兵一事仍是有相當的未知與難度。首先無法在能夠做出有效調整的時間內確認後漢皇帝劉淵是否會親臨平原決戰,其次若是劉淵來了其目標是高唐,還是平原也是難以預料的。
北路的後漢大軍兵力怕是不弱,分出去防備劉淵的兵力不能過於多,也不能太少。而且所屯駐的位置要在發現敵情後能夠根據情況的不同投入高唐或者平原戰場,不僅僅對於軍隊的反應戰鬥力有極高的要求,領軍的將領也必然要有超人的判斷力以及決斷力。
譙登率領一萬兵力守禦平原城,負責城內外的防務以及各方的軍情傳訊等等;戴淵在高唐有四萬人馬,兼有姜勝助戰,二人同樣陳兵高唐做完全準備;而監國太子劉動親自率領三萬精銳漢軍屯駐在高唐與平原之間,以便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平原城外的七萬漢軍則由大將垣延督王堪,薄盛,李惲,王育,劉暾,宋配,閻沙等將領列陣於平原城外,等待後漢北路援軍抵達。
此外更是快馬去茌平傳訊給脩則,關彝二人,使其務必關注劉淵大軍動向,盡力拖延其步伐。
大軍佈置妥當,看看時間將近午時,熾熱的陽光曬在甲冑上溫度不斷攀升,立足野外的漢軍衣衫盡濕,仍是紋絲不動。天氣不知為何忽而變得狂躁,悶熱起來,便在漢軍體驗高溫時,數十騎斥候瘋狂的從遠方奔馳而來。
「全軍準備迎戰!」垣延作戰經驗豐富,見斥候的動態便知一二。
……
與此同時,後漢皇帝劉淵在接到劉恂惶恐的軍情傳遞後也確認了戰鬥的目標,八萬胡軍浩浩蕩蕩轉道南下,攻往茌平!
茌平守軍聞訊大驚,連忙把消息送給脩則,關彝等三軍統帥。脩則與關彝也曾料想劉淵索性先行對付自己,但並未想到劉淵大軍行進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但見漢軍大營處處調動,軍隊馬匹車仗軍械無數隊伍川流不息,緊張的運動起來。
……
強行擊退石勒的鐵騎,漢軍損失慘重,祖逖的五千先鋒軍大多喪生在胡騎的馬蹄下。而殺傷的胡騎前後也不過是千騎之數而已。好在祖逖雖是負傷,仍能繼續指揮三軍,漢軍心繫博平的安危,於是留下裴邈率領三千人馬護送聊城,樂平兩軍的錢糧緩緩而行,餘者盡數去救博平。
諸葛京鎮守博平,堅守已經一夜有餘,胡軍攻勢如潮,臨時製造的攻城器械雖是粗糙,但胡人甚是勇猛,攻城之餘仍有斬獲,其攻城技術仍需磨礪,可殺傷能力要超過常規的漢軍。城內一共不過三千多名守軍,一夜下來陣亡者逾千,傷亡者更是多達六百之數。
能戰的兵力一下子便降到了半數,而胡人方面的傷亡也絕不超過兩千人。
那矮牆雖然迴繞複雜,可主要是借此來抵禦胡騎的衝擊。胡軍的騎兵都被石勒帶去博平後方打探情況,步卒只需要拿著大盾在外圍不斷的撞擊敲打,矮牆土牆不過是一天建成的頗為草率,倒塌的速度也相當之快。
漢軍的弓箭在遠端可以壓制胡人推進的速度,胡人也懂得利用尚未拆除的矮牆作為抵擋箭矢襲擊的掩護,加上有條不紊的佈陣,盾牌手的遮攔,在中遠距離之間胡人並未折損多少的兵力。
那胡將崔京乃是漢人出身,通曉行伍之事,而且為人殺伐果決,乃是清河郡內的狠角色!石勒失去了張賓等人的輔助,在清河郡行事多是依靠張敬。可張敬同樣無法與石勒走得過於貼近以免被人看出默契,因而石勒倚重的反而是這清河郡本土的漢人將領了。
有石勒的提拔任用,崔京便有了用武之地,對於石勒自是感激非常。便是桃豹這般與石勒一同起家的十八騎成員,在崔京眼裡也是不算什麼,有此可見此人心氣兒之盛!
