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08
聽慣了喊殺聲,見慣了血腥,對於一切也就漸漸的麻木了。九原乃是新興郡的治所,可被匈奴人馬圍攻儼然有了三天之久。三天時間裡匈奴大軍夜以繼日的狂攻不止,護城河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已被填平,那城牆下無數損毀的攻城器械與雙方兵將的屍首證明了每一個呼吸都是用性命搏出來的。
只是晉將不清楚剩下的性命能夠再拼多少時間……
即便是在夜裡眺望城下,城外匈奴營盤的燈火無處不在,遠方更是有條長長的火龍不斷移動著。那不是匈奴人用來運送錢糧的輜重隊,就是源源不絕的塞外援軍。
每當見到如此情形,掛在臉上的是苦笑,僅存心中的希望在劇烈顫抖之後,似乎離著絕望又靠近了一些。
自從樂廣戰死城下之後,九原便再也沒有得到過任何支援,甚至對於外界的情況也是完全不瞭解了。
城下的匈奴主營當中,負責攻城的匈奴大將劉欽端坐營中,靜靜的審視來自四面八方的文書與消息。營中燈火輝煌,照耀得極亮,可孤身站在營中的劉銅卻是面色蠟黃,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我大軍一路至此,未嘗一敗。首敗趙染,丟了延忝德的腦袋,次敗便是你劉銅,丟了趙染的腦袋。」劉欽看罷後方送來的書信緩緩說道,抬頭看了看劉銅,仿似再說你的腦袋為什麼還在呢?
打了一個冷顫,心中升起絲絲寒意,劉銅哽咽道:「將軍饒命,那……那晉人不講規矩,突襲使者導致趙染將軍不幸喪命……」
「這話你已說了數十次,難不成戰敗的原因在於你之敵人不守你的規矩麼?」劉欽起身副手踱步走到劉銅身前,圍著劉銅一步一步的踱著,慢悠悠的頗有節奏。別人不清楚,但劉銅卻是清楚每當劉欽踱步之時,便是起了殺心!
「我……請將軍給我將功贖罪的機會!末將願意引兵前往定襄一雪前恥!」說道這裡,劉銅能感受到自己的恐懼漸漸的讓自己無法控制,奮力咬牙說出來的話,用充滿期待的眼神想看劉欽,可劉欽卻是停步在自己的身後。
一瞬間呼吸仿似靜止,劉銅能夠真切的感受到背後的一雙目光如同利刃般反覆審視自己,不能動作,不可言語,唯有等待那審視的結果。
「來人啊,拉出去砍了!」劉欽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三四名壯漢早已在門外聽令,聞聲而入。
「啊……將軍!將軍饒命啊!!」劉銅只覺得渾身上下如墜冰窖,腳下一軟卻是沒有倒,幾名壯漢早已把自己按住硬生生的向外拖。
悲滄的求饒聲讓劉欽覺得甚是煩躁,擺了擺手幾名大漢加速把劉銅拖出營帳。營帳外仍是傳來劉銅的求饒聲,愈來愈遠,終是耳旁清淨。坐在桌案之前,劉欽自言自語道:「失敗的代價便是如此,王軍之前豈容無能之輩!」
身為匈奴之王大單于劉淵的先鋒人馬,劉欽隨是對劉銅也很喜愛,可一旦發現其不堪重用,絲毫不以自己的喜好而有所偏袒。這也是為何匈奴大單于劉淵十分器重劉欽的原因了。
即便是那不幸喪命的趙染,若是沒有將功補過的成績拿回來,劉欽也一樣下得了殺手,絕不姑息!賞罰分明,三軍肅然,只要是人便有所偏袒,可無論是自己喜歡的,還是厭惡的,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如此才會令人敬佩。
換句話說,作為劉欽帳下寵信的將領,立功的的機會自是比旁人多。可一旦失敗,這腦袋丟的也要比旁人快得多。當立功的機會出現,大家都是眼紅難免議論紛紛,可一旦那讓人眼紅的傢伙失敗了,大家又不由得有些傷感與憐憫。
