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賈是不是砧板上的肉,這點有待商榷。至少,對商賈自身而言,他們並不認為自己是砧板上的肉。
這些年,林純鴻對商賈頗多遮護,慢慢將他們慣出了壞脾氣,在海外,在大明境內,稍有不如意,就上告至監察府,請青天大老爺做主。
商賈資金豐富,由於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商賈的案子多以他們勝利而結案。因此,一般的鄉紳及底層官僚,還真不敢惹大商賈。
不過,這個壞脾氣也非常有限。比如,前些年林純鴻一聲令下加稅,商賈們雖頗多怨言,卻也不得不乖乖納稅,脾氣好得很。
至於登州、天津、宣府三地,情況則與荊州控制區有點不一樣。
這三個地方,確實是賺錢的好地方,商人們猶如鯊魚嗅到血腥味一般,紛紛聚攏在這些地方,縱橫捭闔,賺取豐厚利潤。
嚴格說來,這三地的投資環境差得很。治安很差,敲詐勒索的人很多,關卡門稅多得不得了。商人們早就對三地的治理不滿,一直呼籲三地官府借鑒荊州治理地方的經驗,來一次徹底的改制。
當他們聽聞朝廷欲在三地增加關卡門稅時,一下子炸了窩,紛紛聚攏在衛衙、府衙門口請願,反對加稅。
關卡門稅一事,是通了天的大事,天津、宣府、登州的地方官哪裡敢有絲毫怠慢?
尤其是登州,十多年以前就鬧過兵變,地方官更是緊張異常,立即採取霹靂措施,將商人們驅趕一空,而且還大索全城,到處捉拿領頭之人。
商人們一下子炸了窩。
他們在林純鴻控制範圍內,規規矩矩,不敢亂來,在登州這個地方,可受不得半分委屈。
鑒於北方匪盜一直比較多,一些大的商賈都有全副武裝的護衛隊。更為致命的是,登州的海商比較多,這幫海商船上的水手都是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惟恐天下不亂。
更為致命的是,即便是商船,船上亦有火炮和炮手。
地方官強力鎮?
??,引起了商人們劇烈反彈,他們率領護衛隊、水手,聚集在登州城外,試圖脅迫登州府取消亂命。
這幫傢伙,受不得委屈僅僅只是原因之一,甚至不是主要原因之一。他們心中認為,林純鴻這段日子與朝廷鬥得難分難解,一旦他們把事情鬧大,林純鴻必定為他們撐腰。
恐怕這才是最為關鍵的原因!
不過,他們顯然低估了朝廷的實力。自平定孔有德之亂後,朝廷就在登州附近駐紮重兵,並且以陳洪範為登萊總兵,震懾山東,威懾遼東。
陳洪範是個殺伐果斷的主,接到登州府的求救信後,當機立斷,派遣重兵圍剿商人們的烏合之眾。
這一下,登州見了血,烏合之眾們蜂擁退至海邊,逃上了海舟。
一幫海商憤恨不已,一方面緊急向旅順的周林佬求救,另一方面,他們率著商船炮轟登州水城。
登州水城非常堅固,而且城上有炮,非商船所能撼動。
商人們聚在海上商議一番,一致認為這口氣不能忍。他們考慮到登州防衛森嚴,不可輕辱,不如至天津尋地方官的晦氣。
登州至天津,走水路比走陸路快得多,當商人們乘船抵達天津時,天津尚不知登州出了變故。
天津並不比登州好到哪裡去,也是四處冒火星。商人們抵達天津後,稍稍撩撥之下,天津便群情激奮,火星變成了沖天大火。
天津衛衙猝不及防,輕易被商人們攻佔了全城,一眾地方官全部成了俘虜。
佔據全城後,一些大的商賈痛定思痛,從護衛隊、水手中抽出從荊州軍中退役的士兵、軍官,令其整編軍隊,固守衛城待援。
周林佬接到商人的求救信後,立即率領艦隊抵達登州。抵達登州後,方才知曉商人們跑到了天津。周林佬又調轉船頭,往天津急趕。
到了天津後,周林佬見商人們已經將事情鬧大,急報迴報鄭福林及林純鴻。他則率領艦隊游弋在天津港口外圍,等待鄭福林的命令。
周林佬整日介看著朝廷心煩,巴不得將事情鬧大,北方艦隊游弋在天津外圍,當然有為商人們打氣之意。
天津民變!
朝廷接報後,自朱由檢以下,幾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大明朝廷,可不就是被民變鬧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現在朝廷本就處境艱難,若在北京周邊鬧出民變,朝廷該如何是好?