一夜的激戰博平城外漢軍辛苦搭建的防禦工事出了南門與西門外,東門與北門的盡數被胡軍蕩平。城東與城北的牆根下橫七豎八躺著許多姿態各異的漢胡軍卒,鮮血染紅大地,滲透土壤之中,殷紅的土地上仍是殺聲四起,戰鼓不斷。
對於城下列好陣勢,休息充足的胡軍來說,這一戰不過是剛剛開始;可對於忙碌一天疲勞至極卻是沒能休息多久的漢軍來說,此刻已經露出了疲憊的神態。
漢軍擺明了態度堅守,胡人同樣挑明了強攻。所不同的卻是胡人只攻擊東門與北門,卻是放棄西門與南門的攻擊。常理來說如此的抉擇對於守城一方是絕對有利的,以往要分佈四門的兵力,如今可以聚集在兩處迎戰,豈非是多了幾分保住城池的把握?
但對於漢軍來說同時又是殘忍的,當守城的兵力變得充沛之後,對方仍是敢於猛攻而來,唯一的解釋便是對方擅於殺傷!擅長大規模的殺傷作戰,根本不怕漢軍局部的兵力變得厚實,這才是胡人敢於進攻的原因。
漢軍空著西,南兩側不能逃跑,博平反而像一座困守不堪的城池。崔京選擇如此攻略讓漢軍對胡人強悍殺傷力產生震撼之時,也對自身的處境產生大量的焦慮。有石勒的騎兵在,漢人只要出城便死定了。
諸葛京,司馬繇,袁通帥率厲三軍,督促軍卒守禦城池,一次次的打退胡人的攻擊。最先發現敵人蹤跡的許孫,李麻子等人早已不知何時戰死,唯有從聊城而來的軍侯曲長風,仍是持刀在第一線奮戰,身上幾處傷口包紮過又是掙破,鮮血似乎已經流乾的樣子。
「狗/娘養的胡狗真是頑強,竟然還要進攻!」袁通看遠方早已列好許久的陣勢中又是推出了四個二三百人的方陣向著城牆移動而來,忍不住怒罵道。
司馬繇嗓音此刻喊得嘶啞,正指揮者十餘名軍卒向城下潑倒滾燙的油水。嗆鼻子的氣味,刺耳的慘呼聲再次響起,雖然這一鍋油水殺傷有限,但對於攻擊一方的士氣有著其獨特的打擊與震撼。
「那個姓崔的多半是清河郡之人,攻殺如此狠辣,兵力調配方面又是如此沉穩,這樣的人物真實罕見。可惜只有這六口鍋……」說到這裡司馬繇身旁的一名親兵忽得猛推司馬繇,那司馬繇淬不及防,又被嚇到,一個趔趄把另一側伸手來扶自己的親兵一同撞倒在地。
「胡狗!給我射!」袁通見那親兵竟是推開司馬繇替其中了一箭,雙眼噴火怒罵不停。十幾名弓箭手強忍手臂酸疼,紛紛趕來奮力射擊城下的胡人弓弩手。
司馬繇看了看那救命的親兵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狠狠跺腳道:「快去給我燒水,燒得越快越好!」
鐵鍋只有六口,想要燒的滾燙是需要時間的,而且有兩面城牆要守護,因此打擊面與頻率都是極其可憐。
遠端一側一陣慌亂,數名強悍的軍卒被攀上城頭的胡人砍翻。司馬繇拔出隨身佩劍,帶著親兵便衝了過去。遠遠望去只見胡人的刀斧亂飛,漢人則是奮不顧身的蜂擁而上,一陣廝殺,一片倒地,漢人終於是守住了這一段的城牆,只是付出了更多的傷亡。
如此的景象不斷重複著,數量以及體力有限的弓弩手不足以應付胡人狂烈的攻勢。胡人則在崔京的指揮下或是砍伐樹木打造攻城器械,或是披堅執銳攻擊城牆,又或是在遠方的簡易軍營中呼呼大睡養足精神,等待被叫醒。
胡軍各部井然有序的調動著,崔京不會浪費麾下將士一點滴的體力,也不會浪費軍卒一秒鐘的休息時間。有條不紊的調配,勇猛彪悍的士卒,拖著滿身疲憊的漢軍處境危險,與屢屢登上城頭的胡人做著殊死搏鬥,卻不知道還能支持多久。
「大人,胡人開始拆除西門與南門的防禦工事!」曲長風歇息片刻,忽而接到西牆,南牆的傳訊,連忙通知諸葛京道。
諸葛京面色陰沉,身形禁不住一晃,只見四周漢軍臉色慘淡,顯然都沒有這方面的準備。本以為敵軍是放棄這兩處,從而對自己造成壓力。可不想如此仍是低估了那崔京,選擇在漢軍筋疲力盡,焦頭爛額之刻開闢城西,城南的戰場,無疑對漢軍的心理是致命的打擊!
