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最後抉擇
口木海軍聯合艦隊的主力像鬼魅一般出現在清晨的旅順外海上。第一戰隊的「三笠」、「朝日」、「富士」、「八島」、「敷島」、「初瀨」,第二戰隊的「出雲」、「吾妻」、「八雲」、「常磐」、「磐手」等十一艘戰列艦、裝甲巡洋艦以及第三戰隊的「千歲」、「高砂」、「笠置」、「吉野」快速巡洋艦排成一字橫隊,以快速巡洋艦先行誘敵,企圖將旅順港內的俄海軍太平洋艦隊引出水道狹窄的港灣。
俄軍識破了口木軍企圖,只派出一艘巡洋艦出港觀察,並很快高懸「敵大批艦隊逼近」的信號旗折返,讓日艦發射的炮彈全部落在海中。
東鄉平八郎和參謀長島村速雄、主任參謀秋山真之計議,決定再度靠近旅順,艦隊在經過隊形調整後,於十一時三十分左右逼近旅順外港的俄國艦隊。
「三笠」號前主炮首發試射,立時引來俄軍艦隊和要塞炮台的還擊,一場海戰在隆隆的炮聲中揭開帷幕……
錦州,東北軍團司令官府邸內外也是炮聲隆隆,只是此炮非彼炮,乃是鞭炮也。當內院傳來李燾的千金「呱呱」落地的消息後,早就等在外面的人們就燃起了鞭炮,竟然也不管人家的「千金」能否經得起那一陣陣的「辟里啪啦」聲的摧殘,直到副官長陳繼烈中校跑來制止,人們這才提著鞭炮一路燃發著走上街道。
看著躲在妻子身邊,渾身粉嘟嘟的女兒,李燾迫不及待地去抱,卻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下手,卻是跟著聶紅衣到錦州來的,李府專門在北京請的穩婆子。這女人可不管什麼大帥不大帥的,也不管人家老爹抱女兒乃天經地義,橫眉冷哼:「你會抱嗎?來!看著!」
李燾故作委屈的樣子看了看躺在床上休息的沈婉儀,又看看拿著濕熱毛巾為她擦汗的聶紅衣,再看看立在一邊不說話卻隱隱偷笑的軍醫院護士……
「專心點!年輕人!」
「是,是!」
「左手托著後『臀』和腰,右手托著後頸和頭,還要伸手掌著肩背,胳膊、胳膊和肩膀也要用上,讓孩子的頭靠住你的胳肢窩……哎,對了,就這個樣子!」
一番調教後,李燾終於被允許抱一小會兒自己的女兒。
「要去北京?」產後的沈婉儀顯得很虛弱。
「嗯。」李燾的眼內滿是憐惜和歉意。他不能不去北京,去覲見那位遲遲不就日俄在中國爆發戰事而表態的皇帝!不能不去催促這個皇帝定下國會召開日期!這對於一個國家來說,乃是重大的政治事件,依靠軍威和實際掌握的權柄是無法取代在中國大多數百姓心中的那個「權威」的!這個國家的人民還不瞭解在北京、在東北發生的一系列事件背後的真正原因,也不可能拋開舊思想來認識到——東北軍團司令官李燾上將為這個國家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正確的!是應該受到四萬萬五千萬人擁護的!1903年8月的中國雖然在推行新政、在擴建國防軍、在醞釀著召開第一屆的國會,可是仍然有很多省份出於各種因素對臨時政府的態度是觀望、對新政的情緒是牴觸、對李燾的擅權是反對!
