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義首先趕到了百里洲,林純鴻立即令王義率領精幹人馬前往荊州,探聽惠王府動向,重點打探陳賀和付家和手頭現銀。王義地痞出身,對人情世故瞭解甚深,倒也適合做這事。
兩天後,張兆、鄭天成趕到百里洲。林純鴻一見自己的左膀右臂到來,十分開心,馬上帶著周望、盧詩源、李承宗和李崇德等人至沙灘上縱馬。林純鴻現在很喜歡在江邊策馬奔騰,享受那種風馳電騁的感覺。夏日的傍晚依然很熱,但江邊仍然有許多人在那裡拿著捲尺和標桿忙碌,他們在測量修江堤的位置。
待得馳騁一陣,一行人放慢馬速,邊走邊聊。鄭天成迫不及待的匯報道:「大人,這樣下去不行啊,我算了一下,上月我們的支出是一萬八千四百兩銀子,停止木材買賣後,收入才一萬一千五百八十兩銀子,一月虧空將近七千兩銀子!」
「照這樣下去,我們不就虧沒了?」李叔擔憂道。
林純鴻在心裡默算了一下,說道:「一月虧空七千兩,下面的幾個月會虧得更厲害,按一月一萬兩算,我們撐不過一年。」
「現在關鍵是陳賀和付家和能不能撐過一年,只要他們撐不過去,我們就沒事。」盧詩源對陳賀和付家和降價售賣木材的行為深惡痛絕,他知道這樣下去是兩敗俱傷。
周望等人聽了林純鴻說能撐一年,反而把前期的擔心放下了,一年時間,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林純鴻說道:「荊州貨棧就等著開張了,本來計劃有了荊州貨棧,可以勉強做到收支平衡,沒想到惠王府提前把那塊我們相中的地購買了。你們現在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李崇德早就在思考這個問題,回道:「無非就是開源節流四字。源現在不好開,節流比較容易點,現在從這個著手。」
「節流,節哪一塊呢?」
「修江堤的事情可以先放放,木材處理也可以先放放,土人那裡也可以先停止收購木材,造船場也可以先停下來,那裡的幾個工匠看了就讓我生氣。」李承宗一副急脾氣,馬上說道,不過這也說明他考慮這個問題很久了。
張兆一聽李承宗對工匠不滿,不由得有點慚愧,畢竟這些工匠是他找來的。他雙手一攤,說道:「湖廣也沒什麼好的造船匠,目前也只能找到這些了。」
林純鴻倒是知道這點,說道:「工匠都被朝廷控著呢,招不到也很正常。修江堤的確可以先停下來,造船場現在活不多,也可以先停著。但木材處理花不了多少銀子,不用停了。土人那邊還得繼續,否則夷陵貨棧的日子就難過了。」
「這樣每月最多也就節省個一千多兩銀子,不能解決問題。」鄭天成默算的能力很強,馬上說道。
林純鴻一甩馬鞭,高頭大馬馬上竄出人群,突出在前,他說道:「我想找陳賀他們談談,把木材的最低價定一個,再商談一下兩家每月銷售多少木材,給個規矩,免得兩家受損。」
這個建議遭到了大伙的一致反對,認為這樣無異於與虎謀皮。
林純鴻笑道:「我當然知道是與虎謀皮,談談是假,麻痺兩人才是真。」
「麻痺陳賀和付家和?」眾皆疑惑不已。
「我們去談,就會讓兩人誤認為我們撐不下去了,不會搞一些亂七八糟的手段。惠王府畢竟可以直達天聽,隨便上個折子,就夠我們難受的。」林純鴻解釋道。
眾皆歎服。
節流效果不好,大伙又商討開源的辦法,商議來商議去,最終決定在岳州先開一家簡易的貨棧,就是那種投資最省,來錢最快的那種。岳州扼湘江口,不用想就知道前景廣闊。但至於派誰去任總管,大伙又遇到了難題。
林純鴻不停的撓頭,說道:「哎,我怎麼這麼缺人啊,本來荊州貨棧的總管都還沒有定,現在又有一個岳州貨棧,怎麼辦?世人都認為買賣是賤業,稍有其他出路都不願意幹。」
大伙聽林純鴻這麼說,都含著笑看著李崇德。李崇德面不改色心不跳,說道:「此言差矣,大戶人家買賣做得風生水起,只不過沒有親自出馬,掛在家人底下而已。現在的那幫鄉紳,口裡說著君子不言利,實際上他們算得可jing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鄭天成嬉笑道:「這話等於白說,還是找不到人。大哥,我看不如這樣,就讓嫂子去管夷陵貨棧,讓紹叔去岳陽。」
周望一聽,馬上堅決反對:「大閨女的,出來做事如何方便?拋頭露面是小事,誤了生意事情就大了。我看還不如讓王二任總管,這傢伙現在也長進了,自己也能寫一些請示了。」
「王二另有重任,就讓周鳳暫時管著夷陵貨棧吧,她也輕車熟路。」林純鴻下了決定,眾人不再反對。
