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張鳳儀被崔玉兒算計之後,憤懣於胸,立即率著秦永成返回石柱。
張鳳儀離石柱土司的西沱碼頭還有老遠,就隱隱聞到一絲臭味。這股臭味讓她微微皺眉,不悅道:「從哪裡來的異味?真影響心情!」
秦永成吸了吸鼻子,望著順江而下的一艘船道:「臭味好像是從這艘船上傳來的,將軍,你聽,什麼聲音?」
張鳳儀側耳傾聽,「好像是豬叫聲!難怪有異味,原來這艘船裝著豬!」
張鳳儀不停的用手在鼻子前扇動,試圖減輕臭味的侵襲。
哪想到,離西沱越近,這股臭味越來越濃烈,還不時的傳來一陣豬的尖叫聲,似乎在殺豬一般。
秦永成大喜,「哈哈,看來今年石柱的收成不錯,快要過年了,鄉親們都在殺豬!」在四川,鄉里人都有年前殺豬的習慣,然後製成醃肉,保證明年上半年的肉食供應,所以秦永成有此一說。
張鳳儀柳眉倒豎,橫了秦永成一眼,「哪有家家戶戶到碼頭殺豬的道理!」
秦永成訕訕的笑了笑,用手拍了拍額頭,也不說話。
隨著船隻越來越靠近西沱,張鳳儀終於發現,碼頭幾乎變成了豬的海洋,一頭頭大肥豬被裝在籠子裡,用車從四面八方運來,彙集到碼頭邊上。碼頭邊上,一群人忙忙碌碌,將豬捆綁結實,然後用桿秤稱重,再將豬抬到停靠在碼頭的船上。
張鳳儀和秦永成大吃一驚,不知石柱何時養了這麼多豬,也不知是何人大規模的收購豬。
疑惑不解的張鳳儀和秦永成上了岸,隨手拉過一個土民,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土民眉飛色舞,滔滔不絕的說道:「收購生豬咧!十斤一錢銀子,一頭豬就可以賣將近二兩銀子!去年底,說是叫什麼……叫什麼商號?」
土民一時忘記了名字,抓耳撈腮,用求助的眼神看著旁邊的夥伴。
「邦泰商號!」夥伴馬上補充道。
「對,邦泰商號,他們在西沱設立了貨棧,專門收購生豬!以前豬哪有這個價錢?一頭能賣一兩銀子就謝天謝地了……大伙見有錢掙,今年就養了很多豬,現在小豬羅很難買到啊,嗯,隔壁的小柱子養了兩頭母豬,算是發了財了……」
旁邊的夥伴打斷土民的話,拍著車上的一堆毛,喜道:「貨棧還賣兔子,這個兔子長得奇怪,毛特別長,他們說等毛長了就剪下來賣,今年僅僅靠賣兔毛,我就掙了三兩銀子,嘿嘿,這邦泰商號是一群什麼人啊,他們來了,鄉親們明顯有盼頭了……」
張鳳儀與秦永成面面相覷,這林純鴻居然把觸角伸到石柱來了,真的是陰魂不散,到處追著咱們……
兩名土民兀自在那裡喋喋不休,張鳳儀和秦永成卻無心再聽下去,匆匆離開離開西沱碼頭,往南賓而去。南賓乃石柱土司的核心區域,那裡不僅有她敬仰的婆婆,還有一雙可愛的兒女。
原來,自從林純鴻下令邦泰商號調查石柱土司的商機後,郭銘彥立即派出精幹力量前往石柱查看風土人情。調查的結果令人非常沮喪,石柱土司缺乏可開採的礦藏,土民們貧困,幾乎沒有什麼東西可用來交換。
調查結果匯報給林純鴻後,林純鴻對郭銘彥的工作十分不滿。他仔細琢磨了石柱的地形地貌以及風土人情,認為石柱境內多山,非常適合種植紅薯等高產粗糧。紅薯這東西只能作為救命的口糧,並不適合長期食用,但很適合用來養殖,於是,便親手制定了讓土民養豬的大計。
後來,郭銘彥又發現從海外傳入了一種長毛兔,非常適合石柱的環境,便引導土民們養兔剪毛,邦泰商號收購兔毛之後,加工成呢絨、絨線、毛毯,賣至大明各地。
豬和兔子的生長週期短,土民們馬上嘗到了甜頭,鋪天蓋地的一擁而上。這樣,張鳳儀和秦永成就發現石柱土司成了豬和兔子的樂土。
「糊塗!你沙場征戰也超過十年了,居然被一青樓女子玩弄於股掌之間,羞也不羞!」
一老嫗端坐於椅子上,正在嚴厲的訓斥張鳳儀。這老嫗身材高大,雖然已經年過六十,卻絲毫不顯老態,一雙黑亮的眸子裡,精光四she。她就是大明第一女英雄:秦良玉。
張鳳儀垂手侍立,滿臉通紅,嘴唇張了張,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幹什麼?」
「當時情況緊急,田玄到處砍殺無辜的難民,即使那個婢子不耍詭計,鳳儀多半也要參戰,鳳儀看不慣。」
