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終結之章(5)
「嗯……」安心的將頭埋進他的胸膛，軒兒微笑著閉上眼睛。
夜晚的陵寢，安靜的就像死神到來前夕的宴會，天空中那一輪殘月是如此的耀眼，清藍色的光芒照耀著這片千瘡百孔的大地，幾近，破碎成哀。
軒兒唇角的笑容亦如這細碎的月澤般，美得那般不真切，彷彿，揮手輕觸，便會轟然粉碎。她的氣息是那般微弱，好似已然停止了呼吸般，若非那一下一下的心跳聲提醒著他，他一定會以為……她已經離開。
「政，到了沒？」艱難的開口，每說一個字，好像要將全身氣力耗盡。
極限了，已經到極限了，她無法再操控這具身子，她的意識，快要扛不住了……
「到了，軒兒，就快到了，你睜開眼睛，別再睡了，今晚的夜色，好美。」美到讓他絕望，他知道，上天給的時間，幾近虛無了，他就快要，失去她了……
如果說這是對他殘暴的罪孽，所進行的懲罰，為何，要將她帶走？上天何時仁慈過，為何還要殘忍到讓他痛不欲生的地步？！
「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纖弱的雙手抵上他的胸膛，軒兒微微掙扎道，臉上的表情安靜平和，彷彿，沒有絲毫的痛苦。
「我想，就這樣抱著你。」他沒有放開她，反而，擁的更緊，卻又小心翼翼的控制著力道，生怕弄疼了她。
聲調瘖啞且滿含淒楚，舉目遙望著歡騰喜氣的咸陽城，相對比下，更突顯出他的落寞與哀傷。
刺骨的秋風吹過，打疼了他強裝的笑臉，緊抱著她的雙手，劇烈的顫抖了一下，她輕的就像一隻隨時會翩飛的蝴蝶，透明升空的氣泡，讓他即便狠狠抱在懷中，也沒有分毫的安全感。
然而，他推想的沒有錯，軒兒的意識，已經到了極限了。
仿若一抹純白色的紙鳶飄忽而出，軒兒只覺得身子輕盈到了極點，她從來，就不曾這般，輕鬆過。
嬴政凝望著眼前懸浮半空的靈魂，那張令他極端陌生卻又無比心疼的臉，藍紫色的雪眸，海藻般的青絲，半帶著安靜且憂傷的臉龐，笑容明媚，如同黑暗中傲然盛放的白色聖西蘭。
心口處瞬時一陣刺裂裂的悸痛，他知道，這張臉的主人名字，叫做西念。但是，在他的心裡，她只是韓軒兒，只是他愛進骨子裡的韓軒兒！
「政，被我嚇到了嗎？」軒兒輕笑著，已然無法觸碰到他肌膚的手，漫出細碎的光澤，緩緩從他的臉皮撫過。可是，她已經碰不到他了，連一絲一毫，都碰不到了。
視線偏移，嬴政懷中的韓軒兒，表情嬌弱且惹人愛憐，彷如一個瑰麗的隨時都會破滅的夢境。這樣的女子，才是天生用來疼的。
她自嘲的笑笑，收回了手，突地對上他漆黑的眸子，裡面氤氳的水霧，騰時令她驚詫萬分。緊接著，一顆一顆比黑鑽還閃亮的液體，嗖嗖的滑落，狠狠打疼了她的心。
「韓軒兒，你這個自私的瘋女人，你怎麼捨得離開我？你怎麼捨得——！！回來，回來啊——！！」聲音近乎哽咽，他不住的懇求嘶吼道，絲毫不顧那一顆顆滾燙焦灼的液體，打疼他的臉龐。
「政，一切，該結束了……我們微笑著，告別，好不好？」軒兒一次次的伸出手，想要拭去他眼角的淚水，卻一次次的穿空，終究，她再也無法碰觸他了。
從來不曾見過嬴政落淚，原來，竟是這般叫她心痛，如萬針椎骨，萬箭穿心，肝膽俱裂，鮮血淋漓。
「不好，不好——！韓軒兒，乖啊，聽話啊，不要離開我，再回到這個身體裡面，你不是說，要替我生下這孩子嗎？那麼，你回來，回來啊——！」每說一句，都像是在將他的骨肉，一片一片的凌遲。
這個瘋女人，這個殘忍的瘋女人，什麼微笑著告別？虧她說的出口！
「政，你看這個。」軒兒幾乎是飄蕩在空中，緩緩落到一株小小的幼苗旁，對著他，溫婉的笑著，繼續說道。
「這棵樹，是當日離開陵寢前，我親手栽種的。名為，輪迴……」
「不是還有一天嗎？不是還有一天時間嗎？該死的，為什麼老天爺連這麼點時間都還要吝嗇！韓軒兒，我不要什麼輪迴！我只要現在，我只要此生與你執手共渡！」他奔過去，想要像前面那樣一把將她攬進懷中，卻，生生的從她身子穿過，脊背，瞬間躥升出錐骨的涼意。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軒兒，告訴我，這只是你開的一個玩笑，只是一個玩笑！」嬴政難以置信的望著自己的雙手，他的的確確，碰不到她了。
