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借雞下蛋
8月7日，當東北軍團司令官的專列行到楊村時，沉默良久的皇帝載湉終於連發兩道上諭，其中對百姓輿論的上諭曰：「今日俄兩國失和用兵，朝廷軫念彼此均系友邦，應按局外中立之例辦理。著各直省將軍督撫，通飭所屬文武，及官民一體人等欽遵，以固邦交，而重大局，勿得疏忽。將此通諭知之，欽此。」
：「日俄失和，業經欽奉諭旨，按照局外中立之例辦理。本部已照會各國公使……東三省系中國疆土，三省城池署衙、民命財產，兩國均不得損傷，兩國交戰需在指定之交戰區進行。奉天、遼西原有中**隊，各不相犯。各省及沿邊、內、外蒙古，均按局外中立處之，兩**隊倘若冒進，中國當出兵阻攔，不應視作違和……東三省疆土權力，兩國無論勝負，均歸中國自主，兩國不得佔據！」
兩電一出，輿論鼎沸，舉國嘩然，群情激奮！
正在賢良寺參加國會準備會議的盛京代表許廷璋聞訊失聲，半晌後滴淚滿面，與東北各省代表抱頭痛哭後，突然一頭撞向桌角，頓時血流滿面、人事不省，在急送陸軍醫院途中含恨辭世。隨即，在京國會代表舉行「非常會議」，決定於12日召開並無皇命授權的「非常國會」。
在保定的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官校預備中等學堂的師生5000餘人集會，聲討日俄暴行和臨時政府無能，組織「學員請願團」進京請願，行至半途被張紹曾、馮國璋等人勸回。
同日，北海艦隊主力艦「海天號」在巡防大沽口海域時，主桅升黑旗、官兵系麻巾，向天鳴炮十八響，以示中國十八省民眾之奇恥大辱和海軍雪恥之志。
蘇省士農工商代表在上海張園集會，組織「四民共同會」，募捐募資，籌組義勇軍開赴東北。在京蘇浙商界名流張謇、朱疇、沈從南等人發起「實業救國會」，通電呼籲全民重視基礎工業，以壯大國家武備根基、鞏固國防。
凡此種種，有些事是李燾預料之中甚至是提前策劃好的，有的事則始料未及，還有一些事情尚在民潮洶湧的大背景下醞釀之中，不知何時就突然爆發出來。他覺得自己好像是掘開了一個大壩，一時之間洪水洶洶、泥沙俱下。這股子浪頭最終是要歸納入海的，可他不能保證在入海之前，洪水一直會規規矩矩地在既定的軌道中傾瀉，而不會沖毀堤岸，危及民生。
傍晚，當火車駛進軍警林立、一派寂靜的阜陽門車站時，李燾就本能地覺出不對勁，又見陳良輔少將有些孤獨的身影肅立在站台上，更讓他嗅到京城之地的緊張氣氛。
不等雙腳剛剛落到站台上的李燾發問，立正敬禮的陳良輔就報告道：「職部奉葉總長之命迎接、護送大帥。」隨即，他又壓低了音量道：「恭喜大帥喜得千金！」
李燾左右掃視了一下站台上的警衛官兵們，哼了一聲道：「需要一個營的兵力排出這麼大的陣仗？陳良輔，你是唯恐這個京城裡的人不在咱們的背後指指點點啊？」
「大帥，這京城裡除了賢良寺那一帶有點人氣之外，其他地方安靜得邪乎！總長說，暗潮湧動於下、波瀾不驚於上，表面越是平靜，爆發力道越強！咱們不能不小心一點兒！」
這話一說，李燾也不好責怪陳良輔帶這麼多部隊來了。葉長生的考慮是周全的！實際上，如果葉長生不利用鐵良去逼迫載湉發出中立上諭，那就只有等李燾親自去辦這個事兒了。而皇帝肯定對發出上諭後的結果有了清楚的認識，知道這中立上諭一發，皇權就會徹底衰落，皇家的威儀從此不再，李燾一系就可以利用民潮民氣推動國會的召開，而不再需要已經不值錢的聖旨了！
可以想見，在皇帝拒絕表態到簽發上諭這個時間裡，皇族以及前朝的一些既得利益者們，肯定會勾連起來作出了對策！鐵良的突然表態和逼宮，可能只是一著雙方都沒有想到的變數而已。
那麼，皇族親貴們會從哪裡下手挽回頹勢、重塑皇權的尊嚴呢？
「走！去賢良寺！」
