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庫府,非是陛下之旨不得開之,此乃明文之令,楊珧肩負調集軍餉之重任,竟是不知,更是以府中管家負責此事,此等不識法度之人,比殘廢之人如何?!」聲若奔雷,面色紅潤,鄭袤站在司馬炎身前冷冷喝道。
司馬炎聞言一震,轉首去看楊珧。鄭袤這話雖然說得是楊珧,可下達旨意的人不是同樣不精法令?此語不僅僅是說楊珧,更是給司馬炎敲打了一下。雖然司馬炎你權勢之大天下無雙,可畢竟你還不是皇帝。
既然你不是皇帝,那麼有些明文規定的事情,是一定要遵守的。你若不遵守,對方用律法相抵,道理站在哪一方便一目瞭然了。
司馬炎這麼想著,潘岳卻是有了些許喜色。像鄭袤這等老臣,最為突出的一個特點便是過於固執和古板,從道理上你這麼說話自然是無懈可擊,可從人情世故上等若是得罪了晉公啊!
孫楚上前半步道:「普天之下誰然不服晉公旨意,鄭尚書此話未免過了吧!」
潘岳的想法是如此,孫楚想的也是不差,這個時候讓鄭袤把話說的死了,自然就把晉公得罪透了。縱然你再有道理,可得罪了晉公,還有什麼好下場不成?
鄭袤冷笑一聲道:「陛下多年不理政事,天下賢愚共知,縱然晉公眾望所歸,然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孫大人你乃是知書達理之人,難道連這小小的道理也不懂麼?」
不想鄭袤如此言語,孫楚聞言頓時一滯,臉色一變道:「朝野之中無人不心向晉公,如何有人敢……」說道一半,見鄭袤輕蔑之眼神,孫楚不禁恐懼萬分。
那輕蔑眼神之旁,是晉公的眼神,看不出什麼情緒,卻是無比的冰冷。
「老尚書之言甚是,若非老尚書提點,險些誤了大事!」司馬炎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
「晉公志在天下,眼下非常時期,自當謹小慎微,勿使有心人從中生亂才是。潘岳身為中書,孫楚亦是近臣,此二人與晉公朝夕不離,然目睹楊珧之荒唐竟然不奏與晉公,反倒是指鹿為馬,以此中傷老臣,有此等奸佞之輩阻礙視聽,晉公如何可成大業?!」
鄭袤一擊奏效,趁熱打鐵,一字一句宛若利劍,聽得潘岳,孫楚,楊珧三人毛骨悚然。
三人之所以有信心借司馬炎之手幹掉鄭袤,不外乎是鄭袤抗拒司馬炎的旨意,而推崇魏帝曹奐的聖旨。
對於司馬炎的心思,朝中群臣早就是知曉的,鄭袤此舉無異於是阻礙司馬炎想稱帝的大業,此舉無異於螳臂當車。
不想鄭袤的出發點同樣是司馬炎稱帝的大業,這個時候魏帝曹奐大勢已去,司馬炎誠然可以呼風喚雨。可是篡位竊取曹家的基業,就算是在司馬氏內部之中,也是有不少人擔心引起過多的非議。
若是司馬炎逾越了一些明文規定,自然群臣不敢違逆,可難免遭人非議,因此落下了話柄。輿論的力量是強大的,尤其是對於百姓,而百姓又是國家安定的基礎,就算司馬炎再想登基成為皇帝,可也不願意在一群反對聲音下如願以償。
因此鄭袤的話語和立場不僅僅是佔據了「正理」,更是切中了司馬炎的要害,說到了內心深處!
想完成登基大業,如此孟浪行事是不行的。
這不過是最為核心的問題,甚至還沒牽扯到楊珧「業務能力」的問題,便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就算立場相同,可鄭袤的見解無疑比潘岳等人要深刻無數倍,甩開幾條街。
接下來剖析的為何會產生問題,答案很是簡單——潘岳,孫楚等人是小人,對於司馬炎大業有害無益罷了。
潘岳冷汗直流,此時方知這老頭兒的厲害,心中更是懊悔,為何要管楊珧這攤子亂事兒。不說糧餉的問題解決不解決,現在惹了一身麻煩,看晉公那醒悟的表情,事情……恐怕是不妙了……
到了這個時候鄭袤依然說個不停,從古到今的開國明君都是說了遍,可宗旨不外乎一條。歷朝歷代的開國皇帝再聖明,都離不開賢臣輔佐,良臣獻力,沒有一個皇帝帶著一**佞立國的。
你司馬炎就算是當世無雙之人,可身邊都是潘岳這等小人呢,又如何成事呢?
