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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六十二章 戰馬(六) 文 / 喻心

    孫傳庭活了半輩子,所獵甚廣,只聽說過商屯,還未聽說過商墾,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凝神細聽。

    「近年來,連陝西、河南、山西等膏腴之地,都幾乎顆粒無收,更別談土地貧瘠、氣候惡劣的宣大。在宣大種植糧食,出產少得可憐,與其如此,還不如全部種草,養殖綿羊剪毛!」

    「這……」孫傳庭疑惑不已,問道:「養羊比種糧食划算?」

    黃渤點頭道:「這是自然!在宣大,一千畝地,在豐年的收成不過一千五百石左右,能換取兩千圓左右。若用來養羊,則可以養六千隻羊,每隻羊一年所產羊毛大約五六斤,總計三萬多斤,按照現在的價格,一斤羊毛值六七十文,出售後,可得兩千五百多圓。這還不包括羊肉出售之後的收入。」

    大明版羊吃人新鮮出爐,若是山西、陝西邊境地區的豪強學會了算這筆賬,羊吃人的現象必將在大明北方上演,利潤所驅使,任何人也阻止不了。

    孫傳庭目瞪口呆,這賬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孫傳庭還知道,照料草地和羊群所需的人手遠比種植糧食少得多,更何況,牧草所能生長的地方也遠比耕地廣闊。

    現在,宣大已經有很多人見縫插針,在山地和一些不適合種糧的地方養殖綿羊剪毛,只是還無人直接棄糧養羊。

    不過,孫傳庭還是搖了搖頭,道:「不可行!先不說這些土地都是有主之地,誰也無法強迫他們種糧還是養羊,就拿養羊比種糧需要的勞力要少得多,多出來的人去幹什麼?」

    孫傳庭果然乃一時之人傑,要是林純鴻聽到孫傳庭這麼說,一定會在腦海中冒出兩個詞:產業的經濟效應和社會效應。就拿十年代的多數國企來說,明明是虧損,國家卻無法將其關停,無他,關鍵是多出來的人力如何安置?一直到了九十年代末,經濟的發展能夠為多出來的勞力找到出口,國家才下決心進行國企改革,出售一部分不太重要的國有資產。

    黃渤顯然沒有這麼清晰的概念,搖頭道:「鄙人並不準備在宣府、大同、朔州以南商墾,而是在朔州以北率先圈地,然後募人養羊。」

    孫傳庭驚問道:「朔州以南,歷來就是大明與蒙古韃子、女真韃子拉鋸的地方,在那些地方圈地養羊,如何保證羊和人的安全?」

    黃渤笑道:「所以,需要驃騎軍進駐朔州!」

    「一驃騎軍如何遮護所圈之地?」孫傳庭問道,剛問完,孫傳庭心裡一動,歎了口氣,道:「江陵侯的謀算還真是深遠!」

    黃渤點頭道:「不錯!只要靠近了草原,騎士、戰馬還不是源源不斷?驃騎軍不可能永遠只有這麼多人馬嘛!」

    孫傳庭默然。

    想當初,林純鴻借張鳳儀至夫人堡之機,派遣黃渤北上發展毛紡織工坊,所為的,也就是今天?

    孫傳庭忽然感到一陣恐懼,大明有這樣的軍閥,到底還能堅持多久?

    一股無力感傳來,孫傳庭差點歪倒在地,深陷的眸子裡,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精明和光彩。

    他正準備令黃渤出去,黃渤卻說道:「還請督師大人同意鄙人在大同、宣府、朔州開設毛紡工坊,以節省轉運羊毛費用,為即將多出的勞力尋找出路……」

    孫傳庭緩緩地揮了揮手,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先退下,容本督細細思之……」

    黃渤行了個禮,退出了總督府。

    且說孫傳庭的催錢糧奏章,與林純鴻的調集驃騎軍至朔州打擊濟爾哈朗的奏章,幾乎同時抵達京師,進入了內閣。

    楊嗣昌一見這兩份奏章,當即大聲叫苦,恨不得將林純鴻的奏章一把塞入嘴中吞掉。楊嗣昌幾乎用腳趾頭都能想到,林純鴻的奏章會得到朱由檢的首肯,並且得到大多數朝臣的擁護。

    楊嗣昌比誰都厭煩游弋在城外的驃騎軍。正是這股無君無父的大膽狂徒,扯掉了大明的最後一層遮羞布,讓朝廷的虛弱暴露在天下人面前。

    但是,僅僅因為厭惡,就能把驃騎軍趕走?

    楊嗣昌清醒地認識到,林純鴻控制了運河水道,又在揚州放置了一個軍團,只需四個晝夜,就可以輕鬆地將幾萬人馬擺在京師城下。在這種態勢下,驃騎軍離開京師與留在京師,又有何分別?

