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瞿式耜怒不可遏,手指林純鴻,大罵道:「十二艘蜈蚣船就可以橫行長江?太小看朝廷了!只要瞿某人一紙書信發出,長江沿岸官兵蜂起圍剿,瞿某人倒要看看,獨眼蠍會不會變成死蠍子!」
林純鴻也站起身來,針鋒相對地瞪著瞿式耜,幾乎一字一句地說道:「長江就是邦泰的,沒有邦泰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在長江上行船!」
「你……你……癡心妄想!」
林純鴻冷笑道:「沒有金剛鑽,豈敢攬那瓷器活?剿滅一個獨眼蠍算什麼?不出幾個月,又會冒出雙眼蠍、三眼蠍、四眼蠍……實話告訴起田公,我邦泰目前一月可以下水兩艘蜈蚣船,半年之後,一月下水四艘也稀鬆平常!」
「想嚇我?哼,牛皮吹大了會破的!」
「不信?要不起田公稍事休息,下午隨林某人一看便知!」
說完,端起茶杯,用杯蓋不停地在杯上劃來劃去。瞿式耜一看,大怒,只留下一句話「看就看,請林副將好好準備,別讓瞿某人看出破綻」,便拂袖而去。
看著瞿式耜憤然離去,林純鴻冷笑不已,長江水師和海軍乃邦泰最為隱秘的事情。事實上,林純鴻一直將長江水師的地位置於海軍之上,他認為,控制了長江,就等於控制了大明最為菁華的膏腴之地,任何人將無法動搖這個地位。這些年來,林純鴻一直堅持不懈地發展造船業,正是這個理念最為直觀的體現。
過了申時,天氣依然酷熱無比,不等林純鴻去邀請瞿式耜,瞿式耜便來到了都督府,陰聲問道:「林副將,不知準備妥當否?現在可以帶瞿某人一觀麼?」
林純鴻二話不說,攜著瞿式耜,往長江邊而去。
離巍峨的長江大堤還有老遠,得到消息的秦邦定前來迎接,充當嚮導。瞿式耜看到滿頭大汗的秦邦定後,心裡冷笑不已,果然準備多時了,當即諷道:「秦總管,午時未時的太陽還算毒辣吧?頂著烈日忙忙碌碌,小心頭上生熱瘡!」
秦邦定不知瞿式耜何意,訕笑道:「回瞿先生,我商號木材部午時未時都是休息,哪有頂著烈日工作之理?即便人受得了,船材也受不了啊!」
林純鴻聽了,暗笑不已,也不說破,指著遠處堆積如山的木材,對瞿式耜說道:「起田公請看,那裡就是造船的船材。林某人當初生計無著落,冒著生命危險前往深山伐木,方才掙得一點銀子,作為邦泰的根本。這麼多年,林某人一直視木材為寶貝,就不免多存了點木材!」
瞿式耜順著林純鴻指頭一望,嚇了一跳,木材按照粗細長短分別堆放,高達一丈,一堆堆的,幾乎望不到盡頭。木材堆中間,隱約可見巡邏的人員,顯然就是防止偷竊和火災的。瞿式耜內心澎湃,忍不住潑冷水道:「聽聞作為船材的木材,需經過複雜的處理,還要存放三年之上,這些木材如何堪用?」
秦邦定笑道:「瞿先生有所不知,這些木材都已經處理過了,存放三年以上的超過六成,就這六成木材,可供建造三桅帆船上百艘!」
瞿式耜倒吸一口涼氣,一艘三桅帆船的造價他也知道,二十萬兩銀子左右,上百艘就是兩千萬兩銀子!
林純鴻補充道:「這六成木材,可以造蜈蚣船五百多艘。」說完,又故意誇張道:「我的天啊,五百艘蜈蚣船!長江上豈不是佈滿了蜈蚣……」
瞿式耜的臉色陰沉,隨著林純鴻和秦邦定進入木材堆放地。瞿式耜感覺一下子進入了迷宮,兩邊全是三尺胸徑的木材,有的甚至超過六尺,前面的道路又一下子看不到盡頭。他不免有點惶恐,心裡惴惴然:今日痛罵了林純鴻,這個傢伙今日不會在此結果了自己吧?