司馬炎靜靜的聽著,不斷反思鄭袤的話語,其實這些話自己是最不喜歡的聽得的。可此時此刻,不知為什麼又是如此的新鮮和悅耳。難道是自己不懂得這些道理麼?
當然不是,是自己一時忘記罷了……
可為什麼沒有人提醒自己保持警惕,時刻自勉做的更好呢?這就不用說了……
潘岳等人很想辯護一番,可之前信誓旦旦的以為落下了鄭袤的口實,如今看來確實作繭自縛,竟然沒有給自己的狡辯留下一絲餘地,這是最讓人頭疼的。
性命姑且是保得住的,畢竟數年的情分在那裡。潘岳等人雖然沒能提供什麼良言,卻也給司馬炎帶來了無數的歡樂。
但疏遠想必是免不了的。
朝堂是無比殘酷的,被晉公疏遠了,等若潘岳這一派系都要失勢。其結果是什麼簡直是難以想像,而鄭袤這一派一旦上位,又怎會放過自己?
等鄭袤長篇大論結束之後,又是來了一記重擊。國庫之內的糧餉雖然有,但不能輕動了,因為那是最後的錢糧。若是真要動,也要請聖旨來動,掏空國庫的「罪名」不能落在晉公頭上啊!
從始至終便是鄭袤站在晉公的角度上,設身處地的為其著想。這一下子,潘岳等人徹底的成為了從中挑撥的小人。
……
潘岳一脈失勢的消息傳來,張華很是欣喜,又是悲傷。晉公更是使人邀請山野之間的名臣入朝為官,包括之前那批「致仕」的老臣們。這其中沒有裴秀,也沒有張華,原因很簡單,司馬氏對於這二人是失望的。
尤其是潘岳失勢之後,更加的失望。
潘岳這等小人都能在這朝堂之上蹦躂這麼些年,身為司馬昭智囊的裴秀和張華,必然有推卸不掉的責任。
其他人可以召回,唯獨此二人難以放過!
失意至極,張華只能借酒澆愁。而飲酒,最佳的地點無疑是阮籍的家中。
阮籍飲酒一向是放蕩的,對於潘岳等人的事情,其實與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晉公偏偏是因為若不是阮籍把籌集軍糧這事兒推脫掉了,恐怕楊珧等人的醜惡行為還是難以暴露的。
可話說回來了,阮籍又不是能掐會算,誰知道楊珧,孫楚,以及潘岳這麼大的權力,竟是不通曉國家律令,依照個人想法去隨意做事?
阮籍倒是推脫,可司馬炎不幹,你阮籍不愛名,又不愛官,可畢竟你是有名之人,更是官籍在身。你不要金銀,那我賜你不可推脫之物好了。
酒,司馬炎賜給了阮籍百罈好酒,據說是宮裡的。
宮裡的就是晉公的,連那曹奐也是如此,不過是司馬炎沒有合適的時機罷了。
若是有心人必然借此功勞上位,可阮籍根本沒有這個想法。若是想上位,自己當年早就抱上司馬懿的大腿扶搖直上了,還會等到今日?
人們往往因為受到賞賜而感到榮耀,可阮籍卻是無比的悲傷。這酒是好酒,宮中御酒怎能不好?
可下令賜給自己的卻不是宮中的主人魏帝曹奐,乃是晉公司馬炎。潘岳等人的下台預示司馬炎離著那一天更近了一步,鬥爭不會因此而結束,因為這魏國之內還有忠心曹氏之人,而不被司馬氏接受的人若想出頭,唯一的出路也是……
當落魄的張華,遇到了枯寂的阮籍,不知會有什麼火花迸出。
戰鬥不過剛剛開始,敵人卻是更加的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