隨後,張兆又說起轉運上的一些問題,說穿了就是統籌管理的一些問題,比如如何運輸最節省時間,如何運輸最節省人力……張兆在接手轉運事務,被這些問題弄得一頭霧水,找了幾個人幫忙,還是弄得效率低下,只好求救林純鴻。林純鴻知道這涉及到物流管理等相當專業的知識,不是拍腦袋想想就能解決的。於是他笑著指著李崇德說道:「秀才公,你又要忙一段時間了,這些問題你和張兆盡可能的琢磨,不要怕虧錢,解決了對我們以後可是善莫大焉。這段時間你就到轉運那裡協助張兆吧。」
李崇德心喜不已,對一個做學問的人而言,發現了新問題就有一股衝動去解決,更何況有現成的環境供他潑墨。他只提了一點,說現在人手不夠,需要幾個幫忙的。
林純鴻哀歎道:「我怎麼這麼缺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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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州城陳賀家。
陳賀身著薄如紗的絲綢,躺在園林的亭子下納涼,旁邊還有一美婢正在搖扇。他閉著一雙眼睛,似睡非睡,正在養神。雖然洪武爺規定商人不准著絲綢,但這個規矩早就形同虛設了。況且陳賀還有一個身份便是惠王府典膳。正如林純鴻一般,他的主業是商人,典史乃副業,但當他出去晃蕩的時候,身份從來就是典史,而不是什麼林老闆。
忽有家僕報,有人下請帖。陳賀接過來一看,原來是林純鴻,約他明日晚至荊州金九龍酒樓赴宴。陳賀臉上露出了笑意:怎麼?撐不住了?現在來求饒?他立即決定赴宴,他想看看林純鴻伏在他腳下搖尾乞憐的熊樣。
「去,出去告訴送信的人,本老爺明日準時赴宴!」
「諾!」家人退出。
陳賀越想越得意,忍不住在涼椅上晃蕩起來,口中還哼起來小曲。但這小曲哼得實在難聽,讓經過嚴格訓練的美婢都忍不住皺了皺眉。
第二日晚,陳賀帶著一僕從便至金九龍酒樓,雅間裡林純鴻、鄭天成和小戴子早已等候多時,而張道涵和付家和則剛剛趕到。陳賀一進雅間,便兩眼四顧,一副至高無上的模樣,讓林純鴻暗自好笑。
互相寒暄後,酒水菜餚如流水般上來,更加上幾人身邊的鶯鶯燕燕,氣氛相當活躍。男人們碰到一起,不是談女人就是所謂的朝廷大事,幾人都說一些激奮之話,滿口都是「如果是我,我將如何」等言語。
一時之間籌光交錯,雅間裡響起了一陣陣的勸酒之聲。酒過半酣,林純鴻說道:「陳老闆和付老闆縱橫商場多年,實乃我輩的典範。」
「哪裡哪裡,這些還不是跟著林老弟學的?說到林老弟,真真叫人佩服,掙錢如玩沙子。」
林純鴻說道:「小弟想和陳老闆、付老闆合作,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陳賀和付家和一聽,暗自警覺,陳賀問道:「不知林老弟想如何合作?」
林純鴻直接說道:「我想和兩位商量個木材銷售最低價,再商量一下每家一個月能伐多少木。」
陳賀和付家和一聽,心裡得意非常,這林純鴻果然撐不住了,現在求到自己身上了。付家和下意識的就要拒絕,結果被林純鴻堵住,林純鴻說道:「兩位先別忙著拒絕,先聽聽小弟說說合作的好處。」
「林老弟請說,我們洗耳恭聽。」
「首先就是定最低價。現在木材售賣相當混亂,一根三尺徑的上等楠木,現在只賣十兩銀子,大夥一看,木材正在下跌,一直等著跌得更厲害,本來想買木頭的,結果就不買了。我們定個最低價,當然要比現在高,大伙瞧著木材價格又上去了,就會繼續購買。這樣就會改變現在木材賣不出去的局面。」
陳賀和付家和暗自點頭,心裡想如果我們吃不下你,當然會這樣幹,但現在眼見著你死定了,肯定吃定你了,誰還和你商討什麼最低價?
林純鴻接著說道:「至於規定每家一個月伐多少木,則需要根據目前湖廣能夠售賣多少木材而定。定了之後,就可以避免木材滯銷,價格也就穩定了,對我們而言,就可以避免大的風險。至於我們各佔多少份額,這個可以商議。」
「這兩條倒是個法子,林老弟著實讓人佩服,能想得這麼遠,但林老弟也要看到我們的困難,我和付老闆也是家大業大的,如果限制伐木量的話,我們一大家子如何養活?」陳賀早就和付家和通了氣,定了基調,現在便表態了。
小戴子聽了他們的推脫之詞,便生氣道:「你們非要這樣鬥下去,到時候你們可千萬別後悔!」
陳賀哈哈大笑,道:「林老弟,一個月的支出就將近兩萬兩銀子,木材賣不出去,到底死的是誰,這不很清楚嗎?」
林純鴻大吃一驚,和鄭天成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暗自揣摩到底誰把自己的底給洩露出去了?
