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業城內一片肅然,中原甲士在城中造成的禍亂無法掩蓋,而王基也無心掩蓋事實。這個時候民心若亂,城池便不好守禦,民心若亂,軍心也難以自安。與其遮遮掩掩,不如實話實說,司馬氏兄弟已死,嘴在建業守軍的身上,怎麼說,如何說,這不是一件難事兒。
「王公,城中百姓盡數傾向我等一方,只是仍有恐慌之感,下官已然盡力,實在是有負所托!」傅袛獨臂坐在大廳之內,看著老態龍鍾的王基,心中無限唏噓,腦中卻是條理分明,逐一向王基稟報城中的狀況。
王基點了點頭,沒有言語,另一旁的城中大將王齡只剩下一隻耳朵道:「水道已經封鎖,這消息絕對傳不出去,吳郡方面暫時還沒有動靜,我等……」說道這裡王齡也是有所迷茫,殺了司馬氏兄弟之後,建業魏軍儼然和魏國成為對立,以後的路究竟怎麼走?
建業通向外界的水路一封鎖,城中的消息便傳不出去,城外的蜀軍自然會差異魏軍為何突然停止了一切活動,可遠在吳郡的魏軍同樣會差異司馬氏兄弟為何進入建業之後就沒了消息。早晚吳郡必然會派人前來詢問,而建業將如何應答?同樣身為屯駐在江南的軍團之主,吳郡魏兵若是得知了實際情況後,會選擇什麼立場?
建業魏軍很是尷尬,因為打著魏國的旗號,卻被魏國當做叛逆!
「咳咳……」王基在建業之亂中也是受傷不輕,此時猛咳起來猶似風中殘燭,身體幾乎縮成了弓字形不斷顫抖。傅袛與王齡心中皆是默然,司馬昭猛下殺手讓眼前這名老者難以接受,不敢置信,對於國家的忠心以及心中未曾改變的信念都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即便如此,傅袛和王齡也不去打斷王基,因為這建業城中十餘萬兵將皆以王基馬首是瞻!
「百姓心中迷茫,軍中想必也是同樣,勞煩傅大人稍後召集軍中將領至此,老夫有話要說。」王基在一陣猛咳之後,精神狀態卻是好了許多,對著傅袛吩咐道。
「下官領命!」傅袛斷臂之傷乃是極重,可這不過半個月的功夫卻又回到了建業城中的政務之中,這般堅韌的心性深得建業兵將之心,何況若非這手無縛雞之力的獨臂書生,能否殺掉司馬肜也成為了未知之數。
「胡玄威非是蠢人,稍後老夫作書一封差人送往吳郡說明一切,城外蜀軍動向最近如何?」王基轉而去問王齡,另一側的傅袛此時已然出去召集眾將。
軍中的高級將領在建業之亂中死傷大半,尤其是大將曾烈之死造成的打擊最大。王齡論起忠心絕對可靠,可要說治軍能力恐怕要排到十名開外。然而軍中高級將領已經不敷使用,王齡此時成為王基手下的第一大將也是水到渠成。
「城外蜀軍隱隱有退兵之象,蜀主劉禪,蜀將宗預,羅憲,諸葛瞻在城池四方皆有退散的意思。」王齡何嘗不是一身傷痕,然而對於城外蜀軍的動向觀察卻是細緻入微,只從蜀軍細微的變化上,就可以判斷出蜀軍有退兵的心思。
王基點了點頭,又是陷入了沉默之中,王齡不敢打擾靜坐等待。片刻之後腳步聲響起,傅袛帶著數十將領魚貫而入走進大廳,眾將參拜王基之後,分左右而立,等待王基發號施令!
「汝等家眷皆在中原,老夫已成叛逆之臣,汝等不必再追隨老夫了。」王基語出驚人,在場眾將聞言無不驚訝。
王齡怒道:「王公這是何言!司馬氏奸佞,謀害忠臣,這般行徑我等當併力討之!」
傅袛也道:「這十餘萬將士家眷雖然在中原,可司馬氏礙於人心絕不敢害之,倒是王公家眷皆在許昌……」
有王齡和傅袛這文武二人一番話語,在場眾將皆是贊同,所謂法不責眾。司馬氏針對的是王基,絕對不會吃飽了撐的拿這十幾萬魏軍家屬開刀。與其說眾人的家屬危險,倒不如說王基的家眷陷於死地才是。
「汝等皆是軍中高官,若是追隨老夫,家眷恐怕是同樣下場,尤其是傅袛大人,你真放得下麼?」王基之意很是清楚,普通軍卒當時不會受到威脅,可這些軍中有名有姓的將領們如果追隨王基,必然要承擔一部分的風險。
傅袛慘笑道:「下官不過是一個棋子,想來家人早已被害……下官誓死追隨王公!」
「追隨王公!」
「追隨王公!」眾將慷慨激昂,一陣叫喊,以表忠心!
