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喲——
那個生在喲喂——
長江邊喲——
不識天喲,那個不識地喲喂——
只識那個金和銀拉——
你要是乖乖的交上那金和銀喲喂——
爺爺就放你走喲喂——」
……
楊夢選等五百白桿兵乘坐的二十多艘大船前面,出現了三隻小船,那小船上漢子們囂張的唱詞惹惱了白桿兵,白桿兵無不大聲叫罵,楊夢選冷聲道:「一群不知死活的莽漢,放箭驅逐,不要理會!」
一陣箭雨向小船飛去,小船上的漢子連忙調轉船頭,搖櫓而去,船借水流,去得飛快,眨眼之間就不見了蹤影。楊夢選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吩咐船工們加緊行船,自己躲到船艙裡睡大覺,這幾天在夷陵可真累壞他了,女人的肚皮比他娘的殺韃子還累。
但是不過半個時辰,剛才的三隻小船又在挑釁,白桿兵又放箭將小船驅逐。這個情況讓楊夢選暗自警惕,吩咐白桿兵加強望探,一有情況隨時匯報。楊夢選作戰勇猛,並且小心謹慎,深得秦翼明信任。但這個勇猛是在他熟悉的山地裡,一到水上,他就發慌。不僅他如此,白桿兵在船上也覺得不踏實,總覺得沒有安全感。
「要不要停在七星台?」千總冉選總覺得有鬼,又說不上來為什麼,對楊夢選提議道。
楊夢選也想停靠,但白桿兵被三隻小船嚇得不敢前進,這個無論如何也太丟臉,楊夢選咬咬牙,說道:「不必了,量這些賊子也鬧不出什麼花樣,咱們小心點便是!」
過了七星台,長江被雞兔島分割成兩路,主道上河道變窄,水流喘急,三隻小船又出現了,楊夢選這次連箭都懶得再放,吩咐船工順水放船,不再理會小船。小船見自己的騷擾不再有效,又不敢靠近,只好搖櫓搶先往下游而去。
楊夢選對冉選說道:「這就叫見怪不怪,其怪自敗!」話還未說完,白桿兵發出一陣驚呼。楊夢選連忙往前看去,發現三十多隻小船橫成一路,停在江中間,擋住了船隊的去路。
三十多隻小船連成一串,上面不見有人,吃水甚深,一看就知道裝載了不少貨物,楊夢選令船工減慢船速,觀察良久,令白桿兵挺槍持弓戒備,衝過去。船工在白桿兵刀槍的威脅下,直把船搖得如離弦的弓箭一樣快。
突然,冉選大叫:「停船!停船!小船上全是硫黃和柴草!」
楊夢選一聽大驚,也吼道:「停船!」
只見二十多艘大船上的錨次第拋下,二十多艘船前行一段距離,停在了離火船百步遠的地方。楊夢選抹了抹頭上的冷汗,說道:「幸虧冉千總發現得早,否則今天咱們全完蛋了。」
話還未說完,望哨的白桿兵又大叫:「後面還有船!」
楊夢選轉頭一看,不由得心裡發麻,後面星星點點大約有上五十隻船蜂擁而來。楊夢選抓過一個船工,喝問道:「最近長江上有哪家巨匪?」船工被楊夢選揪住衣領,氣都喘不過來,顫抖著答道:「小人不知!」
「那現在能不能繞開火船過去?」楊夢選又問道。
船工如搗蒜般點頭,楊夢選把船工扔在一邊,吼道:「快,令船工快速從火船旁邊繞過去!」
命令被一聲聲的傳下去,只聽見收錨的聲音響成一片,間雜著還有篤篤篤的聲音。楊夢選大驚,「什麼聲音?」
不知道哪個船工驚呼了一聲:「有人鑿船!」隨著這一聲驚呼,白桿兵大亂,有的拿著白桿就往水下刺去,有的持弓盲目的向水中發箭。白桿兵訓練有素,但這只是在山地或者陸地上,到了他們不熟悉的水上,就慌了神。
「完了,船漏水了!」又一聲驚呼傳來,這聲音正是從楊夢選的坐船上發出,楊夢選氣極,大叫:「不要驚慌,往未進水的船上轉移!」