如今兵力拼掉了半數,剩下的部分傷兵休息,餘下都在第一線奮戰,哪有多餘的兵力,精神,心力去顧及兩外兩處戰場?
正在束手無策之時,忽而城南一陣塵土大作,竟是後漢大將石勒率領三四千胡騎好似一陣風的與胡軍匯合。
「這……難道我等要玉石俱焚!?」司馬繇見狀兩眼一黑,堅持了一夜的精神氣兒此刻竟是再也提不起來了。
「不對,胡騎軍容不整,兵力有損!」袁通定睛觀看胡騎隊伍,不由得大喜道。曲長風此刻也是看清楚了那胡騎刀槍鎧甲戰馬人身皆有血跡,在旁也是興奮的呼喊。
諸葛京精神為之一振道:「能擊退胡騎必是我方大軍,諸位堅持片刻,胡人必定退兵!」
袁通沉吟道:「讓百姓也上來助戰,長風你率領傷兵去南門,我帶親兵去西門,那兩邊尚有防禦工事要拆除,胡人不會如此之快!」
曲長風滿臉興奮道:「弟兄們跟我來!」但見坐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漢族,只要是能夠站起來的都是拿著刀槍跟著曲長風而行。有些許傷勢沉重的幾次嘗試也沒有起身,反而因此加重了傷勢,倒在地上一時也沒有多餘人的問津。
司馬繇的心情剛剛跌落谷底,此刻反而更加振奮道:「弟兄們聽好了,胡狗勢必進行最後一輪攻擊,咬牙堅持住大家都可活命!不然被胡狗殺進來,我等盡為胡狗所戮!」
漢軍振奮,胡人此刻卻是震駭。聽罷石勒所言,崔京皺眉道:「漢人已經筋疲力盡,你看那頭僅有數百人奔赴西,南兩處,將軍若能爭取半個時辰,末將定可打破此城!」
在崔京的精打細算下,尚有八千胡軍仍然保持生力軍的姿態,一旦投入戰鬥攻破博平並非是什麼難事兒。只是需要時間拆除外圍的防禦工事罷了,相信沒了這些硬殼,單單是城頭上那些老弱病殘根本是不堪一擊的。
石勒也是皺眉道:「祖逖等人目標乃是清河,如此行事怕是平原真的丟了。如今郡內兵力薄弱,若平原漢軍分偏師入境,桃豹怕是難以抵擋。博平小城即便破了也無價值,先行退守再說!」
花費好大心力,如今只差最後一擊,崔京心有不甘的還要爭辯。可轉念一想石勒所言,終究還是以大局為重道:「既如此當迅速收兵,保我清河郡不失,待觀察形勢後再說!」
石勒也好,崔京也罷,都不是貪圖一時之功的人,二人一拍即合,那張敬更是沒有話說,近乎兩萬的胡軍竟是一股腦的盡數撤走。那攻城軍械扔了一地,甚至連戰死的將士屍首都來不及收拾了……
……
陰沉的天色,好似劉淵的心情一般,而在漢軍的眼裡,胡人便這樣陰沉沉的壓過來了。
劉淵親自統軍來戰,這讓漢軍上下既是緊張又是興奮,當年漢帝劉禪都未曾戰勝的對手,如今在均勢之下,漢將自是興奮。那劉淵縱橫塞外河北鮮有敵手,就算是大將軍姜維對其也是十分推崇,與這樣的人物作戰如何能夠不緊張呢?
