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馬尼拉總督府傳來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裂聲。不用問,總督科奎拉又在發洩內心的憤怒。
科奎拉又順手抓起一個花瓶,正準備扔出,但他內心突然一陣顫抖,立即搶前又把花瓶抓在了手裡,小心地放在了壁窗上。
開什麼玩笑!上等的汝窯天青瓷,科奎拉當然捨不得。
這花瓶呈暗青色,上面印著宋代仕女圖,整個花瓶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簡直就是瓷器中的上上之作。
科奎拉來到馬尼拉將近兩年,對瓷器的價值還算明白。
科奎拉的動作非常滑稽,讓波提羅臉上的肌肉不停地顫抖,不知道他是緊張,還是在拚命忍耐大笑的衝動。
科奎拉明顯注意到波提羅的異樣,狠狠地瞪了波提羅一眼,厲聲嘶吼道:「你給我個交待!兩百五十三條人命,就這麼沒了,到底怎麼回事!」
波提羅好不容易克制住臉上的異樣,正色道:「總督閣下,現在除了馬尼拉城,什麼地方都不安全,誰也不知道弩箭會從什麼地方射出。就連陳力子這個白眼狼,也把莊園修得跟堡壘似的,每日在莊內操練兵馬無疑!各處莊園的漢人也受到土匪的影響,都有點蠢蠢欲動。」
「反了、反了……都是些養不熟的白眼狼,當初就應該屠滅一空!」
科奎拉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口一口地咬掉馬尼拉漢人的肉。
波提羅腹誹不已道,心道,沒了那幫漢人,咱們哪有銀子可掙?他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上帝會懲罰他們的!不如,這段時間嚴守馬尼拉?」
科奎拉臉色赤紅,咆哮道:「懦夫!這是懦夫才做的事情!」
波提羅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聲道:「總督閣下,只要搶回了達古潘,什麼都迎刃而解。何必為了不必要的意氣增加傷亡呢?」
「你……」
科奎拉剛準備痛罵波提羅一頓,但理智告訴他,波提羅的提議是對的。只要搶回了達古潘,林純鴻在呂宋島上沒有立足之地,島上的土匪自然就成了無源之水,剿滅起來,一點也不難。
想到此處,科奎拉硬生生地將痛罵吞回肚子,在總督府內不停地轉來轉去。
他無比懷念在秘魯的日子,在那裡,他只需要每年殺掉一批猴子,或者不停地將猴子向密林深處驅趕,就可以安臥在城中,享受閒適的生活。
哪像現在在馬尼拉,剿滅了海盜,還得應付荷蘭人,應付了荷蘭人,還得盯著鄭芝龍。鄭芝龍還好說,那林純鴻就如芒在背,讓他片刻也安生不了。
科奎拉傾向於接受科奎拉的意見,先聯合荷蘭和葡萄牙,將邦泰的海軍剿滅,再回頭解決馬尼拉城外惱人的蒼蠅。
正轉著,忽然下人匯報,維克隆多從廣州回來了,正在門外等著他的召見。
下人目光躲閃,剛匯報完畢,不待科奎拉吩咐,就如屁股著了火一般,跳出了大廳。下人看到了地上的瓷片,又見到了淒慘無比的維克隆多,哪敢呆在這裡遭受池魚之殃?
看到維克隆多頭上的繃帶後,科奎拉全身發抖,嘴唇戰慄著說不出話來。
片刻功夫後,屋內又傳來一陣瓷器的碎裂聲,科奎拉終於把汝窯的天青瓷摔在了地上。
咆哮聲緊隨著碎裂聲傳來:「血債血償!這幫異教徒,全都該下地獄!」
不過,科奎拉好歹沒有喪失理智,而是敲響了總督府裡的鐘,召集所有將領前來議事,準備對漢人實施反擊。
受到維克隆多慘狀的刺激,西班牙人大肆擴大了戰爭規模。兩日之後,一列列全副武裝的士兵從馬尼拉城開出,一艘艘戰艦離開了港口,組成了艦隊,劈波斬浪地往深海而去。
西班牙的大規模軍事行動,正式開始。
西班牙的軍事力量明顯處於劣勢,卻反其道而行之,主動進攻,他們所憑仗的,無非就是西葡荷聯盟。
近兩年來,科奎拉在馬尼拉,算得上度日如年。
林純鴻的叫囂和威脅就如一般達摩克利斯之劍一般,時時刻刻懸在他的頭頂。他每日戰戰兢兢,惟恐四艘三層甲板戰艦衝到了馬尼拉灣內。
在他的努力之下,崇禎九年初,西班牙國王好歹從墨西哥調集了四艘戰艦,抵達馬尼拉,這讓科奎拉稍稍放下了心。他相信,憑借西班牙水兵卓越的素質,即便無法在遠海與林純鴻決戰,但守住馬尼拉應該不成問題。
