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抗與陸喜在營中每日計議奇襲蜀軍之事,然營中的兵將們卻是愈加的躁動。陸氏兩大將領陸鎮,陸濤以及外姓大將陶璜統御中軍監視眾將,倒也能護持一時不出亂子。而孫奉,孫旅出人意料的沒有再鬧什麼情緒,這一點倒是讓陸抗和陸喜感到些許的意外。
數日之後建業使者到來,陸抗與陸喜聞言大喜率領各部將領出營迎接,離著老遠便是一把蒼老的聲音傳來:「二位都督辛苦了,老夫何德何等勞煩二位都督相迎呢?」
「嗯?這是……!」陸抗聞言一愣,見來使非是旁人而是當朝太常全尚!
全尚被眾人引入了軍營,於是當中宣諭聖旨,其內容不由得讓眾軍歡呼雀躍,唯獨陸氏一族一臉黯然。陸抗看著叔父陸喜鐵青的臉,心中不是滋味,於是吩咐人帶全尚休息,自與陸喜商議。
原來傳入朝中的奏書並非只有陸抗一封,營中的一干將領不滿陸抗消極作戰的方式,於是聯名上書乞求吳主孫亮下旨使陸抗出兵與蜀軍決戰!兩份奏書到了朝中引起滔天巨浪,孫亮認為陸抗所言乃是正道,前拒蜀軍,後可隨時夾擊魏軍,此等戰略態勢無疑是吳國當今最佳的姿態。
然而虞汜,周處一般人極力主張出戰殺敵,理由也是非常充分。蜀軍兵力眾多,如今漸有分兵之象,正是各個擊破之時。若是遷延日久,蜀軍不退而國內軍民日誌消沉,屆時豈非亡國?若是戰退蜀軍,自當回頭與魏人決戰,自可確保江東萬無一失。況且朱異等將領與魏軍與蜀軍的偏師三方對峙,後方已然無憂,此時不進兵更待何時?
有這二人倡導,全尚等老臣自然也是極力迎合,唯有薛瑩據理力爭站在陸抗這一邊。怎奈朝中大臣多站在虞汜一方,更以軍心所向不可逆為由力諫孫亮下旨催促陸抗進兵!孫亮左右思慮,還是認同了虞汜等大多數文武的建議,於是特命全尚攜帶聖旨前往軍中,使陸抗盡快發兵,而全尚更以監軍之職留鎮軍中!
「豎子目光短淺不足與謀!」陸喜義憤填膺,剛一入營便是怒喝道,心情甚是糟糕。
陸抗之心緒也好不到哪兒去,搖頭歎道:「此時出兵必然全軍盡墨,此間兵力不足亦擋不住蜀軍。若蜀軍也推進到建業城下,那才是真正的軍民恐慌,民不思國,軍不思戰啊!哎……」
「全尚老狗趨炎附勢之輩,若有半分當初護持主上剷除奸佞之決心,朝中輿論怎會倒向一邊?竟然使其為監軍,真乃誤國之舉!」陸喜難掩心中憤慨,出口已然是毫無顧慮。
「阿叔切勿激動,事已至此我當上書死諫以盡人臣之本,只是……多半也是無用。」陸抗歎息不斷說到這裡便是沉默不語。叔侄兩人靜靜相待,誰也不說話,誰也不知從何而說,營中的空氣仿似凝結。
「幼節……」陸喜目光閃爍,似乎要說些什麼。
「阿叔!小侄已然決定,就算身死名滅亦要護持我大吳不滅,全尚那邊還須應酬,就勞煩阿叔了。」陸抗不願陸喜把話說出口,此言一出已然封死了陸喜所有的借口。
陸喜雙目凝光,幾分閃爍之後終是一身歎息,心知陸抗之志節終不可屈,自己恭維長輩有些話實在是難以啟齒。然而若放任如此,不僅此間四萬將士白白送死,陸氏一族恐怕也是與這苟延殘喘的孫氏政權一起埋在歷史塵埃之中了。
踏步來到全尚營中,只見營中赫然有十幾名軍中的將領正在和全尚議論什麼,其中帶頭的乃是孫奉,孫旅這兩名宗室貴胄。眾人見陸喜前來,紛紛拱手告退。陸喜面無表情,心中暗自歎息,若是鼎盛年代這些少年自當成長成熟,不負一腔熱血做一方鎮守。可眼前這兵荒馬亂數年未曾間斷的世事,江東精英折損大半,這些本應學習為主的少年人,已然是軍中的骨幹主力,如此毛躁也怪不得他們。
