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你心好狠(2)
偏偏是在這樣的情景下,進行最殘忍的訣別,無疑,是種莫大的諷刺。
吩咐白澤在原地等待,軒兒埋著細碎的步子緩緩前行,她知道,龍陽君就在前方,某一株柳樹下,凝神等待。
青衣如柳,美玉白冠,一如初見時那般,咖啡色的長髮籠上華美的月澤,似落了一宇宙的流星,璀璨耀眼。美得比女子還要妖冶,漂亮的臉蛋,若不是頸項間那凹凸的喉結,簡直叫人難以想像他竟是一名男子!完美精緻的五官彷彿上帝用黃金分割率算過般,微淡的笑容,好似地中海藍色的海風般,令人情不自禁的沉溺,無法自拔。
「龍陽君,好久不見……」軒兒率先開口,打破這份難耐的沉默,唇角勾著好看的淡笑,顯得隨意而從容,倒襯得他,愈發的侷促起來。
「小軒軒,你的眼睛,好了?」龍陽君雖然已打探到了消息,但親眼所見,仍是嚇了一跳。
凝神細望她姣好的容顏,月光的籠罩下,平添了三分景逸的韻味,如果說最初見到的韓軒兒,是嬌艷欲滴的紅果,那現在的她,就是一株嬌柔的扶柳,看似柔弱,實則萬般堅韌。
「眼睛已然痊癒,勞龍陽君掛心了。」
「小軒軒,你又忘了我的名字,真叫人傷心。」他咧嘴調笑,略帶著一股孩子般的頑皮,彷彿,他們還是如初見那般,笑笑鬧鬧,美好的近乎不食人間煙火。
他心中明知道,今夜這次相見,很有可能是永遠不見,亦還是咬牙寫下了那份邀約書,因為,他在賭,在賭他們曾經生死與共的時光,在賭,她的心對他,到底有幾分真情。
更害怕的,是她將那封寫了無數遍撕了無數遍又寫了無數遍的雪帕,棄之如敝屣。幸好,你還是來了……
「忘川,這個名字,我從來就沒有忘記。真的,很美的名字,很適合你。」軒兒刻意與他保持著幾步距離,不靠近,也不疏遠,月光將影子拉的好長,更襯得他們無形中,距離更遠了。
原諒我,龍陽君,這一次見面,無論如何,都必須做最後的了斷。
因為,我恐怕已經時日無多,相儒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痛苦的思念,倒不如一劍斬落,瀟瀟灑灑,了結一切。
「奈何橋,路迢迢,一步三里任逍遙。忘川河,千年捨,人面不識徒奈何。龍陽君,這便是你名字的緣由,塵世間的一切,於你而言,只是彼岸之花,鏡中水月,無謂輕重。」
「小軒軒,你怎麼突然說這麼感傷的話了?這可不像你啊——」龍陽君唇角調皮狡黠的笑容略有些掛不住了,漂亮的眸底隱藏著暗流洶湧,漫出沒有止盡的憂傷。只是,他的聲音聽上去仍然那麼歡暢,如同春分解凍了的泉水叮咚,水花飛舞。
「龍陽君,我今夜前來,便是將一切了結,而不是來陪你聊天回憶舊事。過去的始終都已經過去,而我們,活在當下。」
軒兒犀利平靜的話語,仿若一枚毒針,將他刻意營造出的祥和,無情的摧毀成灰燼。
「了結?你要如何了結?」他的笑容,再也強擠不出。決定見她之前,便設想過無數種場景,只是,獨獨缺了眼前這種,絕情,刺心,腐骨,嗜肺。
「這樣了結。」軒兒悄然褪下縛著青絲的髮帶,往半空中一揚,剎那間青絲曼舞,一陣耀目的金光若一萬個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璀璨而奪目,於黑夜之中,比最亮的星辰還要扎眼萬分。
只見一把全身金翼的利劍被軒兒緊握在手中,由於太過用力,指關節處泛著耀目的慘白,好似她雪白的小臉那般。
龍陽君只覺得心中一痛,像是被萬針齊扎般碎裂穿骨的疼。雙眼略略瞇起,似是難以相信他們之間,居然要用武器來了結。
韓軒兒,當真好狠的心!
「為何你可以面不改色的用劍指著我,連眼皮都不眨?為何你可以肆意凌遲我的心,連鮮血都不見?為何你要用這般狠厲的方式來了結一切,難道以前的生死與共,都是假的?我們歷經那轟轟烈烈的一切,都是假的?!」龍陽君聲調破碎的不成調子,漂亮的臉上滿是痛苦,望著她的眸中,那份刻意壓抑的憂傷再也無法限制,瞬間傾湧而出,若一發不可收拾的山洪般,滔滔翻滾。
此時此刻,他多想狠狠將她抱在懷中,狠狠的盯著她的眼睛,狠狠的剖開她的心,弄清楚,她為何能夠狠至如斯地步?
