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百里長江三峽中,兩岸都是山連著山,沒有絲毫的平地。重重的岩石和峭壁遮天蔽日,非正午無法見到絲毫的陽光。時值秋冬,略顯黃色的江水一瀉而下,在岸邊形成了一個個迴旋的漩渦。岸邊兩山間,時常見到碧綠的深潭,倒映著兩岸山se,樹木繁盛,群山峻峭,綠草豐茂,的確讓人留戀忘返。
喘急的江水中,居然散落著幾隻漁船,正在那裡打魚。整個峽谷內除了猿猴的嘶鳴聲,便是他們歡快的歌聲。且聽眾人唱道:
遠方的客人喲——
兄弟們喲喂——
過三峽你該下船歇歇腳喲,
歇歇喲腳。
不誇咱們家鄉的風光好嘛,
只說那個三峽的橙子多,
橙子多喲喂——
且又聽見一漢子唱道:
說起多,硬是多,樹上的橙子起砣砣,如果你從樹下過嘛,謹防砣砣碰腦殼——
眾人又合唱:
坡裡一眼望不到邊呢,上連青山舍下連河,一口咬得水長流捨……
歡快的歌聲迴盪在峽谷中,充分展示出這裡的特產:橙子。漢子們唱完,哈哈大笑,但笑著笑著,便再也笑不出來:只見上游衝過來二十多艘船,速度極快,轉眼之間就要碰上。領頭的船上還站著一個艄公,大喊:「讓開……讓開……」
漁民們慌了神,用盡全身的力氣搖起木槳,將漁船挪向岸邊。緊接著,二十多艘船擦弦而過,把漁民們驚出一身冷汗。要是在水流喘急的地方撞了船,落入水中,十有仈jiu會喪命!漁民望著遠去的船隊,紛紛喝罵,但又無可奈何,那些船都是大船,相撞了吃虧的肯定是自己。
遠去的船隊的首船上,從艙裡鑽出一個漢子,望著重重疊疊的山巒,聽著連綿不絕的猿啼聲,歎道:「果然是輕舟已過萬重山。」
這個漢子便是楊夢選,大明游擊將軍,奉上柱國光祿大夫四川總兵秦良玉之命,率領五百白桿兵前往京師至秦翼明麾下駐守,並押送了大量的輜重和糧草。大明的後勤系統也真奇怪,秦翼明、馬祥麟、張鳳儀等將軍在榆關或者京師駐守,但輜重和糧草由石柱宣撫司承辦,千里迢迢的穿三峽、過荊江抵達揚子江,然後進運河抵達京師,一路之遙遠想想都讓人頭疼。
「艄公,還有多久抵達夷陵?」楊夢選早就在船上呆得不耐煩,不停詢問到達夷陵的時間。上了陸,可以睡個好覺,甚至有美人相陪,沒有人不嚮往的。
「報告將軍,下午申時便可抵達夷陵!」艄公說完,也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他們這些船工只負責將白桿兵和補給運送到夷陵,到了夷陵就可以返回石柱,由楊夢選在夷陵持令命夷陵千戶所負責下一步的船隻和船工。
這個回答讓楊夢選精神大振,上次路過夷陵還是天啟二年,當時楊夢選從渾河之戰中撿了一條命,升任游擊將軍,返回石柱時在夷陵停留了半個月,夷陵繁華的市井和熱情的娼ji讓他思念不已。
夷陵千戶所千戶白景周早就接到了命令,令他在夷陵準備船隻和船工,協助楊夢選運送補給。這個命令急壞了白景周,船隻不是問題,千戶所就有,但船工可是大問題。現在由於林純鴻大肆擴張長江輸運,稍微懂點cao船的師傅幾乎全部成了他的雇工,白景周根本就找不到合適的船工。白景周持著公文找彭新,結果被彭新以船工都在百里洲為由頂了回來。這讓白景周尤其氣憤,他親眼看見夷陵貨棧的碼頭上來來往往的全是船隻,如何會缺了船工?