「心無遠瞻之志,眼無審世之明,胸無破敵之策,空有滿腔熱血,徒逞蠻勇,可惜啊可惜!」陸喜也不理全尚,獨自坐在一旁撫掌歎息。
這番話說的極快,聲音越是不小,離開營帳的軍中干將們與全尚都是聽得清楚。有幾名將領聞言便要返身質問,卻是被人連拉帶拽的出營去了。陸喜冷眼旁觀,見正是孫奉和孫旅這宗室貴胄拉扯眾將離開,心中便是有了定算,繼續道:「二孫聯名眾將上書,放到以往太常以為應當如何處置?」
全尚舔了舔嘴唇,面上一派鎮定自若,實則心中已然流汗。這陸喜素來高傲,胸藏大志又淡泊於世,無論智略言辭均是江東首屈一指之輩。如今負氣而來,又無掩飾之意,自己多半要被罵得狗血噴頭了。
「這嘛,一切皆有陛下做主,全某只是奉旨而行。陸公若有疑問,不妨去問陛下。」全尚略一思索還是不敢與陸喜交鋒,直接把一切都推到了建業。
對於全尚的言辭仿似都在陸喜的計算之中,陸喜獨自飲茶也不動氣,緩緩的道:「此間若失,不知往建業路上還有何險隘可守?」
全尚見陸喜並沒有如自己想像中的那般激動,仍舊是提心吊膽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仔細想了半晌確認無誤方才答道:「我一路前來,唯獨此處利於守禦,若捨此地,回京之路便是一馬平川。」
「一馬平川?哈,太常還想回京麼?」陸喜聞言一笑,反問道。
全尚聞言一驚道:「陸公這是何意!?」這軍中的幹將們雖然支持陛下的決定,卻不一定支持全尚。陸氏在軍中的威望無第二人想,要動全尚也並非是什麼困難事。全尚驚魂未定,看著陸喜猶然飲茶,心中怦怦跳個不停,不知陸喜話中是怎樣意思,又是隱藏何種的殺機。
陸喜品茗半晌才道:「陛下下旨出戰,以我之考量此舉不可為也,然以幼節之性就算是去送死也必定遵從皇命,陸氏一族自此恐怕不復存在,若是老天肯垂憐江東,保得江山不倒,還望太常看在陸氏滿門殉國份上,美言幾句。」
全尚更是愕然道:「陸公此話怎講?蜀人已經開始分兵,此時進兵勝算大增,何以言敗?」
陸喜看了看全尚忍不住歎息苦笑,並非是輕蔑,而是無語,無奈。帶著幾分豎子不足與語的感懷陸喜起身離開了全尚的營帳,只留下一句話:「太常若有閒暇,不防多多瞭解軍務,來日也好保得幾分生機啊,哈哈哈哈哈。」
數日之後蜀軍已然兵分數路入豫章,新都二郡,同時向著南方增兵,企圖去與諸葛瞻匯合打破南端的局勢。吳軍將領連續數日未曾聞得出戰之令,各自心焦熱盼陸抗升帳點兵。雖然對於陸抗等人固守不出的策略不滿,然而眾將都是清楚論起用兵這軍中唯有陸抗,旁人皆是差的遠了。
「消息如何?」陸抗在營中看著方自建業趕回的宗族大將陸鎮,急忙問道。
陸鎮道:「陛下對都督的奏折非常惱怒,催促都督速速發兵……我……哎……」
「朝中大臣沒有人站出說話麼?」陸喜一臉疲倦,高傲之態仍是不變道。
陸鎮道:「唯有薛瑩,諸葛靚贊成都督之策略,餘者皆是主張出兵。」
陸喜看了陸抗一眼道:「掌權之人鼠目寸光,薛瑩,諸葛健倒是有幾番見識。」
陸抗頷首道:「此乃吾陸氏用兵只要,勞煩鎮叔送往薛瑩府中。」
陸鎮跪地抱拳道:「陸鎮當隨族長上陣殺敵,絕不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