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瑩接到聖旨就要起身,來投靠薛瑩的陸氏將領陸深卻是勸道:「朝中群臣皆視公為眼中釘,全公處尚無消息知會,深夜召見必然有詐,公不可行也!」
薛瑩聞言一頓,旋即道:「陛下深夜傳召必是要事托我,群臣閉塞聖聽,此時召見應是避人耳目之圍,無須多慮。」
陸深搖頭道:「城中群情激奮,薛公樹敵眾多,此時前往恐是不妥,我引千人護公而行當保無恙。」
薛瑩笑道:「城中守軍皆是我之部下,此等聲張難免落人口實,我只帶十餘人前往即可,此處城防便交託你了。」言罷也不等陸深開口,帶著幾名家將下了城樓而去。
陸深見薛瑩毫無危機意識一時心急如焚,想來想去急忙去找副都督諸葛靚商議。諸葛靚和薛瑩日夜輪班,此時早已歇息,陸深冒昧求見也沒見責備。等到陸深一說薛瑩奔著皇宮去了,諸葛靚猛然跳起道:「此行兇險,可速速追之!」當下諸葛靚也來不及穿盔甲,只是隨手拿了件長袍罩身便和陸深點兵去追薛瑩!
帶著幾名家將快馬奔向皇宮,馳騁在寧靜的街道上薛瑩只覺得思緒萬千。陛下徵召自己確實有些不對勁兒,畢竟自己一天都在城頭,偏偏選擇深夜召見實在是讓人覺得有些許詭異的成分在內。可是陛下又會把自己如何呢?其實陛下是個好皇帝,只是朝中群臣為自己打算的太多,為國家著想的人實在是太少了。這次見到陛下一定要冒死進言才行,否則建業城的態勢恐怕是難以支撐多久了。
其實國中的形勢薛瑩也是清楚,只是身為人臣總要盡忠才是。薛家祖上不過是避亂南方的一介文士,受到孫氏的啟用才有了今天的高位和富貴。這是恩也是義,何況為臣者還有忠誠二字。
這夜寧靜的有一些讓人不自然,甚至毛骨悚然,往日裡百姓在夜晚的哀怨和抽咽竟是不見,卻而代之的便是一片寧靜。薛瑩是愚忠,也知道自己是孤軍奮戰,可對於吳主孫亮重來沒有懷疑過。只是沒有想到這般臣子世家膽子大到這種地步!
狂奔的戰馬陡然而停,只看這一手便知跟隨薛瑩的幾名家將都是軍中的精銳。異樣的環境引起了每個人的注意,薛瑩更是沉著以對,四周依舊是沒有反應,薛瑩沒有掉頭逃跑,而是猶豫起來。前行,必然是埋伏,退後則是抗旨不尊!
「咚,咚,咚!」清脆的鼓響不知從何處傳來,在每一條街巷之中都湧出了無數手拿刀槍棍棒的人。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薛瑩眼前顯露,大都是追隨孫奉的年輕將領以及家丁們。
「都督快跑!」幾名家將見狀不等薛瑩反應,強拉薛瑩馬頭便要縱馬狂奔。然而在四面的房屋上等候已久的弓弩手們此時終於現身,數百隻箭矢驟然而至!
躲,無處可躲,藏,無處可藏,唯有中箭,唯有死亡……沒有發出一聲歎息,來不及說出心中之言,薛瑩薛道言就這樣的死掉了。
「權奸薛瑩,欺君罔上,弒兄奪權,阻塞賢路,擁兵自重,罪當誅九族!天子開恩,罪止薛瑩一人……」一句句聖諭在夜空中散開,是說給死者,還是告慰上天,無人知曉。長篇大論不斷散開,四周靜靜的站著數百人遍佈房上房下,只是聽著。而地上的屍首,不瞑的雙目卻只能聽著。
薛瑩是一個犧牲品,對於權貴來說薛瑩是阻礙大家前程的絆腳石,對於孫亮來講薛瑩是自己爭取世家大族支持的擋箭牌。棄車保帥,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用薛瑩的死換取各大世家擁護孫氏的機會。然而棄掉了車,帥真保得住麼?