思來思去,白景周突然一聲怪叫,「奶奶的,笨到姥姥家了。狗日的,老子讓楊夢選去對付林純鴻啊!」
白景周想通此點,只覺得心中暢快無比,將這段時間的鬱悶一掃而空。他立即準備了大量的程儀和禮品,力圖禍水東移。
哪想到,楊夢選顯然對程儀看不上眼,也沒有給白景周半點面子,他瞪著半跪在眼前的白景周,猛拍桌子說道:「榆關的將士們都在拚命,如果因為你辦事不力,吃不上飯,穿不上冬衣,你該當何罪?」
白景周嚇得渾身顫抖,由半跪改為全跪,伏頭說道:「將軍還請息怒,實乃那林純鴻太過囂張,掌握了所有的船工,並且持械將下官打傷,下官是沒辦法啊!」
楊夢選最看不上這些混吃等死的衛所官兵,他鼻子一哼,威脅道:「老子不管你什麼理由,三天後老子的隊伍要是不能出發,唯你是問!你滾吧,少在這裡礙老子的眼!」
白景周都不知道是怎麼退出來的,他臉色慘白,深恨林純鴻,在自己的書房裡轉了半天圈,突然吼道:「娘的,老子這次讓你不得好死!」說完,立即命下人把自己珍藏已久的上好倭刀給楊夢選送去,又拿出一百兩銀子令下人到chun香樓預訂崔玉兒陪客。崔玉兒追捧者雲集,預訂也需要大量的現銀。
楊夢選收到倭刀後,愛不釋手,果斷笑納,並答應了晚宴的請求。
楊夢選自從見到崔玉兒後,眼神便沒有離開崔玉兒半刻,完全忘記了喝酒,也把白景周忘在了一邊。白景周見事情辦妥,找了個由頭,尋其他姑娘快活去了,把楊夢選和崔玉兒獨自留在了雅間。
在楊夢選的眼中,什麼唱曲什麼踢蹴鞠什麼彈琴都是浮雲,唯一能吸引他的便是崔玉兒曼妙的身軀和姣好的面容,幾杯酒下肚便摟著崔玉兒胡言亂語:「小美人兒,跟著將軍,吃香的喝辣的,保證讓你什麼都不缺。」
這樣的場面崔玉兒應付自如,崔玉兒嬌聲道:「將軍的美人兒多得去了,那裡缺了小女子啊,只怕轉手就把小女子給冷落一邊了。」說完,還不忘把楊夢選的右手從肩頭拿下。
崔玉兒如銀鈴般的甜聲蜜語更是讓楊夢選上火,右手轉眼又開始撫摸崔玉兒的頭釵,發誓道:「小狐狸精該要迷死多少男人?將軍我怎麼捨得冷落你呢?」
說完,右手探入崔玉兒白膩的頸部,輕輕的撫摸,崔玉兒沒事人一般,緩緩站起,拿起酒壺,倒滿一杯酒,伸到楊夢選嘴邊,柔聲道:「將軍喝了這杯酒,小女子便信了將軍的話!」
楊夢選大喜,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摟住崔玉兒的腰,把嘴湊在崔玉兒的耳邊說道:「怎麼樣啊?小美人兒可信了我的話?」
崔玉兒見楊夢選酒下肚,居然還神志清醒,心中暗暗叫苦,平常這樣的人三下兩下就被她找各種理由灌醉,她便完成了任務,現在這個傢伙酒量驚人啊!崔玉兒收攝了心神,雙手抓住楊夢選的右手,輕輕的摩挲,以免他進一步探手入懷。
崔玉兒的摩挲不僅沒有阻止楊夢選下流的舉動,反而激起了他的雄性激素,他站起來,將崔玉兒攔腰抱起,放在了自己的懷中,就想進一步深入,但也忍不住踉蹌了幾步。崔玉兒這才放心下來,轉頭過去,用自己的玉手撫摸著楊夢選的臉,說道:「將軍可知道,媽媽說了,不出三千兩銀子不讓我出門咧!」
「哈哈,三千兩銀子就想留住小美人兒?老子明天就拿三千兩銀子找那個老不死的!」
崔玉兒的頭搖得如撥浪鼓似的,表示不信。
楊夢選的男人自尊心受到了輕視,放下崔玉兒,忙著賭咒發誓。
崔玉兒依舊搖頭,說道:「以前很多男人都這樣,結果第二天就沒了影!」說完就拿起了酒杯。
