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廈門。////
單純從區位優勢而言,廈門勝過安平不知道多少倍。廈門背靠著泉州、漳州狹小的平原,九龍江由此入海,港灣外圍島嶼環繞,港內水域寬闊、水深浪小、不凍少淤。
因此,除了安平之外,鄭芝龍把廈門也作為他的老巢在經營,還在島上設立了定點貿易處,,現在,鄭芝龍就置身於定點貿易處之中。
雖然鄭芝龍對林純鴻痛恨萬分,但他不得不承認,設置定點貿易處的確是奇思妙想。安平和廈門的定點貿易處發展不理想,並不是措施有問題,而是執行上出了問題。
連睡覺時都要小心盯著廣東方面異動的鄭芝龍,當然對潮州、廣州等定點貿易處瞭如指掌。他估算過,林純鴻的六處定點貿易處,貨物總吞吐量僅僅相當於安平和廈門的六成,但是,林純鴻的收入卻相當於他總收入的八成。
這個差距著實讓他氣惱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他曾經做過一個夢,在夢裡,他掌控了整個大明的海洋,成為名符其實的海上霸主,往來的海商無不對他又敬又怕,乖乖地奉上令旗費。
這個夢如此地真實,以至於他懷疑現在被林純鴻擠壓得如此辛苦,才是在夢境中。
鄭芝龍不是一個故步自封的人,海上漢子麼,沒有什麼可被奉為聖典,離經叛道才是家常便飯。因此,他將林純鴻的定點貿易處學得十足,不僅在裡面開設了五花八門的娛樂場所,還分貨物制定交易稅率。
更關鍵的是,他對林純鴻有一塊穩固的陸上基地羨慕不已,想來想去,他將廈門對面的大員島列為了目標。
所謂的大員島,海上漢子又稱為台灣島,除了荷蘭人在島南修築了熱蘭遮城外,大部分地區還是尚未開發的蠻夷之地。事實上,鄭芝龍真正發跡,就是從台灣開始的,他知道,島北的條件遠比島南優越。
鄭芝龍突然發現,台灣島簡直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穩固基地。
他在台灣的基礎本就非常雄厚,而且台灣島離他的老巢安平、廈門非常近,氣候也與福建差不多,耕作條件比福建好上一萬倍。唯一的缺憾就是,上面幾乎沒什麼人。
於是,一番思索後,鄭芝龍開始推動建設台灣島。他拿出大量資金,四處招徠流民至台灣墾殖,幾乎把台灣看得和安平、廈門一樣重要。
不過,形勢對鄭芝龍而言並不妙,他發現,他的收入快要養不起龐大的艦隊和支撐大規模的移民。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當然是林純鴻!
至少,鄭氏集團的大部分人,都是這麼認為的。
「大帥,林小三與西班牙人的衝突一觸即發,機會稍縱即逝,還望大帥早作打算。」
施大瑄的大嗓門不合時宜地響起,打斷了鄭芝龍的思路,讓鄭芝龍微微生出一絲惱怒。這施大瑄在海戰上眼光獨到,很少看走眼,但說到戰略眼光,可能與鄭芝虎差不多,趕鄭彩差遠了。
鄭芝龍皺著眉頭,看了施大瑄一眼,道:「上次票據擠兌,我們是不是出手早了點?」
施大瑄張大了嘴巴,愕然不已,就如丈二和尚般,摸不著頭腦。票據這玩意,施大瑄一直就想不明白,明明就是一張紙,為何會價值幾千兩、幾萬兩白銀。
鄭芝龍的目光越過施大瑄,看著遠處來來往往的人流,淡淡地說道:「票據之爭時,如果我們按兵不動,待林純鴻與江南人殺得昏天暗地時,突然出手,恐怕不會無果而終。」
施大瑄雖然不懂票據,但鄭芝龍的意思他聽懂了,無非就是說,要等到林純鴻與西班牙人殺得難分難解時,再瞅準機會下手。
施大瑄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高聲叫道:「大帥,當初應對劉香時,大帥也是秉著坐山觀虎鬥的打算,結果如何?」
這話直戳鄭芝龍的短處,鄭芝龍不由得怒火中燒,一雙劍眉簇成了一團,冷聲道:「此一時彼一時,豈可一概而論之?」
施大瑄雖然驕傲、衝動、脾性較怪,但絕不是傻瓜,他馬上意識到,今日很可能已經摸到了老虎的屁股。他馬上低聲認錯道:「大帥,屬下就是這個脾氣,還望大帥海涵……」
鄭芝龍好不容易擠出一絲笑容,「無妨,你下去吧。」
……
施大瑄離開後,鄭芝龍反而冷靜下來,開始認真思索施大瑄的話。
鄭芝龍也算梟雄級的人物,這一思索,立即讓他發現了問題之所在。前幾次爭鬥,他無不親自上馬捉刀與林純鴻面對面地廝殺,一旦失敗,雙方連迴旋的餘地都沒有,只好一次次地打落牙和血吞,導致整體上的被動局面。
如果每次爭鬥前,先派一些小嘍嘍試探一番,即使失敗,也有推脫之辭,雙方也不至於馬上翻臉,應付起來要從容得多!
