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九死一生(3)
「別過來——！」厲然的喝斥震得軒兒止住了腳步，龍陽君慘白的笑著，純粹的讓人不忍與其對視。見軒兒停住，才降下聲調，繼續說道。
「這些血蟻，是這個墓中的第一道防線。沒有餵飽的話，等下可能就麻煩大了。」
「血蟻？」視線偏移，落到他手心緊攥的髮釵上，心臟，又是猛的揪起，疼的全身抽搐。他整隻手臂露在外面，上面佈滿了小小的血洞，無數只血蟻正奮力而貪婪的吸吮著這些美味，猙獰的連骨髓裡，都漫出涼意。
低下頭一看，她的腳邊亦圍繞著許多血蟻，可並未朝她發動攻擊，反而，全都往龍陽君湧去，如同一場可怕的黑色海嘯，咆哮著朝他傾湧而來。
軒兒連忙想要衝過去，卻驚詫的發現，她連移動半步都是奢望，對上龍陽君蒼白的近乎透明的笑，再對比他先前一番常態與自己說了那麼一堆奇奇怪怪的話。瞬間，她恍然大悟，驚得大罵。
「你瘋了——！趕緊解開我的束縛術，我的命由我自己決定，龍陽君，你這個蠢貨！誰准你擅自決定了？！」
「小軒軒，你又叫錯了，我是忘川。」每被咬一口，全身上下的經絡就斷一根，鮮血淋漓的痛楚就多一分，可他唇角的笑容，卻並未因此褪減半分。
一開始，那幅畫，那團燒焦的物體，終年遊歷於各國，見多識廣的他自然知道這是什麼。那幅畫，其實是座龐大墓穴的入口，而守護這座墓穴的最外層的，就是嗜血啃肉的血蟻。帶上他，她不可能從墓穴中逃得出去，如果在死亡和你之間選一個，會選什麼？
答應，顯而易見。
血蟻聚湧的愈多，龍陽君所承受的痛苦就更增幾倍，慢慢的，已經開始爬上他的腰部上方，無需，他在朝身體扎洞出血，來引起血蟻的注意。刺骨撕心是什麼感覺？每一塊肌膚都在流淚是什麼感覺？軒兒的眼眶酸澀而腫脹，腦袋疼的要命，像是要炸開一樣。
「忘川，你是忘川，不要發瘋了，停下，停下啊——！」聲調帶著濃濃的哭腔，水眸卻酸澀的一滴淚都哭不出來，可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無聲的哭泣著。
「小軒軒，我是不是很無恥？」他笑著，笑得那麼傷，那麼燙，幾乎要熔化掉她的雙眼。
「對，沒錯！你最無恥了，你這個無恥的小人！龍陽君，我恨你，我韓軒兒就算是死，也不要欠你的人情！該死的，誰准你擅自犧牲了？我是來救你的，我是來救你的啊——！！」
荒唐，可笑？可悲？眼看著他的身軀一點點的淹沒在蟻潮之中，那些嫣紅的血，宛如最綺麗妖嬈的花朵，散發著甜膩的芬芳，吸入，卻似萬刀穿肺，疼的毀天滅地，痛到鮮血淋漓。
「如果我還有遺憾，你知道，是什麼嗎？」龍陽君氣息微弱的幾近虛無，蟻群已然爬到了他的胸口處，肆意的鑽進他的衣襟內，貪婪的啃咬，發出細碎的咯吱咯吱撕裂血肉的聲音。
銀色的眸子絢爛的像夜空中的火花，靜靜的凝望著她，淡淡的情意如小溪般淌湧，熏黃的火光下，他的臉色蒼白的近乎透明，全然，沒有半分血色。
「如果有遺憾，那就好好活著，不讓遺憾繼續下去，算我求你，不要死在我面前，不要死啊——！！我求你還不行嗎？不救幾隻螞蟻嗎，站起來啊，拜託你站起來——！！」軒兒奮力的嘶吼著，宛若一頭失控的母獅般咆哮，被束縛術定住的她，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被蟻群一點點的啃噬，吞沒，卻什麼也不能做。
恨，好恨啊，好恨啊——我不殺伯人，伯仁卻因我而死！大顆大顆滾燙灼熱的淚水，肆意的湧下，若落英繽紛，美的仿似冬夜虛幻下落的雪。
「求你，忘川我求你——！不要死，不要再添加我背負的罪孽，不要就這樣毫無疑義的死去，不要……」
「小軒軒，這是能彌補我遺憾的最好方法。曾經，我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為了別人寧願去死。而現在，我沒有半分後悔。我沒有你那麼勇敢，這些罪孽壓的我太重，我想好好休息。小軒軒，你是在成全我啊，傻瓜……」
