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基預料的沒錯,吳國磕磕絆絆的到了今天,以往建立的威勢早已蕩然無存。忠臣猛將死的差不多乾淨,佔領的土地上依舊是處處戰火。百姓們如今想的不是愛國,而是生活,如何才能夠活下去。而活下去的首要因素便是不再打仗,也就是和平。
家裡的男丁除了歲數大的,有殘疾的,剛吃奶的,其他的都被徵調到各地作戰。這一去,可就是沒再回來過,想問個訊息也是打探不到,只能是被告知為國捐軀。家裡少了勞動力,一家老少還是要活,於是婦孺就成為了主要的勞力。然而養家餬口只是個基本,國家要徵稅,國家也要用錢,百姓身上的負擔便可想而知了。
底層建築是這般的苦樣兒,官僚們更是心思各異了。國家還在運轉,只是效率早就沒有了。亂是好事兒,亂了可以渾水摸魚,亂得越久自家撈到的好處就是越多。可亂也是壞事,你撈我也撈導致了國家沒有足夠的開銷,百姓身上壓迫不出來,那好吧,官僚們開始自掏腰包的被為國家「奉獻」。有不願意的,有投機取巧的,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其他部門和政務可以打打馬虎眼,唯獨這繳納錢糧一項是上面緊盯不放的。軍國大事,絕對不能兒戲,實際上大家已經兒戲許久了,坑挖的太深,現在想脫身而出也是困難。
國家的興亡很少有國泰民安就硬生生被人攻佔的,不是國內有禍亂就是皇帝昏庸無道,久而久之世人稱之為氣數。一個國家也好,組織也好,只要說氣數已盡,那就說明這個國家無解,沒有解救的希望了。可這真正是氣數麼?當然只看這一代的話或許可以找到一些氣數已盡的證據,譬如孫亮不是一個昏庸的皇帝,相反他掃清奸佞發奮圖強,北上攻略曹魏,最終落入了盟友蜀漢的算計之中,導致滿盤皆輸。假如把目光放得遠一些呢?很多制度和恩怨本就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乘涼倒是美事兒,但若哪棵大樹立的不穩,長的不牢,砸死一個兩個後人也是常見的事兒。
國家做出的每一項決定不一定正確,但自有其道理。表面上佔盡道理的政令不一定帶來好的結果,看起來純屬扯談胡搞的政令也可以得到相當的利益。其實作為皇帝倒是很難的,因為地下的臣子們在每件事兒上都有不同的看法,就算眾人的看法一致,卻也不見得讓當皇帝的稱心如意。無論選擇聽信哪一方,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只有時間才能驗證所謂的「對」或是「錯」。
薛瑩是一個忠臣,忠臣並非只有薛瑩一個。有的人到死都不肯放棄自己的信仰,有的人覺得無可挽回之時便果斷的放棄。前者往往被稱為愚忠,被當做正面形象宣傳,後者稱為識時務,留的有用之身做更有意義的事。
薛瑩和諸葛靚恰好就是這麼兩個人,一心盡忠的薛瑩不在乎什麼氣數,因為只要自己在一天就決不讓這氣數走到盡頭!諸葛靚卻是不然,魏國是自己的故鄉,而自己的父親家族都是死在魏人的手中。按說,自己應當站在東吳一方和魏軍死磕到底,可是諸葛靚只是覺得那是毫無意義的事情。吳國到了這個地步距離滅亡不過半步之遙,這並非是人力可以挽回的,這是天意,是氣數。所以當諸葛靚看到薛瑩在內外交困之際仍是忙於守衛建業,諸葛靚心中只是覺得感動,也只是感動罷了。
吳主孫亮對於薛瑩射殺薛珝一事並沒有追究,可也沒有嘉獎,這樣一個曖昧的態度不用說又是朝中群臣的力量。薛瑩,諸葛靚本來就是少數一方,是另類,現在這群人裡又是多了一個人——全尚。全氏家族老早就跑到魏國逍遙自在去了,全尚卻是留下。有人說全尚是來不及跑,有人說全尚是留下要抱負孫綝,孫峻兄弟,也有人說全尚是個大忠臣,沒有人知道全尚怎樣想,可這事兒如今和薛瑩殺兄的事情放在一起被吵的沸沸揚揚。
各大世家的眼裡揉不得沙子,也容不下朝中有人唱對台戲。全尚算什麼?不過是有協助孫亮剷除孫綝的功勞罷了。全氏的名聲早就被搞臭,全尚也沒有什麼勢力,這樣的老傢伙還跳出來想和各大世家掰掰手腕,那等於自取其辱一般。全尚唯一的靠山就是皇上,可孫亮在群臣的輪番轟炸之下已經是不知所措,全尚還能指望誰?