「劉淵來了這裡,便去不了平原。」脩則淡淡的說著,心中卻是欣慰。監國太子劉動是陛下唯一的血脈,若能不與劉淵直接交手乃是最好的結果了。
關彝聽得懂脩則的弦外之音,啞然笑道:「你我皆不如陛下,亦非大將軍,劉淵捨平原而奔我等,此戰怕是沒有那麼簡單。」
脩則略加品味仍是一貫的從容平淡道:「諸葛尚等人在西路接應大將軍,你我身後半月之內再無援軍,此戰不可求勝,唯求不敗!」
若是後漢皇帝劉淵聽得脩則之話,必是大加讚歎。身為三軍統帥脩則有擊敗劉淵這不可一世的強大對手的機會,可面對這樣的挑戰脩則反而想得更多的是一旦此戰成為了兩軍的決戰,而結果又不如人意的話,一時間後方再沒有可以匹敵劉淵的戰鬥力存在,對於遠在平原的太子劉動來說,便是絕對的險境了。
關彝也早已不是爭強好勝的年紀,十幾年的征戰早把這深藏西川宮中的刀磨礪成為了軍中的一把寶刀。
「你我如此,怕是中原朝中一片喧嘩,搬弄唇舌之人絕不會少。」關彝對脩則的想法瞭然於胸,自己也是同樣的看法,想一想殺氣十足的劉淵若是知道二人存有這樣的打算,怕是要氣炸了肺吧。
脩則目光閃爍,望著遠方緩緩移動的胡人大陣仍是以平淡的口氣說道:「哪管得了那麼多,殿下的安危才是最主要的。陛下暗中傳令你我護衛殿下的安危,怎能不顧呢?況且劉淵這老小子肯定有些手段,這樣普普通通的殺過來,內中若是沒有殺招我才不信!」
漢帝劉禪心繫愛子,出於自己早晚要離開人世的打算,自是不打算對劉動的戰略指手畫腳。大漢王朝需要的不僅僅是能夠守禦疆土的皇帝,而且要有擴展江山土地的能力!因此劉禪只是修書兩封交給關彝與脩則,著其在關鍵時刻可以便宜行事,以保護太子殿下的安危為首要。
如今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唯一的血脈如何能夠不擔憂呢……
關彝點了點頭道:「我也沒能看出劉淵這佈陣有何特殊,越是如此越要小心謹慎。沒有把握,劉元海可不會奔著你我前來的。」
脩則與關彝相視一笑,於是便傳下軍令……
不遠處胡人大將劉恂率領鐵騎疾馳前來茌平與劉淵大軍匯合,一路上劉恂這心裡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折損了呼延敦並數千騎兵,又把祖逖追得跑掉了,而駐足聊城更是顯示了自己缺乏戰略的判斷以及勇氣,這都讓陛下很是不滿。
好在還有茌平這一戰表現的機會,只要在騎兵的協助下大破漢軍,相信陛下必然會對自己另眼相看!
踏入茌平境內,並無殺聲傳來,待戰場進入視線,更是讓人驚愕不知所措。後漢大軍陳師四野,並無戰鬥的痕跡,茌平城頭竟已插上了後漢的大旗。
「陛下……末將來遲……」來到城下劉淵的中軍駕前,撇了一眼劉淵那充滿憤怒的面容,劉恂嚇得雙腿一軟跪地思索如何躲過一劫。
卻聽劉淵咬牙切齒的罵道:「脩則,關彝,不戰而退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