軍隊,不能解決思想上的問題,也不能真正地解決國家內部的政治問題!李燾作為軍隊的實際統帥,也不能再度越俎代庖,激化一些省份的不滿情緒了。有時候,政治的代名詞就是妥協。
李燾把孩子交給聶紅衣,把沈婉儀的手攥在手心裡,溫言道:「我不能不去,雲樵的份量還不足以震懾一些人,我的一些新的想法也還沒有及時地與他和少川他們深入溝通。而整個國家對日俄之戰的態度,對國會的態度,需要我們去瞭解和實時的引導,這個時候我待在錦州是不合適的。你,理解嗎?」
沈婉儀笑著眨了一下眼睛,眼內有疲憊和一丁點的失望,其他的卻是理解和支持。
「將軍,你去吧,這裡還有我呢。」聶紅衣說著,在孩子的臉上親了一下,又道:「看她多可愛,應該有一個最好聽的、最美的名字,就像婉儀一樣。」
「嗯……」李燾作難了,身為人父才知道,要給自己的孩子起個合意的名字,太難太難!簡單的幾個字,要包涵對孩子的期望,要能符合當今的潮流,要隱含父母兩人的情意,要朗朗上口暗合韻律,要能出自古書的典故,要有詩情畫意或者壯志雄心,還要顧及一些陰陽八卦、社會風俗……「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那就先取個小名?」聶紅衣不死心,這麼漂亮的孩子哪能沒有一個稱呼呢?
沈婉儀勉力笑道:「姐,您別逼他了,逼急了,指不定取個步槍大炮的名字呢!他的心思啊,全在那裡!將軍,你去吧,小名我們姐妹倆來取,等你回錦州時,再定個大名兒就行。」
李燾看看牆邊的座鐘,火車就快開了,他也不願意給鐵路找麻煩,畢竟華人職員身邊還有一些高鼻深目的英國人。
……
太尉胡同,國防軍總參謀部。
臨時政府法務大臣伍廷芳怒氣沖沖的從紫禁城出來,卻並不回法務部,而是徑直就去見葉長生。
「這哪裡還像一國之君?我看就是一個無賴也不至於此!」吼著,伍廷芳將手中的文書重重地拍在葉長生的桌子上,又道:「你看看,你看看這朱批,什麼旗員要占國會議員的三成,那就是150多人了!放眼大中華帝國,旗人真的有這麼重要?!他們在國防、工商、科技、教育、水利、農業方面有何突出的才能與貢獻?他們在百姓萬民心目中有多少的聲望可言?這是大中華帝國,不是前朝!」
「伍公,息怒,息怒!」葉長生還真怕這個老頭子急出什麼毛病來,國會一召開,帝國就要制定第一部憲法,就要由熟悉國際法和歐美律法的伍廷芳和沈家本二人掌舵才成!要是出了什麼問題,參謀總長還真無法給即將進京的大帥交待!
請伍廷芳入座後,葉長生笑指朱批道:「現在的問題是法制和人制的問題,立憲是為哪般呢?推行憲政法制!皇帝既然要在議員名額問題上做文章,無非是拖延國會召開的時間而已。伍公,您看看大帥在臨上車前發來的電報。」
伍廷芳接過電報快速地瀏覽了一遍,搖頭道:「全部取消旗人的特權,恐怕這京師之地就要首先亂起來!如今各省代表都已進京,安全萬一得不到保障,這國會還怎麼開?」
「不僅如此,我還打算建議削減皇家供應五成!理由嘛,很充足!國家沒錢,戰爭卻就在咱們自家院子裡,當前,建軍、強軍是第一要務!該減的就得減,該免的就得免!皮之不存毛將附焉?」
伍廷芳放下電報,看著葉長生年輕英武的臉道:「這個事兒,你跟載灃兄弟通過氣?」
「伍公,他們要拿陸軍預算和舉辦工業的事兒來說話,那咱們就用旗人和皇家的供應對付之。至於京城治安和禁衛軍的問題,鐵良馬上就到。」
話音剛落,副官就在門口報道:「禁衛軍統領鐵良求見!」
「寶臣,來來來!」葉長生親熱地招呼鐵良入座,卻突然臉色一變,厲聲道:「日俄交戰,我國遭殃,今皇帝尚未作和、戰決斷,為防萬一,總參擬調禁衛軍全部出關,駐防新民——蒙古三旗一線!」