霎時間,楊夢選的腳已經泡在了水裡,秋季的江水刺骨的寒冷,楊夢選再也顧不得身份,大喊:「救我!」
話音未落,一個漢子從水裡鑽出,拉住楊夢選的衣服,將其扯入水中。白桿兵大亂,單是腳泡在水裡已是無法忍受,更何況他們馬上要全身浸入刺骨的江水?這時,後面如螞蟻般的船隻已經將大船圍成一圈,李蒙申站在船頭上大呼:「降者免殺!」
白桿兵大部分投降,被水匪綁縛在船中,有少部分悍勇者兀自放箭抵抗,不多時便死於非命,還有少部分水性好的跳江而去。
雞兔島上,白桿兵聚成一團,周圍都是挺槍持弓的江匪,將他們看得嚴嚴實實的。楊夢選和冉選也在其中,兩人落水後,被江匪活捉,雖然給了他們衣服穿,但楊夢選一直牙齒打顫,冷得說不出話來,更何況雞兔島上一片荒蕪,沒有避風之處。楊夢選準備與冉選商討脫身之計,見冉選也冷得說不出話,只好苦笑著作罷。
只聽見江匪中有人喊道:「聽說有個游擊?叫楊夢選?出來,我們大哥有話問!」楊夢選本待不理,但白桿兵的眼神紛紛瞅向他,暴露了他的身份。他無法,只好站起來問道:「你們找我有什麼事情?」兩個江匪也不答話,逕直將他架走。
李蒙申下榻一個寬敞的帳篷裡,帳篷裡居然還生了火。楊夢選一進帳篷,便覺得一股熱氣傳來,方才好受了點。且見李蒙申坐在凳子上,腳放在前面的木頭上,正在那裡剔著牙。對江匪報告人已帶到,理都不理,只是斜著眼睛看著楊夢選。楊夢選驚疑不定,忍不住問道:「不知大王想怎麼處置我和兒郎們?」
「你的兒郎們傷了我幾個兄弟,奶奶的,居然敢拒捕,活得不耐煩了?」李蒙申突然怒道。這話讓楊夢選忍不住心裡好笑,老子是官兵,對你江匪還講什麼拒捕?但楊夢選不敢笑,仔細的想了想,回道:「我是朝廷的游擊,奉秦柱國的命令增援邊關,大王留住我等可能得不償失。」楊夢選小心的選擇措辭,盡可能的避免刺激李蒙申。
「爺爺喲——
那個生在喲喂——
長江邊喲——
不識天喲,那個不識地喲喂——
只識那個金和銀拉——
你要是乖乖的交上那金和銀喲喂——
爺爺就放你走喲喂——」
李蒙申突然雅興大發,唱道。這讓楊夢選哭笑不得,又不敢說他,只好任他唱下去。李蒙申一曲唱完,問楊夢選:「爺爺的意思你明白了嗎?奶奶的,老子除了弄到了一些糧草,什麼金啊銀啊沒有多少,虧死了。所以,你要你們的土司婆子拿銀子來贖你!你看看我開價多少比較合適?你說吧,你大概值多少錢?」
楊夢選大怒,但忍在心裡不發,沉默在那裡。
「那我來算啦,一個白桿兵十兩銀子,就是四千多兩,至於你長得胖一些,應該能殺不少肉吃,算六千兩銀子吧。你寫信讓那個土司婆子,拿一萬兩銀子,我就放掉你們,怎麼樣?這個價錢很公道哦,聽說你們的土司婆子很有錢咧,連屋子都是用黃金鋪就,奶奶的,怎麼就那麼有錢,從牙縫裡借點給我……」
李蒙申正說得高興,突然有江匪通傳:「枝江林典史來攻,已經到了七星台了!」
李蒙申大驚,連忙令江匪準備撤退,江匪們亂哄哄的一頓忙亂,紛紛上船。林純鴻到得好快,江匪剛把白桿兵押上船,便聽見林純鴻的人馬齊聲吶喊,遠遠的不停放箭。李蒙申無法,只好令江匪拋下白桿兵和糧草,帶著楊夢選落荒而逃。林純鴻令人追了一段,無法追上,便押著白桿兵和糧草逆流往枝江而去。至於楊夢選在李蒙申那裡受到什麼折磨,無人得知。
楊夢選不知去向,餘下的白桿兵由冉選率領。冉選獲救後,馬上行文給秦柱國,等待秦柱國的命令。至於林純鴻則花團錦簇的向荊州府匯報解救白桿兵的驚險與困難,等待荊州府的賞賜。這個匯報讓荊州府驚疑不定,前幾年林純鴻剛打敗了張兆,張兆不知去向,難道現在張兆又回來了?