「不，不要，不是！你比我認識的任何一個男子都要開朗，眼神，都要明亮！所以，所以……」
「足夠了……身為男寵的我，能在心儀的女子面前，倘然的死去，真的，足夠了……」他不敢告訴她，其實，他真的很膽小。
哪怕，有了最高強的劍術，可他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保護不了任何人，哪怕是把尊嚴當成爛泥一樣被人踩踏在腳底下，還是保護不了任何人！
母親，家人，朋友，一個一個的離去，可他，還不得不曲意承歡，每夜每夜在龍榻上被那衰老腐朽的魏王折磨個半死。可他卻無法一劍砍下那老東西的腦袋，來祭奠，挽回所有的尊嚴。
被歧視，被欺負，被踐踏，索性將所有自尊拋棄，得到唾手可得的權力，每天笑著，笑著迎接每一個人。
笑著殺死歧視過他的人，笑著回敬踐踏過他的人，笑著千倍報復陷害過他的人，乾淨的銀色眸子悄然轉變成妖嬈的血紅，當雙手的血腥味濃重的再也無法洗掉。他開始厭倦，開始疲憊，開始消亡，開始四處流浪。
「小軒軒，能不能閉上眼睛，不要再看我？」龍陽君輕笑著，膚色白的近乎白蠟，與僵硬多時的死屍沒有兩樣。
「你真的瘋了嗎？身為男寵怎麼了？不勇敢怎麼了？誰說是人就要很堅強，誰說是人就必須乾乾淨淨？！忘川，逃避一切，選擇死亡的是懦夫！你留下巨大的悲痛給想念你的人，明白嗎？混賬東西，不要因為幾隻螞蟻就死掉啊——！！！」
反抗啊，逃走啊，離開啊，拋掉我啊——後面的話，軒兒連嘶喊的氣力都沒了，她的喉嚨接近嘶啞，身上的束縛術隨著龍陽君生命的消失也跟著變弱，可腰部以下還是沒有絲毫反應。
「不要衝動，小軒軒，現在還不是時候，這是我做的選擇，我已經有了覺悟。」察覺到軒兒想要過來救自己，龍陽君急忙阻止道，拼盡了全身的氣力聲音，聽上去，卻好像是花叢中展翅的蝴蝶般輕微，柔弱。
「忘川，你知道什麼樣才算是朋友嗎？」軒兒突然笑了，唇角上揚著好看的弧度，從袖中掏出一枚陰白的骨刺，眼皮不眨，五指嗖然攥緊，對準手腕的動脈狠狠的劃下。
深紅的血濺在地面，發出嗒嗒的聲響。動脈的血與靜脈的血不同，一為深紅色，一為暗紅色。軒兒笑著，看著龍陽君身上的蟻群像是餓極了的土撥鼠，忽然放棄正在啃得玉米餅，向她這塊香饃饃狂湧過來。
在你受難時，豁出一切擋在你胸前，哪怕會粉身碎骨，都能笑著面對，這便是朋友。對於龍陽君，她是喜歡的。可那是出於朋友間的那一種，是可以讓她拼出一切去保護的那一種。
若是真愛的人，真的沒有選擇的餘地時，那麼，她會笑著，陪他一起死……
因為疼痛的作用，連帶著束縛術也跟著一同失效，軒兒狂奔過去，幾乎是連拉帶扯的將龍陽君沖山一般沉重的蟻群中，像是拔蘿蔔般拔了出來。視線落到他雙腿的那一刻，軒兒整顆心猶如被一支鋒利準確的羽箭狠狠穿過，碎的不成樣子，疼的鮮血淋漓。
這哪裡還是人的腿啊？模糊的血肉濕嗒嗒軟黏黏的，宛若那被廢棄在垃圾箱裡的臭豬肉般，隱約可見白骨森森，激的背後湧出陣陣涼意。人常言十指連心，可雙腿的肉被啃得骨頭都出來了，那該有多痛啊——
「小軒軒，你才是最蠢的那一個……」龍陽君再一次被軒兒背在身後，沉重的腦袋伏在她的頸首旁，弱弱的笑道。可是，當她不顧一切的衝過來時，他真的死而無憾了。如果說，決心為她而死的時，還有些許遺憾，那麼現在，他什麼遺憾都沒有了。
「少廢話，你要是敢死，我要整個魏國給你陪葬！」軒兒惡狠狠的威脅，一邊驅趕著不斷湧上來的蟻群，驚詫的發現這些可惡的血蟻越砍越多，哪怕砍成四五截，只會憑空多出四五截。該死的，難不成戰國也搞生化武器嗎？
軒兒心底暗罵一句，腳邊已被幾隻血蟻趁虛而入，那尖銳的蟻鉗咬的她疼得全身陣陣痙攣，難以想像，在這麼可怕的痛楚下，龍陽君還可以堅持與她談天說地那麼久，如果她是瘋子，那他絕對比她要瘋上千倍，萬倍，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