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止戰之殤(6)
是誰？拋下一個人？不明白，不明白，我有拋下誰？沒有，我只是被拋棄，一出生就被拋棄，被唾棄。生來就是醜惡而悲哀的，這樣的小孩，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價值。
「不，不要睡啊——軒兒，我求求你了，醒過來，回來啊——不要拋下澈，不要留澈一個人在這個世上！我只有你了，這個世間我只有你了——蒼天啊，不要帶走她，不要——」聲嘶力竭的喊聲，伴隨著濃濃的哭腔，軒兒下意識的撫上自己冰涼的臉頰，好像有什麼液體在緩緩下湧，卻不是自己的。
誰在哭？誰在難過？誰在悲傷？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心會痛？好痛，痛的全身都痙攣了。好暗啊，這個地方，暗的讓我快睜不開眼睛了。
「不能，不能再一次看你死在我眼前，軒兒，你答應過的，你要與我一起將楚國變成能夠供所有人安寧生活的樂土，你不能食言，不能食言啊——我真的要瘋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哪怕只是一瞬都好，你睜開眼睛看看澈啊——求你，求你了……」聲音由嘶啞轉變為絕望，軒兒只覺得這個擁抱越來越緊，緊的讓她全身的骨頭都要粉碎了般。
澈？澈？好熟悉，這個名字，是誰？漂亮的藍色眼睛，永遠不變的溫柔，就像冬日最和煦的陽光，溫暖著冷冰冰的一切。真的，有這樣的人存在嗎？攤開雙手，一片沉沉的黑暗。
我，為什麼會死？為什麼總是被黑暗包圍？這個人，為什麼要為我流淚，悲傷？
「軒兒，你要我做的我還沒有做到，你總是那麼辛苦的背負著一切，我，我從來就沒有真正為你做過什麼？總是，總是拖欠，總是……醒來啊——我們不應該就此結束，我要娶你，生生世世，就只娶你韓軒兒一人為妻！所以，醒來啊——求你醒來啊——軒兒——軒兒啊——」濃重的哭腔伴隨著男子獨有的隱忍，軒兒感覺得到摟著自己的雙臂在劇烈的顫抖，顫抖的令自己心頭發疼。
好吵，好吵？就不能安靜的睡上一覺嗎？黑暗好安詳，雙手沾染的血腥有多少？全部無所顧忌的包容，哪怕再怎麼骯髒，只要黑暗存在，就是安全的。不要靠近，誰也不要靠近！
「好殘忍，這麼殘忍的扔下我一個人，軒兒，你好狠的心，你狠心就這麼離開嗎？你狠心這個世間就只剩我一個人孤獨悲哀的活下去嗎？睜開眼睛好不好，睜開眼睛好不好？為了澈，努力的睜開眼睛好不好？別睡……別睡啊——軒兒，韓軒兒，不要讓我崩潰，不要讓我失去你，不要死啊——」
「哼，楚澈，你輸了，哈，哈哈哈——你輸了！韓軒兒到死，都是我的！死之前最後見的人，是我！是我嬴政！你，什麼都不是！」囂張的聲音刺得耳膜生疼，好奇怪，為何聽上去含著一股說不出的絕望呢？這個人，也很寂寞，很難受吧？
黑暗侵吞了所有的視線，卻沒有將聲音吞滅，這，到底是為什麼？軒兒？是我嗎？為何，不准我離開？留下來，有意義嗎？有嗎？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什麼都記不起來了，什麼都……
「畜生，閉上你的嘴！她不會死，她是韓軒兒，是我的妻，她不會這麼容易死！」
「該死的，她是孤王的奴！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軒兒，別怕，別害怕，澈，一直都在你身邊，照亮你回家的路。回來，不要再偷懶，來，來，抓著我的手，跟我回家，回我們的家。」隱隱約約，好像手心被什麼人握緊了，熱熱的，好舒服。
他在說什麼？回家？呵，哪來的家？什麼叫做家？充滿憎恨與被憎恨的地方，還是，散發著血腥味，髒的不成樣子的地獄。誒？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為何漸漸變樣了，黑，好黑，從未見過這麼黑的眼睛。好可怕，這個人，是誰？
「楚澈，你這個瘋子！」憤怒的嘶吼聲，好像最可怕的夢魘，不知為何，被那雙漆黑的眼睛對上，彷彿凌遲般，脊背莫名的湧出一股寒意，直直的刺進心肺，痛。