「咳咳……」王基又是一頓猛咳,緩緩的說道:「老夫效忠的是魏國,不是司馬氏。只是司馬氏把持朝政,這叛國之罪名是摘不掉的。明日老夫將出城與蜀軍決一死戰,以死明志,免得被小人構陷罵名,污我名聲。汝等留守建業,切記謹守不出,老夫一死,國家必不會追究汝等。」
「末將願隨王公出戰!」
「王公何必尋死,大可和蜀人……」
「住口!老夫身為大魏之臣,安有叛逆之心!生為魏人,死亦魏鬼!」王基聽見眾將中有人提及和蜀人聯手之意,不禁怒喝道。
王齡和傅袛等人跪在地上哭訴道:「我等願保王公一起守衛建業,王公若死置我等於何地耶!」
眾將跪在地上磕頭不斷,言辭懇切涕泣橫流,王基熱淚盈眶,可依舊狠心道:「老夫之意已決,此生英名絕不使宵小玷污!明日老夫自出城尋戰,城中大小事務由王齡,傅袛負責處理,傅袛大人留下,餘者都退下吧!」眾將百般哭喊無用,只得默默退走,獨留傅袛站起身來看著眼前這個可憐的老者。
「王公何必如此……哎……」傅袛又是勸道。
王基一陣苦笑道:「傅大人想必知老夫心思,若換做是傅大人,又要如何呢?」
傅袛沉吟片刻道:「王公忠誠日月可鑒,司馬氏胡作非為,小人奸佞掌權日甚,王公決意死戰蜀人,意圖保全自身名節,此等心思下官確實知曉。」
王基點頭道:「老夫年近過六旬,就算不死又能活多久?建業城牆堅固,只要堅守不出,蜀軍想攻下來也不容易。老夫不死,胡玄威在吳郡也不好來救,老夫不死,汝等皆要隨老夫做了叛臣。拖累汝等實非老夫所願,可笑老夫當初還想帶著這幫孩子分封侯進爵,博一功名,現在想來真是可笑啊,哈哈哈哈哈哈!」
傅袛雙眼通紅道:「王公救命之恩,下官絕不敢忘,懇請王公攜下官出戰,一同殉國!」
王基搖頭道:「城中守禦還須仰仗傅袛大人之智,若有朝一日蜀軍退去,汝等可以返回中原,老夫這有幾封信件還須傅袛大人公之於眾,此間始末也需要一個聰明人傳於後世,否則你我縱然忠心耿耿,一片丹心,卻被奸佞有意玷污為叛國之臣,於心何甘?」
傅袛懷揣幾封書信離開了大廳,方才退下的數十將領一個未走都留在臨時府邸之外等待消息。看到傅袛出來呼啦一下子就圍了上去問王基的消息,傅袛搖頭歎息外,只能盡力開導眾將。
夜深,王基靜坐床頭反覆擦拭手中寶劍。自十餘歲從戎以來,自己南征北戰立下無數汗馬功勞,可心中卻沒有半分僭越之意,始終恪守為臣者本分,為大魏的興盛默默出力。誠然不少時候與司馬昭爭執不休,誠然為了保持耳目靈通在朝中布下了一些眼線,然而自己對於魏國之忠心始終沒有動搖。
前段時間不少魏國大臣紛紛辭官下野,遠走他鄉,當時也曾經有人勸過自己急流勇退,避免樹大招風。這朝中烏煙瘴氣,宵小甚眾,司馬昭疑心日重,暴戾無比,這一切自己都是知道的,捨不下的不是這一身功名,而是魏國國運,放不下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萬民水火……
一聲歎息,老者閉上雙眼,靜待天亮,而府邸外已然有數十名將領意欲求見,都是被王基派人堵住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