「沒有原因,我說過,那些已經過去,而時間還在繼續。」
要她怎麼說,要她怎麼解釋?生死與共,相儒以沫,並非只能是愛人之間,朋友,不也一樣嗎?
可是,這樣說的話,他應該會比現在還要憤怒一百倍。
「小軒軒,你是怪我發兵攻打秦國?可我與嬴政,二者只能活其一。當初你不惜自殘救我出來,這一生,我便認定了,所以,哪怕要粉身碎骨,我也要將你從那個暴君的手中救出來!」一番話,言辭懇切,皆出自肺腑。
聞言,她只是勾出淺淺的淡笑,搖搖頭,語調略帶譏諷。
「你錯了,換做任何人,我都會那麼做。你對我而言,並無任何特別之處。」
「撒謊!」他厲然打斷她貌似平靜的話,十指瞬間緊攥成拳,眸中的憂傷夾雜著翻滾的怒火。
「我沒有。」
「撒謊撒謊撒謊撒謊!小軒軒,你撒謊——!你撒謊——!!」龍陽君突地衝上去,任憑軒兒手中的軒轅劍緊握,像個瘋子般撞上去,仿若討不到糖吃的頑童。
「我沒有……」軒兒手一抖,並未用劍直刺進他的胸膛,那幾乎是反射性的動作,洩露了她此刻的強硬。
龍陽君臉上瞬時湧出一陣狂喜,雙手如八爪章魚般按在她瘦削的肩膀上,眸中的激動若繁亂的星辰般耀眼,興奮的一塌糊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小軒軒,你無法對我狠心,因為,我們曾經共渡過那麼多次生死。你就算用劍指向天下人,也不會指向我。」言語之中,似有一絲得意之色。
軒兒心中瞬時漫出一股苦澀,她無法狠心?倒不如說,是她沒有準備好。心這個東西,她韓軒兒,從來就不曾有過才對。共渡生死又如何?
命運將我們推至風口浪尖上,根本就無從躲避,龍陽君,這樣的情況下,你要怎麼辦?
「你錯了,我根本就沒有心,又何來狠心一說?」軒兒盡量使聲音聽上去冷漠如梭,沒有絲毫的溫度,怔然的對上他失望痛苦的雙眸,喉嚨裡像是堵了塊木核桃般,難受的指尖跟著碎碎麻麻的疼。
「為何,才一月不見,你便對我冷心至此?到底發生了什麼,小軒軒,告訴我啊——」破碎的音調含著顫抖,龍陽君俊逸的臉上寫滿了淒楚。
他灰暗黑白色的人生,是她給了他希望,是她讓他不想抱著遺憾離世,是她讓他有想努力活下去的勇氣。可是,在他為之拼上一切的時候,她卻說,要放棄了?要離開了?這叫他怎麼相信,叫他怎麼相信?!
「沒有理由,從你發兵攻秦的那一刻,我們,就注定不會再是朋友……」說完這句話,她聽見全身的經脈都跟著心臟緊縮,好像血管裡的氧氣在瞬間被剝離了那般,一寸寸的疼痛,凍結成冰。
那道哀傷痛苦的眼神盯得她心中發苦,舌尖彷彿吃多了柿子般,味覺幾近麻木。
「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你被那暴君囚禁?為他每日每日辛苦算計,小軒軒,你再怎麼強硬,再怎麼聰明,可你不是萬能的,也不是石頭做的!你有心,你只是把它藏起來了,不肯交給任何人。你知道嗎?在陵寢快要死的時候,我最遺憾的,就是沒有先他一步認識你,亦沒有先他一步陪在你身邊。」雙手仿若蔓籐般緊緊纏繞著她的肩,十指捏的那般緊,幾欲碎裂。
「可現在我活下來了,因為你的拚死相救,我這本死之人,活下來了!是你給了我想彌補遺憾的機會,但同樣是你,親口,幾乎要毀掉我的信念!我……真的不好嗎?」較之嬴政,到底哪一點不如?你可以為了他死心塌地,哪怕受盡百般委屈,也咬碎牙齒往肚子裡咽。
後半句,盡數在他期盼而焦灼的眸中傾訴而出,然而回應的,卻是她氤氳的水眸中,比千年寒川還要陰冷的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