「嬴政你再動一下，麒麟血咒會送我們三個都下地獄，呵，不對，你這種人，根本就不配與我們死在一起。軒兒，你說對吧？」
地獄？嬴政？楚澈？對了，這個有著漂亮的藍色眼睛男子，叫楚澈。楚澈，好熟悉，好像骨髓裡有這個人的存在，可為何看不清他的臉，為何眼前除了漂亮的藍色眼睛，是一片沉沉的黑暗？
好暗，好暗，暗的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生雖不同時，死亦可同穴。軒兒，你總是偽裝的那麼好，像是沒有任何的弱點，勇敢，無畏，就那麼一直衝在最前面。可是，我知道你其實心裡很害怕，害怕的卻不止是死亡，而是怕自己最重視的人死掉。但是，我又何嘗不是呢！哪怕是自己死掉都好，哪怕是整個楚地在我面前粉碎掉都好，我都不想看著你在眼前消失！那種痛苦，是比凌遲上萬刀，還要來的狠毒百倍！」
「這個世間，我最重視最珍惜最希望拚死守護的人，就是你啊——所以，求你醒來，醒來啊——不要把我對這個世間最後的一點希望帶走，不要拋下我獨自一個人——」帶著死寂的呼喊，已經找不到任何希望的感覺，黑暗還是黑暗，從來，就不曾改變過。我也好想離開這，這好冷，好暗，一個人，好害怕。
帶我走，帶我走！誰，誰來帶我走啊——
「沒用的，韓軒兒已經死了，楚澈，你死心吧！」
「她活著，她只是不願醒來，嬴政，你根本就不懂軒兒，她絕對不會這麼輕易就放棄，更加，不會拋下重視的人獨自留在這個世間！她會醒來，她會與我一同活下去，白頭攜手，共渡一生！」
堅定的不容置疑的口吻，白頭攜手，共渡一生？這個人，抱著我的這個人，對了？全部，全部都想起來了，是他，漂亮的藍色眼睛，即便是罪惡的烙印，也有為某個人而存在的價值。
楚澈，楚澈，楚澈，楚澈！
眼皮沉重有如掛著千斤巨鼎，即便費盡了百般力氣，還是沉重的無法睜開。所有的一切，終於，都想起來了。那個，握著自己的手，走出黑暗的人，是他，楚澈。
是在戰國時代，她拼盡一切也想要保護的人，是她比生命還要重視的人。
光，好刺眼的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宛若你不變的笑顏，俊朗高雅，仿若潔淨的白玉蘭花，被露水洗滌過的寶石。
「我名為楚澈。」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軒兒，你駕著我的馬趕緊離開這，我體內的麒麟血可以鎮住這幫傀儡！」
「軒兒，我知你心中所想，只是，若護你這件事我都做不到的話，楚澈，真的慚愧。」
「軒兒，近來身子可好些？」
「軒兒，你認為沉夜會想殺你嗎？你最重視的人會想殺你嗎！清醒過來，那些只是幻影，不是沉夜！」
「我知道你並非真正的軒公主，可現在你就是她。若是我予奪天下，軒兒，你如何選？」
「軒兒——！抓住我！」
「軒兒，我帶你回家。」
「放心，我不會死。」
「軒兒……」
無數個場景像雪片般飛過，似乎午夜夢迴時，自己就曾見到過。冰冷的心，緩緩淌過一絲熱流，僵硬的手，好想好想，動一下下，撫摸他蒼白如玉的俊顏。
「楚……楚澈……」微微掙扎的嗓音，低啞的簡直不像話，雙手沉重的完全抬不起來，好像灌了鉛般，眼睛，努力的睜開了一條狹小的縫隙。
他驚愕半晌隨即欣喜若狂的容顏，是那麼的完美精緻，漂亮的藍色眼睛蒙上了一層氤氳的水霧，霸道而貪婪的吻落在乾澀的唇瓣，如同枯萎的玫瑰花遇到了甘霖，他瘋狂的含住她美好的唇，像是無盡的甘甜，喉間發出低低的呼喊聲，帶著隱約的哽咽。
「醒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一個人，軒兒，我就知道，你，你不會……拋下我一個人……」緊緊的將她擁進懷中，緊的像是要將她融進自己的骨血中般。
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了。所有的士兵都默默看著這一對大難不死的情侶，彷彿他們所處的不是鮮血淋漓，屍橫遍野的戰場。這難得的祥和，令人無端端的心安。有的，甚至情不自禁的湧下滾燙的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