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不尋常的一夜,呵!」內堂之內燈火通明,縱是三更時分王敦依然神采奕奕,夜品香茗。
「夷甫先生處已派人來催,兄長何以托病不見呢?」王導坐在一旁思索良久幽幽問道。
王敦年歲不大,可在魏國時期便是軍政要員,其捨棄司馬氏投奔漢朝的行為也曾經讓人不解,但如今那些不解之人怕是只恨自己未能提早投靠漢朝了。即便是投靠了漢人,王敦在魏晉臣子中的影響力仍是甚大,此番為了救出王澄等人,王衍先後已派出了三批人手前來催促,奈何王敦托病不見。
「茂弘你並非不知此事深遠影響,難道不相信為兄的判斷麼?」王敦見王導心思皆在王衍一方,不由得歎息道。
「正因此事牽涉甚廣,我才不覺得陛下有意如此,兄長你又有何根據證實你之判斷呢?」王導與王敦雖是表兄弟,可秉性並不相同,若非是當年魏國連連戰敗,家族長輩死傷失散,如今也不用並非和睦的兄弟二人聯手來支撐王氏的門面。
家族也好,族群也罷,從來不是人們想像中的只要同脈便是一族這般簡單。開枝散葉,每一處枝葉都是自成一脈,彼此雖為兄弟但並非一族,這就猶如是兄弟眾人爬山,能夠爬多高看的是各自的成就一樣。
王敦年少成名隱然是魏晉新一代的領袖人物,王導少年老成也有自己的打算,二人本就擁有各自的門庭,如今不過是因為上一輩的嚴重缺失才聯起手來支撐大局罷了,本質上講彼此的利益是不同的,只是目標一致罷了。
力壓王導一籌的王敦見這堂弟當真與自己較真,不由得呵呵一笑:「襄王返回中原,陛下父子選擇荊州相見,難道茂弘當真不知陛下的用意麼?」心知若是不能說服這個堂弟,這王氏一族怕是在這一夜便要一分為二了。
王導目光一閃道:「還請兄長明示!」對於王敦,王導是十分敬佩的,但同樣也是十分忌憚。二人不僅僅秉性不同,政見往往也是南轅北轍,好在彼此心中有數從不明言,因此少有衝突。
琅琊王氏乃是曹魏建立以來迅速崛起的大族,其代表王祥在東漢時期隱居二十年,後世以其臥冰求鯉之事傳位孝子佳話,其人更是在魏國官居太尉之職。另一位代表人物王覽乃是王祥同父異母的兄弟,名望德行僅次於王祥官終光祿大夫職位。
而這一族中的代表人物尚有名震天下的魏國大將王基!若非是司馬氏居心叵測害的王基飲恨東南,怕是魏國的形勢不會到了後來那般的惡劣……
其中王敦乃是王基的後人,而王導則是王覽的後人。從王基,王覽那個時代其,這邊是琅琊王氏的兩脈,彼此各為其政。如今琅琊王氏在戰火摧殘之下人才凋零,老一輩的更是死得死,散得散。即便是王敦與王導二人族中的實力也是微弱不堪,因此二人才聯手重新振作琅琊王氏的門楣。
追根溯源二人血脈同源,可幾十年都是不同的士族,此刻縱然聯手也有著諸多的矛盾。
魏晉朝廷沒有因為王敦乃是王基的後人而趕盡殺絕,反而加以任用。可王敦深知如同王基這般國家支柱都輕而易舉的被人離間,自己是「罪臣」之後,在魏晉給司馬氏效力豈非是如履薄冰,朝不保夕?既然如此,歸順漢朝便成為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以說王敦與魏晉士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但心中仍是放不下王基身敗名裂的下場,甚至懷有一絲憤恨!