    相比較毫無意義、空耗錢糧的留駐京師,驃騎軍到了宣大,林純鴻完全可以藉機將勢力滲透至宣大,並將自己的勢力置於精銳騎兵的保護之下。

    從宣大至京師,足足有三四百里,一路上關隘無數,沒有朝廷的許可,林純鴻不可能派遣一兵一卒至宣大。此情此景下,無論林純鴻在宣大折騰什麼,只要朝廷看不順眼,一紙詔書就能將林純鴻的勢力連根拔起。

    現在若是任由驃騎軍至宣大,朝廷投鼠忌器下,還敢對林純鴻在宣大的勢力說三道四嗎?

    楊嗣昌不願意看到驃騎軍至宣大,而且他也相信,憑借朱由檢對他的信任,他能說服朱由檢同意他的意見。只是,那幫鼠目寸光的朝臣和言官,他們可管不了這麼多。

    他們十有會認為,驃騎軍在京師附近一ri,大明朝廷就抬不起頭,現在總算有了驃騎軍主動離開的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

    沉重的壓力之下,朱由檢能頂得住嗎?

    楊嗣昌愁yu狂,最終他明知不可為,偏要為之,悲壯地進行票擬:立即籌集糧三萬石、錢五十萬圓,撥付至宣大。

    果然,朱由檢見到兩份奏章和內閣的票擬之後,立即將楊嗣昌喚入宮內詢問緣由。

    楊嗣昌費盡了口舌,述說其中的利害關係。最終,朱由檢心中雖狐疑,還是拿起了硃筆,畫了個大大的勾。

    當批紅送至戶部執行時,卻被戶部給事中駁回,理由非常簡單,但又令人頭痛萬分:國庫沒有這麼多錢糧!

    這話倒是實話,現在還只是五月,離夏稅抵達京師,至少還有兩個月,朝廷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

    萬般無奈之下,朱由檢咬牙答應,錢糧從內帑中出。

    如此深明大義的皇上,楊嗣昌還有什麼話說?除了涕淚皆流,大讚皇上英明外,鬧不出別的花樣。

    朱由檢壓根就沒有料到,此事成了一場風暴的導火索。

    在朝中,看楊嗣昌不順眼的人大有人在,再加上前段時間楊嗣昌清理都察院,一幫朝臣早就積了一肚子的怨氣。此時,見朱由檢和楊嗣昌不顧大明的臉面,硬要留驃騎軍在京師礙大伙的眼,怒火終於爆發。

    潮水一般的劾章,遞到了朱由檢處,直把朱由檢看得心疼不已:這幫混蛋,朝廷都這麼艱難了,還不節約用紙?

    朱由檢對楊嗣昌的信任,大大出乎這幫朝臣的預料。朱由檢強行壓下了奏章。

    朝臣們怒火更盛,再次上劾章,聲稱正是因為出了楊嗣昌,方才把大明禍害至這步田地。還抓住楊嗣昌未丁憂一事,將楊嗣昌斥為不忠不孝不義之徒。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挺楊與倒楊的兩股勢力,已經到了圖窮匕見的地步,再無迴旋的餘地。楊嗣昌無法安其位,向朱由檢遞交了辭章。

    朱由檢如何捨得楊嗣昌離開?將楊嗣昌喚入宮內,慰留安慰。

    楊嗣昌泣道:「若能阻止驃騎軍至宣大,臣告老,也值了。」

    朱由檢不停地權衡驃騎軍至宣大、與楊嗣昌的去職的利弊,最終,朱由檢選擇了留下楊嗣昌,而下旨命驃騎軍即刻趕赴宣大打擊濟爾哈朗。

    一場激烈的倒楊、挺楊之爭,以阻止驃騎軍駐紮宣大為導火索,最終由於朱由檢釜底抽薪,暫時告一段落。

    至於大明受了什麼損失,除了朱由檢和楊嗣昌打落牙和血吞外,無人在意。

    孫傳庭雖遠在陽和,卻隨時關注著朝堂的動態,這是作為地方大員的最基本素質。當他得知塵埃落盡,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道:「君是力圖有作為之君,首輔是清醒之首輔,奈何大明已經從根上爛了!」

    原本,按照孫傳庭的設想,楊嗣昌必然能看透林純鴻的企圖,然後爽爽快快地調撥錢糧,阻止林純鴻將勢力滲透至宣大。因此,他一直未答覆黃渤,只待朝廷錢糧一到,就拒絕黃渤,讓林純鴻竹籃打水一場空。

    哪想到,朝廷紛爭不斷,居然鬧出了個無異於自虐的結局。

    孫傳庭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將黃渤叫至陽和,詳細商談合作事宜。

    大的方略已定,細節之處雖繁瑣,但總有結束之日。五月底,各項事宜均開始運作。黃渤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一旦啟動,效率非常高,直把孫傳庭看得感慨萬千:

    一邊是紛爭不斷、效率低下、行事莫名其妙的朝廷,一邊是謀劃深遠、步步為營、層層推進的荊州地方勢力,與其讓朝廷繼續這麼混亂下去,還不如借林純鴻這個外力強行改造大明,讓大明如荊州一般充滿活力。

    孫傳庭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左右環顧,見無人,又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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