楊夢選搶過酒杯,自己斟滿了,說道:「是不是喝下這杯酒你就信了?」
崔玉兒自己也拿著另一個酒杯,放在唇邊咪了一口,也不說話,只用哀怨的眼神瞅著楊夢選。
楊夢選二話不說,一口幹掉,結結巴巴的說道:「這下……你……你……信了?」說完,酒杯拿捏不穩,匡噹一聲摔得粉碎,自己也忍不住狂吐起來。
崔玉兒連忙上前,用自己的小粉拳幫楊夢選捶背,並扶著楊夢選在椅子上坐下來,柔聲說道:「將軍醉了,先歇息會兒呢。」
楊夢選一下子趴在桌子上,呼呼的進入了夢鄉。崔玉兒搖了幾下,見楊夢選真的睡著,方開始整理被楊夢選弄亂的衣服和頭釵,斜著眼睛看了看楊夢選,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哎,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啊!」說完,便出門而去。至於楊夢選,自然有其他的人服侍。
第二日申時,楊夢選帶著二十個親衛,殺氣騰騰的往夷陵貨棧而去。剛抵達貨棧碼頭,便驚擾得雞飛狗跳,一片混亂,楊夢選從刀鞘拔出朴刀,斜向上舉著,大聲吼道:「奉上命,徵調船隻和船工,所有人等不得妄動,否則格殺勿論!」
說完,便令親衛上船驅趕船工上岸集合。親衛如猿猴一般跳上船,拿著小花槍逼著每個船工上岸。一個船工見勢頭不對,慌忙解開纜繩,準備離開碼頭。楊夢選喝道:「如有逃跑者就地格殺!」
話音剛落,就聽見尖利的破空之聲傳來,一隻弓箭向那船工飛去,正中船工咽喉,船工慘叫一聲,翻身落水,眼見不能活了。楊夢選看也不看落水的船工,下令道:「押送這些船工回營,好好看管,留下十人,看管船隻!」
說完,帶著一幫垂頭喪氣嚇破了膽的船工徑直離去。
待彭新接到消息,忙和周世亮帶著三十名護衛隊趕來,見楊夢選已經離去,便喝令十名白桿兵交出船隻。白桿兵根本不把三十多人放在眼裡,十人手持白桿和弓箭組成了一個三角陣,警惕周世亮等人。
周世亮大怒,命令護衛隊結陣壓上去。只見護衛隊迅速結成方陣,一部分人持著長槍,一部分人拿著刀盾,緩緩的向白桿兵壓去,氣氛非常壓抑,讓人感到無形的壓力。
白桿兵絲毫不見慌亂,其中一人揮了揮手,幾隻箭支便向護衛隊飛來,雖然被刀盾手隔開,卻把護衛隊驚了一身冷汗。周世亮馬上命令提高衝擊速度,護衛隊一步步的加快了速度,這期間,終於有兩人中箭倒地,發出一聲聲的悶哼。護衛隊的隊形絲毫未受影響,速度越來越快。
兩隻隊伍還隔著二十來步,又見白桿兵中的那個傢伙將手臂向下壓了壓,白桿兵齊聲吶喊,挺著白桿加速向護衛隊衝來,十人衝鋒的氣勢絲毫不比三十人的護衛隊差。
一瞬間,白桿兵三角陣的箭頭便對上了護衛隊的長槍手,長槍手眼疾手快,縮回長槍,狠狠的向箭頭紮去。箭頭持緊白桿,用力格開長槍,然後反手用勁,白桿居然彎折過來,回彈的力道相當猛烈,槍頭便刺中了護衛隊的長槍手的胳膊。長槍手大吼,縮回長槍試圖再戰,箭頭再也沒有給他機會,一槍刺中他的腹部,長槍手捂著肚子,緩緩向地上倒去。旁邊的兩個刀盾手兵器太短,救援不及,怒吼著向箭頭攻去,但箭頭旁邊的白桿兵擋住了他們進攻的線路,以長對短,刀盾手豈是他們的對手,轉眼之間便血流沙場。
白桿兵的箭頭是軍中武藝最為高強作戰最為勇猛的戰士,他越戰越勇,將當面之護衛隊逼得手忙腳亂。周世亮憤怒的發現,他的三十人護衛隊居然擋不住十人的白桿兵,在白桿兵的逼迫下,不僅折損了不少人手,還一步步的後退。