聖旨還沒有念完,諸葛靚和陸深帶著數千將士趕到了現場。望著地下死去多時的薛瑩,諸葛靚怒了,陸深怒了,數千將士都怒了!為死者不平,為死者抱屈,為死者討回清白公道!諸葛靚抽出寶劍和陸深指揮眾軍一擁而上。此時這數千人群情激奮,根本用不到二人的指揮早已各自抽刀向前!混戰一觸即發,一邊流淚,一邊流血,皓月當空的夜晚竟也下起小雨,似悲鳴,似哭泣,亦似宣告數十年的孫氏政權土崩瓦解。
少年將領這邊前後加在一起也有近千人,但戰力是無法和這些精銳守軍想比的。打不過只有逃,眾人各自突圍逃跑,四門都是守軍不能跑,只能跑到自己的府邸。你跑,我便追!諸葛靚和陸深殺紅了眼,心中的怒憤無可宣洩,看著人就是一路追殺下去。事態由此擴大,終止一發而不可收拾。
潘翥正在府中歇息,卻是聽得院中亂哄哄的,心中忍不住一驚。今夜自己的兒子出去做什麼,如今外面鬧成什麼,這事情是成了還是沒成?帶著疑問潘翥快步跨過數個庭院來到外宅,離著老遠便聽得嘈雜聲不斷,自己的兒子一身血污跑了過來口中還大呼:「父親救命!反了,諸葛靚反了!」
「噗!」話音未落,劍鋒早起,諸葛靚雙目怒睜踩著屍體,抽出寶劍罵道:「反便反了!給我殺!」一聲令下,吳軍四下湧入,見人便殺!潘翥又驚又怒,戟指大罵,回身要去拿兵器應戰,沒走幾步便被幾名軍卒圍上亂刀砍死。
喊反的不止是潘氏子弟,幾乎所有逃出去的將領們都在喊守軍反了。反的是誰無從考究,只是這樣一喊多半守軍便會動搖,自己也就安全了。薛瑩在大家的眼中是個必殺之人,任何罪名都可以按在其頭上,可在守軍心中薛瑩是這建業內最值得欽佩的將軍,值得性命交託,這是世家和少年將領們無法理解的事情。一個名聲被搞得如此之臭的傢伙,竟然如此的被守軍擁護!?
一聲喊反,激起無數血性!反,那就反吧!這個時候殺一個也是反,殺一雙也是反,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為薛都督報仇!」
「殺反賊!」
守軍也跟著嚷嚷起來,一時間不只是前來營救薛瑩的守軍,甚至四門的守軍聞訊也是加入了城中的混戰,屠殺之中。世家高族,門閥權貴,在大刀面前無一例外,突如其來的夜襲,突入起來的動亂讓這些平素裡高高在上為自己前途打算的達官貴人們感到了恐怖!魏人還沒有進城,這些守軍卻是殺進來了!?
他們並不知道,建業沒有丟失是因為有這些守軍築起的血肉長城,而在一具具血肉之軀中是一個名叫薛瑩的人為大家築起心中的長城。薛瑩死,吳國滅矣,薛瑩死,守軍反矣。
殺!雨潤萬物而無聲,血流成河為一人,建業大亂!唯有一人不亂,或者說剛從亂中清醒。陸深雖然年紀輕輕可卻識得大體,這個時候人家說是叛軍,自己就開始肆意濫殺,這不等於坐實了叛軍?城中這麼大的動靜,若是城外的魏軍殺來,又是如何抵擋!?
費勁九牛二虎之力,陸深才找到了諸葛靚。諸葛靚不以為然,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唯有殺盡奸臣重整朝綱,然後才可固守建業。賊船已經上了,便難以下船,就算下船又怎能脫得干係?陸深力主罷手,諸葛靚怒言進兵皇宮,二人言語不和,意見相左,只好兵戎相見!一為殺奸臣除佞,重見青天;一為休兵止殺,顧全大局,雨夜之中,守軍之內,又是分成了兩派爭鬥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