「啟稟將軍,人頭在此!」一名壯漢手提劉銅的人頭步入大營,脖頸處仍在不斷的滴血,死前的恐懼神情凝固在臉上,讓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劉欽頷首道:「拿去送給大單于,說明此人功過,請予以厚葬。」
壯漢拱手道:「遵命!」
待壯漢離開,劉欽看著桌案上的地圖,手指在一個地方敲擊不斷,似乎心中在醞釀什麼。
「分兵夜襲,燒燬糧草,定襄不過數千之兵,晉人之中竟然有人膽略至此,看來並非尋常之輩。劉曜此子行軍神速,若等他到,未免淡了本將前鋒的功勞,看來在此之前要分兵拿下定襄……」
劉欽雙手扶著桌案閉目沉思,半晌道:「來人啊,傳劉巨來見我。」
營門外候著的親兵聞言恭謹的道:「是!」
片刻功夫,一名身材壯實的匈奴將領進入營帳道:「劉巨見過將軍。」
「坐!」劉欽此時已然把地圖掛了起來。
劉巨眼神停留在地圖上若有所思道:「事不宜遲,末將便不坐了。」
「哦?你都知道了?」劉欽對此並不感到意外,可仍是想問一問。
劉巨用力的點了三下頭道:「定襄之敗乃是我軍之恥,末將正欲請命前往。」
對於這個答案劉欽很是滿意,自己雖然不喜歡這劉巨的聰明,可有些時候還是與聰明人做事才痛快。
「前車之鑒你看到了?」劉欽不無用意的掃了劉巨一眼。
劉巨微微躬身道:「定襄城必可攻下,只是功勞恐怕難以我軍獨居,將軍若是不介意這一點,末將立刻前往助戰。」
「助戰!?嗯……你是說?」劉欽聞言一愣,定襄城下的人馬都撤了回來,此刻定襄城如何還會有大戰?可看劉巨那表情自己頓時恍然大悟起來!劉曜那小兒素來奇謀,不先到自己這裡而逕自去了定襄城下是大有可能的!!
「哼!分你五千兵馬,不可讓劉曜爭先!」劉欽帶有一絲惱色的道。
「遵命!」劉巨見劉欽接受這一結果,放心的領命去了。
趙染也好,劉銅也罷,雖然得到劉欽的寵信,可其實力在軍中並非上乘,只是對劉欽的脾氣罷了。二人的死亡讓人看到了機會,同樣也看了到了劉欽的鐵面無私!若是往常的大戰有所敗績尚有回轉的餘地,如今身為大單于劉淵的前部先鋒,劉欽無論如何不會允許失敗的存在,更不會允許失敗的責任落在個人的身上。
此時發兵,不勝便是死!
……
定襄城頭,桓宣盯著城下出現的匈奴步騎,心中不斷的翻滾。從旗號上來人乃是匈奴之主劉淵的養子劉曜,可根據自己的情報這劉曜的身份地位皆在劉欽之上,是不在九原塞外聯軍之中的。
而之前攻擊定襄的塞外人馬皆是從九原匈奴軍中調遣,這劉曜來自何方,難道是前方三城發生了變故!?
城中晉軍連續擊退兩次蠻夷來襲,此時見到匈奴兵馬近萬也是絲毫不懼,各個意氣風發,士氣高昂奔上城頭各司其責。
城下的匈奴大將劉曜看著定襄城牆毫髮無傷,只是附近的防禦工事有些損毀罷了,心中不由得微微歎息道:「趙染戰死尚可,可憐劉銅命不久矣。使人去城下喊話勸降,待後軍一到立即攻城!」
數百匈奴騎兵飛馬奔赴定襄城下,有了趙染的前車之鑒都是不敢離著太近。這些匈奴騎兵手中扛著大旗,大旗上寫的儘是新興各地淪陷的消息,以及勸降的話語。匈奴人的喊話或許不中聽,可這旗幟更是刺眼!
來自於匈奴大單于劉淵坐下的兵馬,加上不斷的喊話與揮舞旗幟,即便是桓宣對於匈奴人傳遞的信息也是半信半疑。
但約莫半個時辰之後,桓宣便知道對方的意圖了!兩路匈奴步卒幾乎同時殺到,一路的旗號與劉曜相同,另一路則是劉巨的旗號!雖然晉軍不清楚劉巨這支人馬又是從哪裡來的,可事實證明對方煽動人心的手段不過是攻堅戰之前的插曲而已。
劉曜才沒有耐心等著晉軍出城投降,因為加上劉巨那裡的五千人馬,定襄城下的塞外聯軍儼然接近了兩萬之眾!!而且攻城器械更是無數!!