「為什麼？為什麼那個時候你已經猜到會有今日，卻不告訴我！如果你告訴我，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日子！如果你告訴我，我就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去守那該死的殘月城！軒兒，我的韓軒兒——你好殘忍，你好殘忍——！」
大顆大顆的淚水，嗖嗖的下落，卻無法宣洩他心中哪怕一絲一毫的痛苦，嬴政如同受了傷的幼獸般嘶吼，黑眸之中，溢滿了深深的絕望和痛苦。
為什麼，他一直像個傻子般被蒙在鼓裡，直到現在，才發現，已經晚了……
「政，不要難過，看你難過，我的心，好痛……」軒兒用手緊捂著胸口，努力想要保持那絢爛明媚的笑容，唇角，卻沉重的有如掛上了千斤巨鼎。
「心？你心痛？！那我呢！你自私的捨棄了我！韓軒兒，我比你痛上何止千萬倍！不要離開我，不准離開我，如果你離開，我就滅掉楚國，殺死楚澈！我還要殺掉韓沉堯！讓你心痛，讓你留下！」十指緊攥成拳，指關節處慘白的厲害，在她看來，卻只是個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在無賴的哭鬧著。
軒兒輕輕搖了搖頭，篤定的反駁道。
「你不會……」如果你要殺，就不會眼睜睜看我送走楚澈，沒有做出任何動作。
「我會！我絕對會！如果你離開，所有關心你的人，我要全部殺死——！我要你為他們難受，我要你後悔離開我——！」彼時的嬴政，全然陷入癲狂，彷如一座躁動的活火山，滾燙的岩漿肆湧，將整片大地熔成了赤紅色。
「政，你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殘忍，如若不然，你不會容忍趙太后那麼多次。」因為善良而受到欺負的人，往往喜歡將強勢的一面暴露出來，表面上似乎殘忍而血腥，實際上，心會跟著受到無盡的折磨。
「如果你離開，我會比修羅還要殘忍千倍！韓軒兒……不要走……留下來，陪我，哪怕再多一天……？」看到了她眸中的失落，嬴政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控，語氣，瞬間軟了下來，苦苦的懇求道。
他絲毫不顧此刻的自己有多麼的狼狽，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無論如何，都要把她留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惜，我現在，已經無法握住你的手了。這棵輪迴樹，代表著，我永遠會在此守護你，不離不棄，至死不休！」後八個字，軒兒刻意加重了語氣，纖弱的小手輕撫上枝幹，秋風蕭瑟，光禿禿的枝幹上連一片葉子都沒有。
但是，來年的春天，輪迴樹會抽出新的枝條，生出枝葉，代替我，守護你。
千年一輪迴，如果，真如櫻修夜所言，那麼，待她消失之後，西念與他的故事，便會開始吧……
「你握不住，便由我來，只要你在我身邊。軒兒，一切都無所謂，你堅持了那麼久，陪了我那麼久，為何這最關鍵的時候，你要說堅持不了了，你要說不陪我了？！」嬴政執拗的像個孩子，漆黑的眸中閃動著幼獸般的光芒，死死的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天邊，隱約可見一線微弱的白光，那是太陽，冉生的徵兆。
換言之，當第一縷陽光照到她身上，就意味著，她所有的一切，將就此畫上句號。
軒兒靜靜的凝望著躺在一邊安然沉睡的韓國軒公主，此時此刻，她的心中百種滋味橫生，撕心裂肺的劇痛過後是漫天的平靜，靜的讓她以為，自己不會再有任何的感覺。
不是我堅持不了了，不是我不陪你了，而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