但達古潘一戰後,科奎拉徹底喪失了信心。他發現,林純鴻的海軍素質絲毫不亞於他的精銳海軍,更是在大型戰艦和重型火炮上完勝他的艦隊。
絕對實力抵抗不了,科奎拉又尋求軟實力對抗。
科奎拉將目光放在了荷蘭東印度公司總督安東尼·范·迪門及葡萄牙馬六甲總督馬蒂諾身上,試圖聯合荷蘭和葡萄牙共同應對林純鴻的威脅。
荷蘭人早就聽聞了「南洋乃大明之南洋,絕不允許大明以外的任何人染指」這句話。最初,荷蘭人對林純鴻這話嗤之以鼻,他們雖然在料羅灣大海戰中遭到了失敗,但並未傷筋動骨,實力依然很強大。他們相信,在遠洋作戰中,他們只需要動一下小指頭,就可以將林純鴻碾得連渣都不剩。
但是,到了崇禎八年底,林純鴻令屬下將四艘三層甲板戰艦開到熱蘭遮城附近耀武揚威後,荷蘭人方才認識到,林純鴻雖然近期對巴達維亞威脅不大,但長此以往,必然威脅到他們在南洋的利益。
當前,最好的選擇莫過於徹底將林純鴻的海軍剿滅。於是,科奎拉與安東尼一拍即合,達成了共同應對林純鴻的協定。
至於葡萄牙人,最近有點慘。先是澳門被林純鴻奪占,葡萄牙失去了在中國大陸貿易的優勢地位。旋即,日本鎖國,禁止與除了鄭芝龍及荷蘭人以外的人進行貿易,葡萄牙人又被趕出了日本市場。
日本為何單單選中了荷蘭這個西洋國家呢?這曾讓海軍軍情處疑惑不解,在一番調查後,又在林純鴻的提示下,方才明白,荷蘭乃新教國家,對傳教的興趣不大,幕府認為荷蘭不會威脅到他們對日本的統治,況且,荷蘭人還幫幕府鎮壓了天主教組織的島原起義,得到幕府的信任。
葡萄牙人當然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幾條黃金航線就此斷絕,也加入了科奎拉組織的統一戰線,希望打敗林純鴻後,重新奪回澳門。
實質上,這三個國家之間也是矛盾重重。
1580年,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兼任葡萄牙國王,完成了對葡萄牙名義上的吞併。不過,西班牙自詡為天主教的守護國,為了得到教皇的認可,聲稱此次吞併是繼承行為,《阿爾卡索瓦斯條約》繼續有效。於是,葡萄牙對殖民地的控制權並未易主。
腓力二世要求葡萄牙廢除與英格蘭的百年同盟關係,但遭到了葡萄牙的拒絕。此舉成了1588年大海戰的導火索,西班牙的無敵艦隊在海戰中慘敗,致使西班牙的衰弱愈發不可逆轉。
西班牙與葡萄牙之間有這些恩恩怨怨,西班牙與荷蘭更不用說,兩國是生死大敵。
荷蘭duli戰爭的頭號大敵不是別人,正是西班牙。荷蘭duli戰爭的原因非常複雜,既有經濟的因素,也有民族的因素,還有不容忽視的宗教因素。而且,荷蘭能夠最終取得勝利,主要原因也在於西班牙艦隊的慘敗。
至於葡萄牙和荷蘭之間,也絕無半分好感可言。荷蘭duli後,上升的勢頭非常明顯,荷蘭人毫不掩飾他們對葡萄牙殖民地的覬覦之心。
這個世界還真是奇妙,在歐洲,這三個國家絕對尿不到一個壺裡,互相之間曾經爆發過生死之戰。然而,為了共同的南洋利益,三國的殖民地勢力又聯合在一起。這正好印證了一句話:「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
不過,科奎拉非常清楚,讓荷蘭、葡萄牙壯大一下聲威,敲敲邊鼓,荷蘭人和葡萄牙人自然無異議,並且很樂意承擔這些輕鬆的義務。但要荷蘭人、葡萄牙人猶如西班牙人一般與林純鴻死磕,那比讓母豬上樹的難度還要高。
科奎拉聯合荷蘭人和葡萄牙人的用意,無非就是壯大聲勢,嚇阻林純鴻覬覦呂宋島,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不過,張兆用血淋淋的耳朵告訴科奎拉,邦泰絕不會自食其言、放棄圖謀呂宋島。
科奎拉拼盡全力,水陸並進,無非就是想孤注一擲,趁邦泰海軍遠在遂溪,給林純鴻一個深刻的教訓,讓其知難而退。為此,他請求荷蘭人和葡萄牙人出兵,共同拔除達古潘的據點,還許諾讓出部分呂宋島利益。
儘管西班牙士兵士氣高昂,充滿著必勝的信念,但科奎拉心裡清楚,這次孤注一擲,沒準就是西班牙在呂宋島最後的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