而王導素來是魏晉士人的一份子,如今王衍求救,身為魏晉臣子中的重要一員自然是不願意旁觀了。琅琊王氏雖然人員凋零,但徒子徒孫黨羽羽翼仍是不少,其影響力依然不可忽視,王導若能挺身而出,怕是琅琊王氏一脈七八成的關係戶都會前來聲援。
換而言之王敦佯裝抱病在身拒絕此刻伸手援助的舉動,在琅琊王氏一眾黨羽的心中並非主流思想,相反倒是不得人心。
「我沒有任何的根據,只是憑借感覺罷了。」王敦雙手一攤,倒是頗為誠懇的說道:「陛下行事素來高深莫測,若有蛛絲馬跡怕是王夷甫也不敢如此囂張起勢了。」
王衍雖是少聞朝政,可並非是愚蠢之輩,朝中但凡有些許的消息都會引起王衍等一黨的注意,怎會貿然如此大規模的對江統施加壓力呢?
王導見狀反而冷靜下來,對於這個堂兄所言頗有幾分重視。若對方真能夠說出個道理,自己當然可以辯駁了,可王敦如此坦言憑借感覺,反而讓王導有了幾分擔憂。
王敦也好,王導也罷,都是琅琊王氏如今的領頭人物,若非是感覺到了十分的危險,王敦也沒有必要冒著得罪王衍等清談認識,魏晉舊臣的風險拒而不見啊……
「憑借直覺做出這種選擇,若是一旦有所偏差,我琅琊王氏一族怕是萬劫不復!」王導手拍桌案一聲歎息,眼光仍是盯著王敦,對於這般的解釋顯然是不能說服自己的。
王敦笑道:「我也只是直覺罷了,但如今卻有了些許的佐證。」
「哦?說來聽聽!」王導見王敦談笑自如,不由得奇道。
見王敦終於有了興趣王敦壓低聲音道:「江應元素來左右逢源,適才有人來報庾中郎,阮黃門也是無功而返,茂弘你覺得是何事讓江尚書令忽而如此強硬呢?」
聽王敦之問,王導默然沉思不語。二人雖然是同氣連枝但有些話語彼此仍是不得開誠佈公。江統乃是陛下重用的臣子,同樣身兼融合魏晉之臣的重任,往日裡的公務政事江統皆是八面玲瓏,而今即便是庾敳與阮修這等身份的人物前往,也是被江統輕易的打法掉,這一次的裸飲之事怕是沒那麼簡單。
衝撞車駕不過小罪,只要江統既往不咎事情尚好處理。但問題在於江統將人都交給了相關的衙門,自己置身事外,急於撇開自身干係的江統顯然是有事情隱瞞。那庾敳與阮修並非不清楚江統的態度轉變,只是此事由不得二人處理罷了。
「王澄等人不過尋常官吏,醉酒衝撞尚書令車駕,此事對於江應元面子上有損,態度強硬無可厚非,與你之直覺怕是關係不大。」王導聽罷雅然一笑,對於王敦的解釋覺得十分牽強。
要知道王澄等人都是清談高手,唇舌功夫很是不差,酒後說了什麼還是不得而知。若不是極其過分,江統也不會如此火大了。長幼尊卑乃是必須遵守的規矩,弟弟對於兄長有所不敬都會被人詬病指責,更不用說王澄等人竟然對尚書令醉後衝撞了。
這事情從某個角度上來說是好解決,可在江統的角度上看無疑是清談分子給予自己難堪啊!
王敦見王導根本不屑於自己的判斷,嘿嘿笑道:「今夜之後你要如何抉擇,我不干預,但今夜卻是不許你再前往了。」
王導見了臉色一變,起身冷哼道:「夷輔之事我王導絕不會坐視不理!」言罷竟是甩袖而去!
王敦撇了眼王導的背影,微微一歎,好在自己早已吩咐下去,這王導是斷斷出不了府邸的。果然片刻之後,王導急匆匆的跨步衝入,一臉凝重。
「嗯?你回來了?」王敦見狀心中暗道王導要發火了,卻見王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神色凝重的道:「方纔外出之人傳回消息,呼雷闕嚴查何攀府前聚眾之人,如今眾人已然散了,無官職被抓者三十餘人……」
王敦一怔之後竟是忍不住打了一個機靈,再看王導時二人皆是僥倖之態,惹出了何攀與呼雷闕,事情變得不單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