周世亮到底還算冷靜,連忙令護衛隊邊戰邊退。白桿兵見護衛隊撤了,也不追趕,只是調整了一下隊形,默默的盯著護衛隊後退。待護衛隊退遠,便轉頭向碼頭而去。周世亮又氣又急,只好令護衛隊帶回傷員和屍體,回到貨棧謹守,馬上向周望匯報。這一戰傷了八個兄弟,更有三個兄弟戰死,讓周世亮一口悶氣無法發洩。
枝江縣城貨棧。
林純鴻正看著工人們忙忙碌碌的建造貨棧,這個貨棧規模直追荊州和夷陵貨棧的規模,按照林純鴻的設想,枝江的貨棧將往棉花、棉布和糧食大宗交易的方向發展。枝江是個好地方,地處夷陵和荊州之間,並且北接當陽,南隔百里洲與公安縣隔河相望,水陸運輸都比較方便。
在大老闆的注視下,工人們熱情高漲,一根根木頭被豎起來,一車車三合土倒在了路基上,就連打夯的漢子們的號子也喊得震天響,直衝雲霄。
用三合土修路也顯得太奢侈,沙子和黏土都好解決,遍地都是,但燒製石灰可是耗費不少,林純鴻也就是準備在貨棧裡面的路採用三合土,為此還在隔河巖建立石灰窯,燒製石灰。不過算算賬,用三合土修路總比鋪青磚便宜,那青磚雖然適合人行走,但不適合載重的車輛,要不了幾天,青磚便碎裂了。
貨棧的建造受到了包哲東和譚傑希的一致支持,因為林純鴻承諾,他們擁有優先湊份子的權利。一些富戶也整日的在貨棧周圍打轉,詢問貨棧什麼時候公開湊份子,期望也弄一個優先權。
枝江貨棧的建設如火如荼時,林純鴻接到周鳳的通報。原來崔玉兒告訴周鳳,白景周最近好像和一個游擊將軍準備強行徵調在夷陵的船隻和船工。
林純鴻剛看完周鳳的信,忽見周望急匆匆的趕過來,一見林純鴻就說道:「楊夢選游擊搶了夷陵的船隻和船工,還殺了四個護衛隊員。」說完,將一紙行文遞給林純鴻。
林純鴻大驚,接過行文仔細看起來,怒火在胸中不停地醞釀。正看著,張兆也從宜都趕過來,匯報的也是此事。林純鴻越來越怒,一拳狠狠揍在桌子上,桌子上的茶杯丁丁當當一陣亂想。他咬牙切齒的說道:「白桿兵欺人太甚!」
「決不能這麼放過楊夢選,做了這個直娘賊!」張兆一字一句的說道。
「拿什麼做了他?五百個白桿兵,我們無論如何也打不過的,再說他們手裡有公文,佔著理,弄不好,咱們可就萬劫不復了!」周望冷靜的分析道。
「要做了他也容易,他們不是搶了船嗎?陸上咱們拿他沒辦法,到了水上定讓他到水裡喂王八!」張兆不脫水賊本色,充分的考慮到自己的優勢。
周望說道:「不妥不妥,楊夢選可是朝廷游擊,後面更是站著秦柱國,後事可不好處理。」
……
林純鴻愣在那裡,任由周望和張兆爭論。他可是早就聽說了白桿兵的赫赫威名,沒想到白桿兵在夷陵的第一個殺威棒就落在了他的頭上。做掉楊夢選不難,朝廷會有什麼反應?秦柱國會有什麼反應?但是任由楊夢選和白景周這麼欺負,這口氣可不好嚥下去!這將嚴重的打擊林氏集團的聲望,給以後的生意帶來不利影響。
緊接著,彭新用行文報告,楊夢選不僅搶走了船隻,順帶著將船隻裡的貨物也搶掠一空。
周望和張兆本以為林純鴻會更憤怒,沒想到林純鴻長舒了一口氣,說道:「楊夢選搶*劫了貨物,這個官司打到崇禎老兒那裡也不怕了,張兆,好好計劃一番,咱們就在長江上出了這口惡氣!」
定了這個基調,三人進入密室,細細的商討如何將此事了斷,可以斷定的是,長江上將風起雲湧,yu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