「大帥！」陳良輔跨前一步道：「請直接回將軍府，賢良寺裡各地代表甚多，其中不少是督撫們的親信、旗人，職部無法保證您在賢良寺內的安全。」
李燾眉頭一豎，陳良輔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只聽大帥道：「他們要對我下手？好，這倒是一個最好的解決之道！去賢良寺！」
「是！」陳良輔不敢違拗第二次下達的「去賢良寺的」命令，一邊示意身邊的軍官去報告總長和準備警衛，一邊在前頭引路。
車站外的警衛部隊更多，還擺出了幾挺馬克辛重機槍，看來，陳良輔帶到車站的部隊不是一個營，而是一個團甚至更多。李燾大步走著，默默看著，頻頻向隊伍中熟悉的面孔點頭，心裡卻更是擔憂。葉長生和留京的唐紹儀等人都沒來，卻安排了如此多的部隊警衛，這已經充分說明了他們對目前京城局勢的擔心，這些種種情況表明，來自前朝的守舊勢力要在最後的關頭亮出底牌了！
他們的底牌是什麼？！李燾第一次感覺到茫然。對口木、對俄國、對德國……列強們的歷史走勢和底牌可以說一目瞭然，可偏偏對自己的國家，李燾有些捉摸不透的惶恐。這種惶恐讓他總是小心翼翼地，唯恐在政治革新上的步子邁大了，引起民眾和各種勢力的反感。只是，步子在一步步地邁出，那個臨界點在一步步地靠近，政治革新的大局即將實現！
也許，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吧？
由四名軍官護衛左右的馬車在夜色中駛進同樣戒備森嚴的賢良寺，葉長生、朱其琛、伍廷芳三人早已等在二門處，簡短的問候以後，李燾率先走進西跨院，指著李鴻章以前居住過的廂房道：「許翁的靈堂就設在這裡，在許家眷屬抵京之前，我權且作為許翁的晚輩親友主持葬儀。你們不用說什麼！在這裡，我能最直接地接觸各省代表，掌握整個國會的進程。」
葉長生見李燾態度堅決，也不相勸，問道：「許翁幼孫許承瀚上校正是我軍遣日觀戰團首席代表……」
「奪情。」李燾不好意思地向被打斷的葉長生點點頭，又道：「向日俄派遣觀戰團，目的不僅僅是監視兩軍的軍事行動，令日、俄兩軍切實控制戰區，保護我國民之生命財產；觀戰團還擔負著更重要的任務，那就是要想方設法讓日俄戰爭打得更慘烈！許承瀚上校是最清楚俄軍炮兵戰法變化的，也因為他直接參加過最近的對俄戰爭，口木方面派那個青木到錦州，就是點名要他觀戰的。雲樵，俄軍方面的首席代表定下來沒有？」
「首席代表鐵忠上校、副官良弼中尉。」
「很好！」李燾頓時明白葉長生這個安排後面的心思。鐵忠、良弼都是從口木陸軍士官學校學成歸來，瞭解口木軍的最新情況。兩人作為滿人，也可以側身侵佔東北之俄軍陣列，親身感受一下鄉土被敵佔領的滋味，看看淪陷於敵手之族人、國民的遭遇，讓他們體會一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這句古訓的意義。
伍廷芳見軍事問題已經談妥，乃道：「光瀚，康、梁二公和容閎、孫文最近因政體之事爭論不休，恐於國會之上達成一致有礙。」
「容老和孫先生還是急切了一些，他們沒有深切體會那些由前清派出去的地方督撫們對國家政治的強大影響力，『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句話果真明理。這麼吧，請康、梁二公進宮去看看皇帝，闡明當今世界之變化、立憲革新之必要；請容、孫二位到這裡來，讓他們看看論政和治政的區別，看看當今中國仍然面臨的分裂危險，別的不說，西藏、新疆來代表了嗎？」
「我去。」伍廷芳立即請命離去。