薛珝的死皇帝不說話,等於默認其他人說話。薛氏的家屬,朝中的大臣,甚至城裡的百姓都要聲討薛瑩這個不肖之人!薛瑩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城頭上過,即使這樣城中還是不斷傳出罵聲。換做是一般人,心裡早就崩潰了,這是自己的哥哥,唯一的兄長啊!可是薛瑩強忍悲痛依然不斷的整頓防務,因為有一批人支持他,建業守軍。
軍人也是來自於百姓,打仗之外軍人也要比百姓有榮譽感和責任感。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建業作為孫氏政權的經濟政治文化忠心,留守在建業的吳軍都是經過無數江南大儒名將的反覆愛國熏陶。薛瑩殺兄是對是錯,沒有人理,吳軍卻是肅然起敬為之一振!一排排目光是理解和尊敬,這是薛瑩在煎熬中得到唯一的助力和認同。
城頭上的吳軍威武雄壯,在薛瑩的指揮下自有一股決戰到底的氣勢。王基每天都來觀看城中的態勢,見到吳軍的士氣與日俱增張口便是讚歎薛瑩治軍有方。建業內部已然腐朽的不成樣子,吳主孫亮更是被群臣左右,整個建鄴城就是依靠薛瑩這數萬精兵鎮守才能到現在都讓魏軍束手無策。
建業附近的吳軍被魏軍擊敗,可在其他地區仍然有吳軍的存在。建業被圍的消息相信不久後便會傳出,那個時候恐怕四方的吳軍都會捨命回奔了。這才是王基所顧忌的,敢於回援的吳將必定是勇武忠誠之輩,帶回來的自然是敢死之軍,和這樣的軍隊碰上,無論勝負自家的傷亡必定要增多。而蜀漢的人馬雖然暫時退卻,可在南方的地區蜀將諸葛瞻依舊和吳軍糾纏不清,吳軍向著建業集結等若是把南方大片的土地拱手讓給了蜀軍。
形勢如此王基並不著急,征戰數十年的老人有一種預感,這建業終究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薛瑩撐得再漂亮,也難以阻止吳國的滅亡了。需要的是耐心等待,以及形勢的變化,而形勢變化就在今天!
王基預料的沒錯,當一艘艘魏國的巨型戰船出現在建業四面八方的水面上時,建業城頭的吳軍開始騷動,逐漸的不安煩躁起來。水軍是吳國滅亡的兵種,水路卻是江南生存的命脈。魏國陸軍水師齊集建業城下,等於說明了建業附近再沒有可以支援國都的力量,也等若是魏人投入了全部的兵力。
按照攻堅戰來看,水師的出現並不能增加多少魏人攻取建業的勝算。可在建業人內心之中,魏軍水師的份量足以擊碎僅存的希望與幻想。建業徹底成為了一座孤城,而城中只有薛瑩麾下的一萬餘人駐守城頭,城中是厭惡戰爭的百姓和等待改換門庭的文武群臣,以及一個不知所措的少年君主。
這一天夜裡,突然傳來聖旨,陛下召見薛瑩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