鄭芝龍拿定了主意,立即將鄭芝虎叫到廈門,下達了命令。
廣州城怡和莊。
「這幅輿圖就擺在會堂中央,不用掛起來了……」
怡和莊內,林純鴻指揮著下人擺放物什。他的心情明顯不錯,居然有閒工夫親自指揮下人們幹活,似乎有長期呆在廣州的打算。
怡和莊就在珠江邊,正對著長洲島,稍稍登高點,便可以看到島上的造船工坊和龍虎軍軍營,這甚合林純鴻的口味,讓他喜悅不已。
更讓他感到高興的是,一到廣州,他就有種天高任鳥飛的感覺,渾不像在荊州時,事事受到羈絆,事事要考慮方方面面。
的確如此,朝廷在海洋上的勢力幾乎等於零,海上又沒有任何規則可言,就如在一張白紙上作畫一般,怎能不讓林純鴻感到揮灑自如?
張兆割下維克隆多的耳朵不過兩日,林純鴻就從荊州抵達了廣州,隨之而來的,還有龍衛、驍衛兩軍。
這萬餘兵馬的移動,可不是小工程,一共動用了三百多艘大大小小的船隻,蜿蜒十多里,蔚為壯觀。萬餘兵馬南下,首先被嚇壞的當然是熊文燦。
熊文燦立即派人質問林純鴻何意,林純鴻答道:「防賊。」
這話並不能讓熊文燦放心,一路派人嚴密監視。
林純鴻如此興師動眾,廣州的一眾人馬也感到疑惑不解。
張兆問道:「龍虎軍駐紮在長洲島,足以震懾廣東,將軍何以勞師動眾,從南陽調撥龍衛、驍衛兩軍至廣州?這一路超過三千多里,花費可不是小數目。」
「主要有兩方面考慮,一個是擔心東邊的鄰居……」
林純鴻指了指輿圖上的福建,說道。
張兆大吃一驚,道:「鄭芝龍會有所異動?軍情司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未雨綢繆而已,總比事到臨頭再調兵要好。」
張兆放下了心,接著道:「除了鄭芝龍,將軍還擔心什麼?」
林純鴻笑道:「你割下了維克隆多的耳朵,萬一西班牙人喪心病狂,拿著馬尼拉的漢人出氣,僅靠龍虎軍,恐怕無法應付。」
張兆臉色微紅,辯解道:「割下維克隆多的耳朵,並不是屬下一時衝動……」
林純鴻揮手打斷張兆的話,道:「這個我知道,不用再解釋了,當時要是我,做出的選擇與你並無二致。咱們的艦隊實力畢竟還弱小,但陸上實力就不是西班牙、荷蘭和葡萄牙所能比了。戰爭麼,無非就是以己之長,擊敵之短,陸軍是我們的優勢,當然不能放著不用。」
張兆的眼珠轉了好幾圈,大悟,眼睛內閃耀著明亮的光芒,喜道:「將軍難道想從陸上攻佔馬尼拉?」
林純鴻搖了搖頭,道:「攻打馬尼拉,關鍵之處還是在於艦隊對決。艦隊無法取勝,一切都是空談。僅靠一條密林小道,如何能支撐大軍作戰?能牽扯西班牙人的兵力,就已經非常不錯了。」
張兆失望萬分,歎道:「這三國聯盟,還真是個棘手的問題。」
「對,瓦解三國聯盟才是首要之務……」
兩人正商議著,忽然張傑夫匯報,潮州府饒平縣遭到了海盜的襲擊,軍民死傷無數。
張兆與林純鴻對視一眼,眉頭緊皺,道:「廣東沿海,烏天海清剿得力,幾無大股海盜,更談不上公然攻打縣城,難道……」
林純鴻和張兆的腦海中,幾乎同時冒出了三個字:「鄭芝龍!」
這個判斷立即得到了凌雲華的證實,出手之人十有仈jiu就是鄭芝龍。
張兆後怕不已,幸虧林純鴻千里迢迢地帶來了兩軍人馬,否則,一旦讓鄭芝龍認為邦泰無力應對他的挑戰,後果不堪設想!
這個時候,最好的選擇莫過於狠狠地揍鄭芝龍一頓,讓他徹底放棄趁火打劫的心思。但是,以邦泰在廣東的實力,同時支撐三個戰場,這可能麼?
張兆焦慮不已,用擔憂的目光看著林純鴻。
林純鴻冷笑道:「鄭芝龍倒長進了,居然學會了試探,說不得了,咱們只好來一次大兵壓境!」
張兆暗鬆了一口氣,大兵壓境,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另外一種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