反觀定襄城中不過三千來人,算上城中能夠上城抵禦的青壯,也遠遠不及城下的蠻夷人多勢眾!
桓宣皺著眉頭指揮守軍迎接一波又一波的攻勢,看著城上晉**民的傷亡心中甚是悲痛!可緊迫的局勢讓人沒有時間悲痛,甚至沒有時間去體會自己的感受,兩個時辰之後,城頭的守軍僅剩下一千餘人,其中許都都是負傷在身咬牙奮戰。
強橫的塞外聯軍頻繁衝擊城池,攀登上城頭的次數越來越多,被擊退的間隔越來越久,整個定襄城的百姓在城中聽著喊殺聲各個是面如土灰,瑟瑟發抖。那喊聲從最初振奮人心的親切聲音,到了現在嘈雜莫名聽不懂的嘶吼,代表著城頭的晉國守軍越來越少。
至少,在聲音上晉人儼然被塞外聯軍完全淹沒掉了……
風吼,吹得旌旗凜冽。
劉曜看著搖搖欲墜的定襄城微微搖頭道:「守將雖然頑固,怎奈實力相差懸殊,這樣的城池,如何兩次擊退我方大軍?」
劉巨在一旁頗為悠閒的道:「取城之後功勞平分,我在將軍面前也有個交代,除此之外,你要做的事情我不加干涉。」
「哈哈,聰明如你也知我親自前來的目的?」劉曜聞言哈哈一笑,不怪這劉巨不回答自己的問題,反倒是對於劉巨的猜測感到十分好奇。
劉巨看了看手中的馬鞭道:「說得多了便是無趣,晉人援軍若至必是取道此處,你想立功我卻沒有興趣。」
劉曜聞言心中暗讚這劉巨聰明,仍是問道:「晉軍若是來援,可取道多處,何以一口咬定從此經過?」
劉巨看了劉曜一眼淡淡的說道:「這等話題說來更是無趣,聽聞此城有晉人名喚祖逖,乃擊退我方兩次進攻之主謀。如今看來,倒是高估此子了。」
順著劉巨的目光向城頭望去,城頭的晉軍頻繁墜城,不出半個時辰定襄城必破無疑!
便在此時匈奴大軍後方遠端忽然冒起黑煙,緊接著似乎道路兩側的林木都是燃起了大火!!
「終於還是出來了,此地便交給將軍指揮,劉曜自去擒拿祖逖。」劉曜若有若無的眼神掃了劉巨一眼哈哈笑著拍馬而去。
劉巨淡定自如的騎在馬上,待劉曜離開之後,臉色數變歎道:「劉曜此人果是深藏不露,看來定襄的功勞是保不住了,哎!」
劉欽乃是劉淵族中的大將,素來是當仁不讓的先鋒。劉曜乃是劉淵的養子,名為父子實則因鋒芒太露而被族中許多人當做眼中釘看待。要知道劉曜這般的能力,若是劉淵的子嗣與其相差太遠,等到劉淵百年之後,這部族不出內亂才怪。
可劉淵對於劉曜毫無猜忌與提防的心理,反而是父子交心,甚是信重。麾下部族也之好暗中聯手,屢屢搶佔先機獲取功勞,減少這劉曜露臉的機會。在塞外各部,想要擴大自己的實力,除了族長的賞賜之外便是不斷的立下功勞。
唯有功勞,才能讓自己的實力愈加的強大,劉曜乃是人中翹楚,如何不立功心切?
與劉曜爭功,便是限制劉曜個人實力的崛起與發展,這是族中一些部落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更是維護劉淵嫡傳子嗣的做法。這做法未必得到劉淵的首肯,但劉淵也不會出面阻止,非是忠心耿耿之輩,不會如此去做的。
一方是忠心,可劉曜未必就是奸的。拋開身份地位不談,實現個人的才華抱負自然不希望有諸多的阻礙,而在塞外各族中安身立命,沒有自己的實力如何能夠做到這一切?
