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林黨人籌謀已久,成功利用婦人做官一事轉移荊州的視線,卻兵出偏鋒,瞄準賭場開火,算得上擊中了荊州的命穴,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癱瘓了,全癱瘓了……郭銘彥命令所有機構暫停運行,不得與百姓發生衝突……」
瞿式耜臉上全是得色,大聲叫嚷道。
錢謙益也笑了,不過,這種笑容無論怎麼看,都有點勉強:「多虧了仲緘,仲緘將兵法用在罵戰中,堪稱一絕!」
瞿式耜看著錢謙益有點心不在焉,心裡暗歎不已。他知道,錢謙益對柳如是毅然前往荊州,內心備受煎熬,難以釋懷。
瞿式耜問道:「要不要再加一把火,乾脆組織人手衝擊荊州的產業,將林純鴻的勢力連根拔除?」
錢謙益道:「還是聽仲緘的,仲緘謀劃深遠,你我難及。」
瞿式耜對堵胤錫倒是心服口服,並不覺得這話難以接受。他說道:「要不學生至宜興走一趟?」
錢謙益道:「正該走一趟……」
瞿式耜正準備出門,卻看見下人抱來了今天的報紙,揚州時報放在了最上面。
揚州時報乃荊州在江南地區最重要的喉舌,錢謙益和瞿式耜最為關注,下人們便乖巧地將揚州時報放在了最上面。
瞿式耜稍稍瞄了瞄,赫然發現報紙上印著碩大的字:五毒之首、萬惡之源:賭博。
瞿式耜狐疑,還以為下人放錯了順序,睜大雙眼看去,揚州時報四個字清晰得很。他還以為文章內容中別有天地,雙手一把抓起報紙,一字一句地讀起來。
讀了半天,瞿式耜沒有發現任何其他的意思,除了罵賭博,還是罵賭博。
瞿式耜的異狀,引起了錢謙益的關注,錢謙益看到題目後,也吃了一驚,與瞿式耜一道看文章。
看完後,兩人面面相覷:「林小三得了失心瘋了?至於自己罵自己嗎?」
直覺告訴兩人,揚州時報登載這篇文章,肯定有陰謀,但又看不出陰謀在何處。琢磨了半天,瞿式耜主動說道:「學生去問問仲緘,沒準仲緘能看出來!」
錢謙益除了點頭同意外,也沒有別的選擇,吩咐瞿式耜快去快回。
與錢謙益和瞿式耜一樣,江南的士子們看到揚州時報登載的文章後,也是目瞪口呆,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買錯了報紙。當他們確認沒錯後,腦袋裡就如漿糊一般,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荊州方面也會認為賭博是萬惡之源。
虞山學報不是說荊州方面支持賭博嗎?遍設賭場,就是最重要的證據,荊州怎麼能手裡拿著屠刀,口裡念著阿彌陀佛呢?
各地的東林黨人,徹底憤怒了。他們立即撰文,罵荊州恬不知恥,幹著最為骯髒的活,卻唱著最美的讚歌,實屬道德淪喪、喪盡天良的典型。
一些士子心思機敏,前段時間剛接受了思辯學的洗禮,敏銳地發現,賭博和賭場根本就是兩個概念,公開設立賭場,並不一定會助長賭博之風。而且,他們還知道,即便荊州不開設賭場,各地的地下賭場也是隨處可見。與其如此,還不如集中管理,徵收重稅,既有利於國家,又能將賭場規範管理。
這樣的有識之士少之又少,不會超過百人,而且這些有識之士雖然承認荊州的統一管理方法更優,但他們多為道德完人,心理上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照他們的想法,最好就是狠狠打擊賭博,讓賭博徹底從世界上消失。
黃宗羲就是這樣的有識之士,堵胤錫也是。
且說堵胤錫見到瞿式耜帶來的揚州時報後,沉默片刻,勸道:「立即收手,再繼續糾纏賭博,可能對我等不利。」
瞿式耜狐疑不定,不知堵胤錫為何對糾纏賭博一事這麼悲觀。
見瞿式耜滿臉驚愕之色,堵胤錫接著說道:「我們可以轉移百姓的視線,荊州必然比我們更熟稔,而且,荊州有足夠的能力將百姓的目光引到別處。」
瞿式耜也承認堵胤錫說的是事實,但他並不認為轉移視線對目前荊州的困局有何幫助,鏗鏘道:「機會來之不易,只要我們再加把勁,與地方官府同氣連枝,就可以將荊州在江南的勢力連根拔起。」
堵胤錫的頭搖得如撥浪鼓,道:「起田公,萬萬不可!」
瞿式耜大驚,問道:「前幾天,仲緘公還說勝利可期,為何今日卻改變了主意?」
堵胤錫幽幽地歎了口氣,道:「這幾日,我將林純鴻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理了一遍,發現林純鴻做事有他的原則。」
瞿式耜不以為然,問道:「什麼原則?」
「在他的心目中,應該有幾條紅線,誰動了這條紅線,必然遭到他的雷霆報復。誰也不許打他人口、地盤、財產的主意,當年左良玉就是觸了這條紅線,才被荊州梟首。」
堵胤錫只管自己說,壓根就沒看瞿式耜一眼。瞿式耜的臉色變得通紅,當年與其說是左良玉觸了這條紅線,還不如說是東林黨,也正是因為左良玉一事,荊州和東林黨才最終變為仇敵。
堵胤錫接著說道:「荊州在江南設立的機構,也屬於人口、財產、地盤的範疇,一旦我們組織人手衝擊這些機構,恐怕湖州的雄威軍團、揚州的神機軍團也該動了。到了那時,恐怕不是荊州的勢力被連根拔起……」
一提到雄威軍團和神機軍團,瞿式耜悚然一驚,後悔得跟什麼似的:自己怎麼忘記了這兩個惡魔?還談什麼謀劃天下?