他們第一反應就是,周延儒的加稅政策引起了商人們的反彈,最終發展至民變。
周延儒豈能認這個責任?他拚命為自己辯護,宣稱商賈作亂是林純鴻的陰謀,沒有林純鴻撐腰,給這幫商賈一百個膽子都不敢造反。他還拿出周林佬艦隊抵達登州、天津外海作為證據,力圖讓所有人相信林純鴻主導了這一切。
楊一仁、包哲東則拚命反駁周延儒,拿出更多的證據證明周延儒的錯誤政策導致了民變。
諸如陳奇瑜這樣的清醒者,估摸著林純鴻十有**對此事不知情。他們知道,林純鴻正忙於控制範圍內的地方官制改革,基本上沒有可能在山東、北直隸滋事。
而且,陳奇瑜認為,即便林純鴻主導了此事,朝廷也絕不能擺開了說,這樣會讓朝廷與林純鴻徹底撕破臉皮,朝廷的處境就非常危險了。
陳奇瑜對周延儒不識大
大體,非常憤怒,卻又無可奈何,正琢磨著如何向朱由檢點明其中的要害時,哪想到朱由檢直接為此事定了性:「林純鴻遠在荊州,不可能插手此事,此話不得再提。至於天津之亂民,罔顧國法,必須盡快平定!」
陳奇瑜暗自鬆了一口氣,心道:皇上還是識得其中的厲害的。
不過,陳奇瑜又對朱由檢非常失望,周延儒如此混賬胡鬧,根本不適合呆在首輔的位置上,而朱由檢居然一句重話都沒說!
陳奇瑜突然感到一絲心灰意懶:這樣的朝廷,呆著還有什麼意義?不如歸去。
當議到如何平定天津叛亂時,絕大部分朝臣都沒把天津放在眼裡:充其量就是一幫商人而已,趁衛衙不注意,取了巧而已,只要朝廷軍隊一到,天津的反賊會如鳥獸散。
在這個思路的指導下,朱由檢令京營一部即刻向天津進兵,撲滅叛亂。
不過,令朱由檢憤怒的是,京營尚未看見天津的城牆,就被主動出擊的護衛們沖得一塌糊塗,狼狽逃回了京師。
滿朝皆驚,甚至有人擔心,一旦商人們蠱惑天津城內的數萬毛紡工人加入叛亂隊伍,恐怕京師都有點危險!
周延儒考慮到薊遼軍團在前期成功造成了朝廷與荊州之間的緊張關係。現在天津民變,局勢日趨緊張,薊遼軍團呆在鳳陽已無任何意義。於是,他奏請立即從鳳陽調回薊遼軍團,鎮壓天津叛亂。
朱由檢准奏。
鄭福林接到周林佬的匯報後,一時如丈二和尚般摸不著頭腦。讓鄭福林率兵臨陣決機,他不輸於任何人,但一旦涉及政略,就非他所能掌控。
鄭福林想來想去,令周林佬繼續游弋在天津外圍,靜觀其變,待荊州派人來處理。
待到林純鴻知曉天津事變時,京營已經戰敗。
林純鴻非常擔心朱由檢、周延儒看不清局勢,直接將此事定性為他的陰謀。
這段時間,整個荊州出於地方官制改革的關鍵時期,事情多得一塌糊塗,很多條條框框還未理順,一旦與朝廷攤牌,荊州付出的代價將非常大。
而且,林純鴻還擔心,與朝廷兵戎相見後,蠢蠢欲動的皇太極必然不甘寂寞,十有**會出兵搗亂。
不過,不管朝廷如何定性,荊州一旦公然插手其中,最終都是被動的局面。
林純鴻給解決此事設定了幾個原則:造反的商人必須遮護下來;天津率先在北方進行改制;不得給滿清韃子可乘之機。
林純鴻不介意逼迫朝廷拿出一些實質的好處給商人。畢竟,這幫商人自持有他在背後撐腰,不懼鬧事,若事到臨頭,他沒有撐腰,這幫商人該有多傷心?
於情於理,林純鴻都必須支持鬧事的商人。支持商人是略,至於公開還是秘密,則屬於術。
術低於略,這是常識。
有了原則,方略呼之欲出。林純鴻見王大俊正好在荊州,遂委託王大俊至天津解決此事。
另外,林純鴻密令鄭福林,從金吾軍團中秘密派遣部分軍官至天津城,協助守城,又令周林佬秘密運送部分武器至天津。
林純鴻突然發現,在京師周邊,他居然沒有坐鎮一方的封疆大吏。楊一仁、包哲東雖然在京師,但他們身份特別,無法居中謀劃、指揮。
這些弱點,致使天津事變這麼多天後,荊州才做出反應,這顯然不太適應形勢的變化。
要說,林純鴻還是挺中意王大俊,只是不知道王大俊是否願意,而且王大俊年紀也太大了。
他想來想去,覺得先讓王大俊試水一把比較妥當。只要王大俊自己願意,年紀大點無所謂,反正徹底解決中央政府也就在這幾年了。
緊接著,林純鴻收到了京營戰敗、薊遼軍團已經啟程北上的消息。他見事情的進展與他推斷的差不多,遂對此事不再留意,將全部精力投入至地方官制改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