瞿式耜的擔心並未持續多久,就被一個鐵臂吊給吸引:只見鐵臂吊高達七丈,上面纏滿了繩索,繩索下面吊著一個鐵鉤,鐵鉤勾住了一根五尺胸徑的巨木,正緩緩地上升。瞿式耜張大了嘴巴,看著巨木被輕易地吊起,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秦邦定笑道:「那邊是鋸木工坊,鐵臂吊將木材送往巨木工坊!只需要八個工人,就可以完成這個工作!」
「八個工人?」瞿式耜猶如聽神話一般,驚問道。
秦邦定點頭道:「正是,他們用絞盤將木材吊起,鐵臂吊上還有滑輪組,相當省力。」
瞿式耜猶如著了魔一般,情不自禁地往鐵臂吊方向走去。林純鴻和秦邦定緊隨其後,相視一笑,這種效果正是他們希望看到的。
還未走出木材堆放地,就聽到一陣刺耳的鋸木聲,鋸木工坊已經近在眼前。
瞿式耜還未見到鐵臂吊的地基,目光又被長江邊的水車吸引。來百里洲的水路上,他在船上也見過這種巨型水車,但從未近觀過,現在從近處觀看,不免又是一頓驚歎。
秦邦定道:「非此類大水車,無法鋸開巨木,瞿先生不如隨小的進入鋸木工坊一觀。」
瞿式耜幾乎已經忘了查證所謂的牛皮,一路不停地東張西望,在林純鴻和秦邦定的帶領下進入了工坊。
工坊內,鐵臂吊緩緩放下巨木,下面的工人們用繩子牽著巨木,將巨木放在一個鐵製車上,用鋼圈固定。車的下面,是長長的導軌。隨著一陣呼喝,一個工人按下了一根鐵桿,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傳來,導軌盡頭的一個大轉輪帶動著碩大的鐵鋸轉動著。
五個工人奮力推動著導軌上的車,巨木越來越靠近鐵鋸。近了,一陣令人發酸的聲音傳來,只見木屑上下翻飛,碩大的鐵鋸瞬間切入巨木。隨著工人們的推動,不到一刻鐘,巨木便被切成了兩半。
緊接著,工人們拉出了車,指揮鐵臂吊吊走了半根巨木,工人們將導軌上的車橫向移動半尺,又往鐵鋸推去。這次,半尺厚的木板便已成型,被工人們抬到東邊堆積起來。
秦邦定喜道:「又一塊甲板木成型了……」
瞿式耜已經無法說話,他徹底被大自然的力量驚呆了,說得更徹底點,應該是被人類利用大自然力量的能力震驚了!
瞿式耜在鋸木工坊幾乎挪不開腳步,要不是林純鴻和秦邦定拉著他,不知道他會呆到何時。緊接著,一行人又去了繩索工坊、油漆工坊、制帆工坊、鐵釘工坊……,在見識了水車和鐵臂吊的威力後,瞿式耜看這些工坊索然無味。
林純鴻暗笑不已,正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瞿式耜乃一個徹底的門外漢,只看到了鐵臂吊和鋸木工坊的力量,他哪裡知道,造船的技術含量全在後面的工坊。
最後,一行人來到了船塢,在這裡,工人們對木船進行舾裝,最終放入長江試航。
八個船塢,就有八條水道與長江相連,只見船塢上,人員密集,忙碌不堪。林純鴻手指著基本成型的三桅帆船,得意道:「百里洲有八個船塢,現在荊州的造船工坊也在建設中,半年後當完工,那裡有十個船塢,也就是說,邦泰可以同時建造十八艘大型帆船。此外,邦泰在廣州也在建造船工坊,不過,那裡的船塢只有三個,專門造三桅以上的海船。現在那裡只能造商船。」
瞿式耜心裡泛著苦水,到現在,他終於相信林純鴻的話,在長江上,沒有林純鴻的允許,任何人將無法航行!