堵胤錫道:「林純鴻在江南駐紮重兵,根本目的不是為了武力佔領江南,而是提醒所有人,所有的事情,都得以他制定的規矩來,誰要是敢越雷池半步,必然遭到打擊報復。」
說完,堵胤錫深吸了口氣,心服口服地說道:「這招實在是高!江南人傑地靈,民眾心高氣傲,若真是用武力佔領,恐怕五十年之內都無法安寧,江南不僅不會為林純鴻帶來半分幫助,反而會牽扯他極大的精力。這些年來,荊州首先控制江南的糧食市場,繼而,又用報紙充當喉舌,為荊州搖旗吶喊,又拉攏一批豪商,同生共滅,處處滲透,步步為營,江南人都快接受荊州勢力存在的事實了!」
「正所謂攻心為上,攻城為下,林純鴻與我們罵戰,是在攻心啊,比直接武力佔領要高明得多。」
瞿式耜默然。現成的例子就擺在這裡:當年,太祖爺與張士誠在蘇州大戰,損失極為慘重,才僥倖將張士誠打敗。太祖爺一怒之下,在蘇松地區徵收重稅,就是為了報復甦州、松江地區的百姓誓死效忠張士誠。江南百姓對外來政權的蔑視,可見一斑。顯然,林純鴻吸取了太祖爺的教訓,著力攻心,將強大的武力只是作為後盾。
堵胤錫道:「所以,當前最好的辦法就是馬上在賭博一事上收手,免得圖窮匕見。另外,可立即派人與婁東聯繫,商議共同應對之策。虎丘交流就安排在月底,恐怕婁東二張壓力也非常大,急需要我們的援助。」
「還有,我們可以轉換陣地,打一個回馬槍,拿荊州任命女官、開設女子學堂說事。總之,一個基本原則就是讓江南百姓厭惡荊州,讓士子認為荊州是歪門邪道,只要守住了這個基本原則,我們就立於不敗之地!」
瞿式耜心服口服。要說炒作賭博一事,已經達到了讓百姓和士子厭惡荊州的目的,現在收手,的確是最佳時機。
瞿式耜連夜趕回常熟,與錢謙益探討一番後,立即分派人手,通知各地收手,不要再圍堵荊州所設機構。
一篇痛罵賭博危害的文章,居然讓東林黨識趣地收手,唐文介顯然沒有料到這點。按照前期擬定的計劃,揚州時報又刊載文章:集中管理賭博利弊之辯。
文章認為,即使沒有公開設立賭場,地下賭場也非常盛行。地下賭場不僅難以監管,刑案頻發,而且開設者抽頭率高達一成,巨額的利潤流入個人腰包。與其如此,還不如嚴厲打擊地下賭場,將所有賭場綜合管理,收取重稅饋民。
另外,文章還以丹陽和宜都為例,拿出了詳實的數據。丹陽一縣人口十五萬左右,與荊州宜都大致行當,而丹陽一年的賭額大約在一千萬左右,宜都的賭額卻只有六百多萬。因賭博,宜都貢獻收入達六萬多,而丹陽的收入何在?
最終,文章指出,堵不如疏,既然現階段無法徹底消除賭博,還不如正視現實,變弊為利。
此文一出,東林黨所控報紙依然痛罵荊州偽造數據,為誨賭百般找理由,以達到明目張膽收刮民脂民膏的目的。但是,幾乎有超過一半的士子開始認真思索其中的道理。
尤其是「正視現實、變弊為利」受到了一些士子的熱烈追捧,開始發文支持荊州將賭場集中管理之策。
江南的輿論,不復一邊倒,罵戰雖然依然在持續,但激烈程度已經不復當初。更為關鍵的是,荊州在江南的機構,已經能夠正常運轉。
東林黨歡呼雀躍,認為在罵戰上大勝一局。但是,令他們萬萬想不到的是,朱由檢硬是插進一腳,將他們辛辛苦苦爭取來的有利局面敲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