為了挽回護衛隊的聲譽,由護衛隊護送著白桿兵進入夷陵千戶所,還特意在夷陵城轉了一圈,直惹得夷陵老百姓紛紛說:「白桿兵惹了護衛隊,現在又被護衛隊捉住了。」冉選聽到此話,細細一琢磨,覺得所謂的江匪很可能就是和林純鴻竄通一氣。想到這點的不止是冉選,楊夢選也想到了,白景周也想到了。但三人都苦於沒有證據,只好把這個想法壓在心裡。但冉選給秦柱國寫了一封私信,將自己的分析和懷疑告知了秦良玉。
林純鴻根本不擔心這三人乃至秦良玉的懷疑,他們僅僅也就是懷疑而已,還能把自己怎麼地?沒過幾天,冉選便接到了秦柱國的命令,令他繼續率領白桿兵北上,不得延誤。與命令同時到達的還有一封秦良玉給林純鴻的信,信中首先對林純鴻解救之恩表示感激,同時對楊夢選搶掠林純鴻的貨物表示歉意,還委託林純鴻幫忙尋找楊夢選,還說楊夢選如何英勇善戰,實乃朝廷之棟樑,若是一個月還找不到,她就來荊州親自尋找。
林純鴻看完這封信,對周望說道:「這個土司婆知道是我們的人yin了楊夢選。」說完將信交給周望。周望讀完後,說道:「嗯,這個土司婆子果然厲害,要不何以會委託咱們這些人尋找楊夢選?還威脅我們咧!」
「周叔認為放不放楊夢選?」
「不放留著幹嘛?養肥了殺肉吃啊?再說石柱土司兵多將廣,在朝廷的根基相當深厚,我們惹不起的。既然秦良玉寫信說不追究,還給了我們面子,放了吧。」
「那白景周怎麼辦?這個傢伙惹我們也不是一次了。」
「能怎麼辦?還能像yin冉之煥一般?只好留著他了,量他也翻不起來什麼風浪,一個混吃等死的廢物而已。」
「白景周是廢物,我看我們的護衛隊也是廢物,娘的,三十個人連十個白桿兵都打不過,丟人丟到姥姥家了!」林純鴻一想起此事,就難受。
「這個能有什麼辦法?白桿兵這十幾年來一直南征北戰,哪是護衛隊能比的?再說那次衝突也不能說明什麼,你忘記了,我們的弓箭手沒有上呢。」周望也知道白桿兵的戰鬥力在山地和陸地上獨步大明,但要克制也容易。就如護衛隊的遠程打擊能力就很強,眾多的弓箭手會讓白桿兵無所適從。也只有周望這個身經百戰的戰士才能客觀的看待這次衝突。
林純鴻心裡好過了點,他拿起秦良玉的信,吹了口氣,說道:「是應該讓護衛隊出去練練手了!」
……
楊夢選趁江匪看護疏漏,逃了出來,這是李蒙申故意的。他逃出之後,絲毫不敢在夷陵荊州停留,至武昌後方與秦良玉取得了聯繫,秦良玉令他繼續北上至秦翼明麾下效力。他深恨林純鴻,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復仇。不說楊夢選一路辛苦,且說李蒙申見楊夢選走了後,便返回百里洲,按照林純鴻的命令開始操練那艘寶貴的蜈蚣船。由於是第一艘船,造船經驗不足,足足花了林純鴻十二萬兩銀子。
為了掩人耳目,李蒙申從船工隊精心選擇了水手,便將船緩緩的行駛到洞庭湖裡操練,務必要使槳手、帆手和舵手配合熟練。至於炮手現在還沒有找到,林純鴻指派了上百人每日在百里洲練習使用炮,但截至到現在,打得也不准,更不用說上了船之後,能有什麼作為。上百人每日將無數的火藥給打出去,連從澳門購買的火炮也壞了好幾門,讓鄭天成心疼不已。但林純鴻令鄭天成繼續再買一批炮回來,務必要使這幫炮手熟練精準。林純鴻也想自己鑄炮,不管能鑄什麼炮,先把架子搭起來,但一想到連造船的鐵釘都無法滿足,只好作罷。沒有鐵和銅,造什麼炮啊?