他雙手抱拳,問道:「崇禎二年時,林副將進深山伐木,正是為了造船控制長江水道?」
林純鴻大笑道:「那時為土匪所逼,為生計所迫,哪想得了這麼多?」
瞿式耜冷笑道:「只可惜野心隨著實力而漲,下一步,林副將是不是準備依托長江水師,禍亂江南兩淮兩地?」
林純鴻甚為不喜,皺眉道:「起田公的話總是這麼難聽!我要造反,還等到今天?還苦苦地率著弓兵到北方剿匪?林某人只是覺得,大明朝廷很多政策不合時宜,放著大好長江不用,每日用小船運送貨物,簡直是暴殄天物!林某人不才,就是想改變朝廷乃至整個大明子民的習慣想法而已!」
瞿式耜滿臉不信之色,冷冷道:「天時地利人和,沒有人,林副將就是造出船來又有何用?」
林純鴻笑道:「不知起田公可曾聽聞邦泰商號運輸部?那裡的艄公、帆手、舵手將近一萬,起田公還認為林某人會缺水兵?再說湖廣河流縱橫,湖泊遍地,能cao船的人車載斗量,只要每月付工錢,哪能招不到人?」
「難道讓這些人與對方赤手空拳肉搏?」
「哈哈,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帶起田公去看看我們的鍛造工坊、火藥工坊和火炮工坊!我邦泰水師弓箭、長槍作用不大,作戰最為依賴的便是火炮!」
瞿式耜五味雜陳,對明日即將觀看的火炮鑄造,不知是期待還是煩躁……
……
第二日一早,天剛濛濛亮,林純鴻帶著秦武超和瞿式耜,前往火藥工坊。火藥工坊遠處於八畝灘,騎馬需半個時辰。瞿式耜不會騎馬,三人只好乘坐四輪馬車,逶迤前往百里洲的東邊角。
一路上,瞿式耜不停地向車外張望,發現路邊的田地裡長滿了棉花,青綠色的棉桃掛滿了棉樹,一晃一晃的。除了棉花之外,放眼所及,就是苜蓿,瞿式耜大奇,忍不住問道:「大明北邊赤地千里,到處缺糧,林副將為何令人到處種植棉花和苜蓿?」
林純鴻雙手一攤,無奈道:「這裡的土地雖然歸在我名下,但租給農夫後,他們種什麼,我也不能干涉。現在棉花比小麥值錢,種植棉花,也屬平常。至於苜蓿,可能因為那些地方新墾,肥力不足,只能種苜蓿養畜生。」
瞿式耜非常不滿,道:「哪能任由農夫瞎種?農夫見識淺薄,目光哪能及遠?林副將當規定小麥和棉花的種植面積,否則,一旦缺糧,如何是好?糧食才是根本,手中有糧,心中不慌。」
林純鴻無可無不可,毫不在意地答道:「缺糧了,糧價上漲,種小麥就比棉花值錢,農夫自己會調整的,用不著我管。」
瞿式耜憤懣於胸,差點吐出血來,自己好言勸解林純鴻,沒想到這個小子毫不領情,這小子到底是笨蛋還是絕頂聰明?
瞿式耜心情不爽,一路沉默不語,三人各想著心思,慢慢往火藥工坊而去。
實際上,在百里洲,一塊地冬天播下冬小麥,待到春天後,在小麥地裡又植入棉花苗,待小麥收割之後,棉花苗已經長高,到八月摘下棉花後,然後再種植小麥。瞿式耜不事稼軒,如何懂得這點?林純鴻懶得理會他,更談不上解釋為何不種糧食,只是用片言隻語敷衍他。
抵達火藥工坊時,已經將近巳時三刻,瞿式耜驚奇地發現,火藥工坊位於八畝灘巨湖邊上,被眾多的小島分割成無數小塊,巨湖邊上,還豎立著一座巨大的水車。
瞿式耜不顧林純鴻和秦武超的冷漠,問道:「難道火藥製作也需要水車帶動?工坊分成這麼多小塊幹什麼?彼此往來太不方便了!」
林純鴻回道:「水車是用來排澇的,全百里洲的雨水全集中於此,然後用水車排到長江裡。火藥工坊分割成數塊,主要是為了防止火災和爆炸,一塊爆炸了,也不會影響其他的地方。」
瞿式耜恍然大悟,跟隨林純鴻和秦武超往工坊走去,隨著離工坊越來越近,一股刺鼻的氣味侵入鼻中,瞿式耜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林純鴻笑道:「起田公再忍忍,進入工坊後,戴上面具就沒事了。」
瞿式耜點了點頭,屏住呼吸,快步往一個島上行進。待到林純鴻遞過填滿碳末的面具時,已經憋得滿臉通紅。瞿式耜慌忙學著林純鴻的樣子,戴上了面具,深深地吸了口氣,氣味果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三人離臭味源越來越遠,最終,臭味完全消失,三人連忙取下了面具,在經過身份驗證後,被侍衛放入了工坊內部。
瞿式耜一看,工坊裡幾乎全是老人和婦女,瞿式耜幾乎氣歪了嘴巴,大罵道:「林純鴻!如此耄耄,你怎麼忍心驅使他們做此等危險之事!」
不知林純鴻作何回應,且聽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