劉淵在的時候父子二人齊心協力,旁人難以離間。可一旦劉淵百年之後,掌權者換了人,若是沒有足夠的實力,劉曜很清楚那個時候自己的處境。因此即便是不惜與一些部族勢力暗中相抗,劉曜也要盡量的爭取立功的機會,擴張自己的實力。
在匈奴大軍後方,二百餘騎晉軍在亂軍之中奮力突圍!正是祖逖帶走的那二百餘騎!
眼看定襄難以堅持,在附近山脈中潛藏的祖逖心知自己勢單力薄,就算殺出也是無濟於事,可到了這個時候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二百餘晉騎跟隨祖逖在這兩日之中連續奔波,無論是戰馬的體力還是人的精力都大大的打了折扣,此時冒死殺出不敢接近匈奴大軍。
只是在匈奴大軍後方十餘里的位置放火而已,希望借此可以吸引蠻夷的注意力,起到疑兵之計。
不想那劉曜對此早有佈置,攻城之前便防著這一手,潛藏左近的匈奴鐵騎聞風而動,迅速的包圍了祖逖等人!
祖逖自是不想與蠻夷交戰,自己這點人手根本不夠一戰。然任憑祖逖等人如何擺脫,那蠻夷鐵騎從四面八方分成無數小隊紛紛殺至,衝突一陣之後終是陷於包圍之中!
二百多晉騎大部分都是長期未曾接觸馬匹,雖懂得騎乘,馬上的功夫可謂稀鬆平常,彼此間的配合更是幾乎沒有。蠻夷鐵騎雖然百餘騎一隊,可陣勢整齊,百戰之兵,幾番衝擊阻截殺得晉騎七零八落,死傷狼藉!
眼看蠻夷鐵騎漸漸合圍,祖逖心中焦急舉弓連射不止!那蠻夷騎兵隊皆有帶頭之人,掌旗之輩,祖逖專挑此等人物射去,中者無不應聲倒跌馬下。失了帶頭之人,傳訊之騎,各隊蠻夷騎兵一時短暫混亂。
祖逖見狀大吼一聲,拍馬舞槍奮身當先,手中長槍揮灑一蓬蓬血雨滴面,身先士卒猛衝空隙之處!身後祖約等人各自舞動兵刃緊緊跟隨,奮力護持祖逖左右,雖只三四十騎,頗有一番慘烈的氣勢!
戰馬奔騰嘶鳴不斷,吶喊聲叫喊聲不斷傳入耳中,祖逖雙眼只是盯著眼前空隙,不顧左右殺來的蠻夷,一心破圍。
蠻夷軍中亦有能人,大將烈赤狎拍馬舞刀急急趕來攔阻,與祖逖照面也是不問姓名掄刀便砍!
祖逖連番挑殺蠻夷兵將氣力已衰,見來者不善心中微微一凜,大吼一聲道:「約弟助我!」
一聲吼但見祖逖整個身子伏在馬背之上,在祖逖左後方的祖約聞言手中槍一振逼退側翼蠻將,不理對方反應搶著時間開弓便是一箭貼著祖逖後背射出!!
那塞外大將烈赤狎奮力趕來,不防晉人有此手段,頓時猛一側身閃避!那箭矢來的突然又是極快,烈赤狎眼前標起一蓬血跡,心中卻是微微一鬆,箭矢擦身而過,只是擦傷而已。
祖逖趁機躍馬而過,看也不看用力過猛摔下戰馬的烈赤狎竟是奪路而去。祖約奮不顧身的一箭射落敵將,雖是身旁同袍捨命相護,也是中了兩刀,此時長弓插回後背,持槍咬牙跟隨祖逖拍馬衝殺。
一路衝殺,眼看要破圍而出,忽然四面八方又是豎起了匈奴大旗!與此同時號角聲悠然蕩漾天際,但看一面大旗之下,匈奴大將劉曜昂首挺胸的出現在戰場外圍。手一揮,無數兵將奔著祖逖等人圍殺而去!
幾乎在同一時間,定襄城也是到了最後關頭,桓宣手持大砍刀浴血奮戰也不過是保證腳下之地罷了,越來越多湧上城頭的匈奴兵將面目猙獰的肆意砍殺晉軍!
巨大的響聲遲遲到來,桓宣咳血苦笑,心知城門也是被蠻夷攻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