秦良玉的怒氣勃然而生,從椅子上站起來,道:「你想過沒有,林純鴻一個奸猾的小人,他是想把我們石柱拖入渾水之中,藉機渾水摸魚,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石柱宣慰司的列祖列宗費盡了心思,方才博取了小小的聲名,豈容林純鴻這小子肆意踐踏!」
秦良玉的怒氣讓張鳳儀感到絲絲害怕,但沉默片刻,她忍不住反駁道:「當時林純鴻在北方,一切都是那婢子擅作主張,與林純鴻無關。怎能借此事說林純鴻是奸猾小人呢?」
「你……」秦良玉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張鳳儀,見張鳳儀瘦了不少,長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林純鴻救了你兩次命,又送你軍糧,你心地善良,知恩圖報,這點我很欣慰。但是,你也應該清楚一個事實,林純鴻擁兵自重,擅自攻打容美,已經有了謀反的跡象。這次,他更是意圖拖石柱下水,我等豈能做那不忠不義的事?」
「那為何我石柱還要賣豬和兔毛與林純鴻?」
「這……」秦良玉頹然坐在椅子上,滿臉滄桑之色,「百姓為了供應萬餘大軍在外作戰,已經付出太多,大多數生活貧困,能夠得到點銀子貼補家用,我如何忍心拒絕?」
「娘……」張鳳儀輕輕的喚了一聲,走上前去輕輕的為秦良玉捶背,「娘,林純鴻真不是這樣的人,在他的治理下,百里洲的百姓生活富足,就連三斗坪那塊不毛之地,也被他整治得好生興旺,現在,就連我石柱的百姓也得到了他的好處,這樣的人,如何會謀……」
「幼稚!」秦良玉厲聲打斷張鳳儀的話,「王莽謙恭下士時,又有誰會想到他是奸臣?林純鴻越是這般,越能蠱惑人心,對朝廷的危害就越大!」
張鳳儀被秦良玉的厲聲呼喝嚇了一跳,一時沒有細想,脫口道:「整個北方赤地千里,朝廷不思賑濟,還上下串通,搜刮民脂民膏,這樣的朝廷,不如沒有!」
「你!」秦良玉再次從椅子上站起,氣得全身哆嗦,一句話也說不出。
張鳳儀話剛出口,就後悔不已,石柱土司馬家犧牲了多少子民才換來了忠義、善戰之名,很可能因為自己這句話而毀於一旦。同時,她又對自己冒出這種想法感到不可思議,難道自己真的受林純鴻的影響太深?
張鳳儀忐忑不安的望著憤怒的秦良玉,咬了咬牙,繼續說道:「娘,林純鴻說,石柱宣慰司很可能為了所謂的忠義之名流盡最後一滴血。」
秦良玉怒不可遏,一巴掌往張鳳儀臉上扇去,啪的一聲響,張鳳儀的右臉上冒出五個手指印。「馬家的恥辱!張家滿門忠義,馬家、秦家無不如此,沒想到會冒出你這樣的不忠不義之徒!看來你受林純鴻那小子的毒害不淺,從今天開始,你不得靠近年兒和軒兒,馬家的子孫,容不得你蠱惑!並且,你不得出家門一步!」
秦良玉非常果斷,一句話就將張鳳儀軟禁起來,還不允許她看望自己的兒子和女兒。
張鳳儀右手捂著火辣辣的臉,珠淚橫流,萬分委屈的叫了一聲:「娘……」
被婆婆罵幾句,不得出家門,這都無所謂,但是,不能照顧自己的兒女,這如何能讓張鳳儀忍受?
秦良玉看著可憐兮兮的張鳳儀,心裡忽地一軟,忍不住就要取消禁令。但最終,她硬起了心腸,冷聲道:「你什麼時候明白了忠義,就讓你見年兒和軒兒!」
說完,秦良玉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房間,身後傳來一陣陣抽噎之聲,讓秦良玉煩躁不已。
「石柱宣慰司可能為了所謂的忠義之名流盡最後一滴血!」這句話如同尖刀一般,刺入秦良玉的胸膛。理智告訴秦良玉,林純鴻的話很可能是對的!
石柱土司已經流了太多的血,從馬千乘冤死開始,馬家、秦家有無數的親人死於戰爭之中,而且,石柱土司的土民為戰爭已經付出了太多,不僅在前線流血犧牲,還在背後運送糧草,民力幾乎已經耗盡,大多數土民一貧如洗,過著淒慘的生活。
秦良玉心裡一陣茫然,石柱土司走到今天,再也無法回頭。忠義的牌坊已經豎起,稍稍怠慢朝廷的命令,牌坊就會轟然倒塌,自己有何面目去見馬家、秦家的列祖列宗,如何對得起死去的丈夫?
牌坊猶如一座大山般,壓在馬家、秦家和石柱的每一位土民身上,這座大山還要壓多久?
秦良玉左思右想,放棄了幫助容美土司抵抗林純鴻這個亂臣賊子的計劃,令楊夢選率三千白桿兵至歸州駐紮,調解雙方的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