林純鴻親自送走李蒙申後,便在滕余浩的陪同下繞著百里洲轉了一圈。冬小麥的出苗率不錯,為來年的豐收打下了基礎。今年還在五個常平倉的基礎上,又增建了兩個,儲存的糧食達到了七萬石,林氏集團暫時擺脫了糧食危機。今年的小麥就沒有出百里洲,還從其他地方收購了不少谷子和其他糧食,都堆放在常平倉。
雖然是冬天,可田里勞作的人很多,甚至見到了不少老人和孩子,更別談婦女了。在百里洲,林純鴻嚴令禁止纏足,本來這裡的纏足之風就不盛,再加上不纏足的婦人勞動能力明顯超過其他婦女,所以這個禁令得到了嚴格的執行,也沒有什麼反對之力。
「百里洲現在太缺人力了,居然出現了退租土地的情況,就連顧秀林家都退租了,說家裡沒有勞力。」滕余浩一直揪心於明年的土地沒有人耕種,大倒苦水。林純鴻不由得覺得好笑,當初與包哲東討價還價,只招二千多流民,沒想到那幫工場主看中了流民,親自前往安福寺招募,五千多流民大部分還是流落在了百里洲。
「鄉兵也沒有進展,勞力不足,到處都缺人,沒有多少人想參加鄉兵。江堤人手不足,進度也很慢,小戴子向我抱怨過好幾次了,說我搶了他的人。」滕余浩苦笑道。
這個情況林純鴻也知道,當初修江堤的流民工錢便宜,現在百里洲掙錢的機會多了,很多流民就不願意繼續修江堤,被工場主勾引走了不少。
「哎,慢慢來吧,總有人想過來的,待明年開春江堤修好了,也能多不少人工。」林純鴻安慰道。
沒想到滕余浩搖頭說道:「那也不會緩解,典史大人,你想想,現在造船場那裡那麼多工人,還在擴大,另外還多了很多作坊,在那裡做點小生意可比種田划算多了,我擔心以後會沒有人種田。江堤修好了,需要的農民可不是個小數目!」
林純鴻也歎了口氣,說道:「這個只好慢慢解決了,急不得的。」人手不夠這個問題還真難解決,總不能把護衛隊派出去擄掠人口吧?整個荊州府人口不少,閒餘勞動力也不少,但要吸引到百里洲來還需要一個過程。
「錢莊的房子我已經讓人建好了,就等典史運銀子過來了。這定的一成五的利息是不是太低了點?別處都是四成五成的。」上次顧秀林找林純鴻借錢,林純鴻詳細詢問了顧家工場的情況,考慮到現在工場都缺資金,林純鴻手裡又有大量的現銀,便想到了依托貨棧開設錢莊,只不過林純鴻把貸款利息定的較低,只有一成五,遠遠低於平常的高利貸利息。
「利息定高了,他們還不起我們就虧大了。」林純鴻解釋道。沉默了片刻,林純鴻又對滕余浩說道:「工場主現在在貨棧賣棉布,除了正常收購的價格外,我們不是還收了一成的稅收嗎?你想想,要是工場主都發展起來了,那個一成的稅收可不是小數目,何必要盯著錢莊的利息?」
在滕余浩的眼中,那幫工場主也就是小打小鬧,一年也貢獻不了多少銀子,眼睛裡明顯露出不服的神色。林純鴻見狀,故作神秘的說道:「再過兩年,僅僅是棉布的稅收就會讓你大吃一驚。」
滕余浩不相信,林純鴻也不繼續解說,扶持鄉村小手工業是他的既定政策,即便所有人反對,他也要推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