陳賀和付家和見了林純鴻等人的臉色,冷笑道:「林老弟,我們這裡正缺人,混不下去了,我們給你保留一個總管的位置,咱們後會有期!」說完便扔下林純鴻等人揚長而去。
陳賀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揣摩林純鴻剛才定的兩條方案,越想越覺得有理,對林純鴻的才智也暗自佩服,暗思如果林純鴻混不下去了,該如何將此人籠絡到麾下。想了想,又覺得林純鴻志大才疏,明明自己快完蛋了,還想著和自己達成協議。可惜啊可惜,如果我們實力差不多,我們完全可以合作,但是現在你是雞蛋,我是石頭,如何合作?陳賀越想越得意,坐在轎子裡彷彿找到了騰雲駕霧的感覺。
林純鴻一回百里洲,便嚴令所有的貨棧、伐木隊以及轉運隊嚴查近期活動詭異之人。不出三日,便把滕余浩給揪了出來,原來滕余浩尋思林純鴻快不行了,行動就有點放肆,留下了不少痕跡,被郭銘彥順利的查出。
林純鴻看著被護衛隊員押進來的滕余浩,心裡在滴血。滕余浩洩露了一些不該洩露的東西,雖然影響了林純鴻的事業,但不至於讓林純鴻難受。林純鴻主要傷心於自己又少了一個得力助手,現在自己正缺人啊。
「為何要背叛我?」林純鴻心痛無比,言語間不免有點氣勢不足。
「大人不要說得這麼難聽!我不是背叛,只不過是為自己打算而已。」滕余浩囂張的態度激怒了周望等人,紛紛喝罵。護衛隊員也一腳向滕余浩的膝蓋處踢去,喝令他跪下。
這些舉動令滕余浩更加激動,他罵道:「林純鴻,你也死定了,現在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老子這些年每天拚死拚活的幹,結果每月工錢才二十多兩,你對人太刻薄了!」
「二十多兩你還嫌少啊?也不想想你他娘的以前在碼頭上扛活連肚子都混不飽!巡檢大人帶著你發財,你個白眼狼還嫌不夠!你老母以前到處撿垃圾,現在都穿絲綢了,還有人服侍,是誰讓你過上這樣的日子的。你這個狗日的忘了本!」李承宗與滕余浩以前就認識,對滕余浩的過去一清二楚,忍不住上前踢了他一腳,罵道。
林純鴻聽了滕余浩的罵,心裡也猶如打翻了五味瓶。原來他任命的管理人才對工錢早就不滿了,現在只有滕余浩有機會說出來,別人是怎麼想的?肯定或多或少都有這個想法吧。看來現在的工錢結算方法留不住人了,遲早會出問題。
李承宗提到滕余浩的老母,多多少少讓滕余浩安靜下來,尋思著林純鴻將如何處置他,估計這次難逃一命了,自己死了,老母怎麼辦?
林純鴻見滕余浩面露擔憂之色,平靜的說道:「兄弟們對我有意見,可以直接提出,何必採用人所不齒的方式呢?我林純鴻自問也不是聽不進去建議的人。你想到陳賀那裡去,我也不留你,至於你說我死定了,這個結論下得太早,鹿死誰手還未定呢。」
頓了頓,林純鴻突然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嘲弄:「滕余浩啊滕余浩,你口口聲聲嫌一月二十多兩銀子少,我看你根本不值二十兩,連我的實力都看不清楚,還擺什麼心高氣傲的譜,幼稚!」
說完,林純鴻湊近滕余浩的面孔,冷聲道:「我告訴你,陳賀非完蛋不可!你也不看看,荊江掌握在誰的手中!」
滕余浩一下子目瞪口呆,旋即感到後悔不已,自己怎麼忘了張兆那群凶神惡煞!他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看著滕余浩後悔的表情,林純鴻暗思道:「這廝有才能,目前還有可用之處,暫時不宜重處。」於是,他冷冷說道:「起來說話吧,按照李秀才定的規矩,洩露秘密者罰銀三百兩,驅趕出隊伍,你現在有什麼意見?」
滕余浩一聽,才想起李秀才定了這個規矩,當初自己瞅了一眼就扔進了櫃中。他沒想到林純鴻對下面的人這麼寬厚,自己剛才都做好丟命的打算了。回頭一想,他對林純鴻萬事都有規矩的做法認識更加深刻,又有點捨不得離開這個隊伍。林純鴻見他躊躇不答,說道:「交了罰銀後你就走吧!」
滕余浩放聲大哭,邊哭便道:「求典史大人留下我,是我對不起兄弟們,就是大人安排我去伐木,我也沒有意見,別讓我離開。」
「李秀才定的規矩中還有一條,受驅離隊伍處罰的人若有重大功勞,可以免除處罰,你想想你可以立什麼功勞?」
滕余浩一時也想不出自己可以立什麼功勞,沉默著。
林純鴻接著說道:「如果你不想走,你還是暫任隊長之職,繼續和付家和聯絡,不過呢,我要你透露什麼,你便透露什麼。至於我們這裡的事情,萬不可再講!」
滕余浩沒想到立功的方式這麼簡單,忙滿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