李燾伸手招呼朱其琛坐得更近一些，又向葉長生苦笑道：「趁著這點時間，我給二位交一下底。政治上，如果皇帝執意增加旗人席位，可以！但我要求，身負國防重責的軍人也應當擁有參政、議政的權力！原定507個席位，無論增加之數是多少，軍人要占一半！他躲在紫禁城裡，我就躲在賢良寺裡！大家心知肚明也心照不宣，就這麼耗下去，我倒是要看看，國民對國會的最終態度如何？皇帝對這個國家的最終態度如何？經濟方面，舉辦汽車工業的目的有四。第一是以造車為龍頭，建立一個完整的工業體系，這個體系不再如錦州那樣完全軍用，而是軍民兩用。第二是以汽車為我國工業參與未來國際商業競爭的拳頭，世界在推行自由貿易，中國不能再自外於世界了！誠然，我們與列強相比，參與市場競爭的基礎很差，可我們不能因噎廢食，正是基礎差，我們才要更加努力圖強，才要有一個拿得出手的東西來！第三個目的，汽車的核心是內燃機技術，我們借此發展內燃機技術和石油工業，是具有決定性的、戰略性的意義！有了先進的內燃機和充足的油料，有了成熟的汽車產品，整個世界都會因我們的變化而發生變化，這個世界的貿易的規則、生存法則，會因我們而改變！第四個目的，是要借製造汽車、建立完整的工業體系來促進國家的工業化，來推進新式教育發展，來解決農村人多地少、土地集中的社會問題。」
身為帝國中央銀行總辦的朱其琛仍然以軍人自居，他起身立正問道：「大帥，我始終有一個疑問，我國當前對汽車的認識可謂白紙一張，又如何憑空造的出來呢？」
李燾笑道：「怎麼說是白紙一張呢？袁項城不是送過老佛爺一輛車嗎？我看他就比較瞭解汽車！呵呵，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咱們沒有技術造車，對不對？」
朱其琛點頭應是，李燾向葉長生遞了個眼色。
「德國的多瑙河號商船近日就可抵達上海。」葉長生微笑著接話道：「第一批620名技師就在船上，他們將在中國工作三年，薪酬從庚子賠款中支付。第二批500餘名專家，則大多與基礎教育和汽車製造有關了。」
李燾看著似乎恍然大悟的朱其琛，手指自己的腦袋笑道：「不僅僅是德國人，還將有美國人，不久，也可能會有英國人、法國人。我們要造什麼樣的汽車，只需有一個腦子能夠清楚以當前的技術能造出什麼樣的汽車來就行！其他的工作由這些專家和技師來做，實在不行，就直接向國外下訂單購買零部件，最終組裝在中國就行！這叫做借雞下蛋！」
「借雞下蛋，借雞下蛋。」朱其琛念叨了幾遍，神色間頗有感悟，突然驚喜的大聲道：「財政、金融方面又何嘗不能借雞下蛋？！」
這句話讓李燾似乎看到了一大堆亮閃閃的金錢，忙問道：「有何想法？」
「還不成熟，只是一個念頭。」朱其琛道：「中國雖然貧困，可少數的地主、官僚還是有一些余財的，國債發行之所以比較順利，大多還是這部分人在支撐。這些人可以買國債，是因為國債相對民間借貸穩當而利息也還能接受，如果讓他們拿錢出來投資工業，恐怕是萬難了！那麼，舉辦工業也可發行國債，只不過這種國債可在發行方和購買方達成某種契約後，轉為投資。這麼一來，舉辦工業在短期內需要的大量投資能夠募集到，而汽車項目一旦出現盈利的徵兆，這些投資轉化為股份的可能性就大增，國家也可減輕債務負擔。同樣的，這些國債不僅僅在國內發行，還可賣到國外。口木人不是已經在美國、在英國這麼做了嗎？」
葉長生笑著指指紫禁城方向說：「恐怕，某些人會大肆攻擊你是賣國賊了！」
朱其琛笑道：「那，我就穿上軍裝躲到錦州去！」
「可行否，需要測算，特別是在汽車製造的利潤問題上，這個事兒需要一個專門的機構來做。我看，等國會議定大政方針之後，我需要就此發言，請國會組織一個專門的工業發展委員會。」
李燾說到這裡，聽見門外傳來衛兵立正的聲音，伍廷芳帶著兩人匆匆行來。左邊一人是年長德亨的容閎，右邊一人則是他仰慕已久卻素未謀面的孫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