鐵良從椅子上彈跳起來,立正應「是」,卻又馬上苦著臉道:「總長,這事兒還得奏准皇上才行。禁衛軍、禁衛軍,不就是皇家禁衛軍嘛!」
葉長生的臉鐵青著,從牙關裡迸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來:「這個皇家不要也罷!」
鐵良駭得連連倒退,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半晌才回過神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又起立說道:「鐵良和禁衛軍三萬將士請總長三思啊!」
葉長生冷哼道:「你敢要挾我?好!我就要看看,一個以皇族少部人的利益為重,不顧東北三省民眾生存危機、罔顧既定之匡復國策、欲以拖延決策相要挾,將我國防精銳之東北軍團葬送在日俄手中!這樣一個皇帝,還有多少禁衛軍將士願意保!?鐵良,我今天就在這裡下一個狠話,禁衛軍要是因為這個事兒亂了、散了,葉長生立即拔槍自戕!謝罪天下!」
「長生!葉總長!」伍廷芳哪知葉長生一下子就說出這樣的話來,把原本還可轉圜的事兒說到了非兵戎相見不可的絕路上,他忙拉住葉長生的胳膊,連聲道:「自家人,都是自家人,大中華帝國和大中華民族,不都是一家嘛!當前國體有何不妥、不公之處,還需國會來解決,因此,召開國會才是第一要務!」
「對,對對!」鐵良趕緊附和,他此時總算才明白了,在李燾和葉長生的眼裡,自家的那個皇帝連個屁都算不上,只不過是拿來臨時穩定政局的棋子而已。棋子豈能阻擾棋手!?唉,皇上啊皇上,您咋就看不透這一點呢?咋就非要在這個問題上跟他們拗著來呢?
「鐵良!禁衛軍是不是國防軍?你,禁衛軍統領,還是不是國防軍軍人?如果是,三天之內,禁衛軍必須全員開拔,一個都不准留在京城,任何名義和借口都不行!」
「我、我……」鐵良張口結舌說不上話來。
葉長生笑了,笑得頗為陰沉,讓旁邊的伍廷芳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那,還是我去南苑一趟!?」
鐵良立時警醒,那日就在這個總參謀部門外,當時的盛京將軍府門口,在自己身後的那些禁衛軍軍官們早已作出了表示——他們忠於的不是這個皇家,而是今日的國家!這些出自盛京官校的軍官,已經充斥了整個禁衛軍,完全能夠掌握住部隊!自己如果跟著李燾走,那禁衛軍統領還是受人尊重的、參加過國戰的英雄人物;自己如果放棄了一個國防軍人的立場,那麼在禁衛軍立馬就狗屁不是、一文不值了!軍令也要講大義、得人心才能推行。
怎麼辦?這是一個最終抉擇的關口!皇家早已經勢微、政體行將徹底改變、滿人的天下隨著國會的召開,肯定會變成漢人為主的、真正意義上的「大中華帝國」。但是……不知不覺間,鐵良的垂在大腿外側褲縫間的手在顫抖,在顫抖中慢慢向上,慢慢接近腰間的手槍。
葉長生冷眼看著臉色陰晴不定的鐵良的舉動,卻不願給他太多的時間,乃提聲道:「國防軍中將鐵良,你真的要看到惡鄰在側、兄弟鬩牆的局面?!衛兵!」
「到!」副官王鴻中尉帶著兩名士兵出現在門口。
鐵良頹然垂淚,緩緩地坐倒在椅子上,無力地道:「天變了,可鐵良的根還在東北,還是一名國防軍軍人,總長,請免去鐵良所有職務,以一名普通士兵的身份,跟隨禁衛軍北上抗敵吧!否則,鐵良只有一死求解脫了!」
葉長生明白鐵良的心思:身為禁衛軍統領,他在皇帝和國家之間左右為難;身為一名普通士兵,他可以在保家衛國、匡復祖宗之地的戰場上殺身成仁。
伍廷芳擺手示意副官退下,可軍人並沒有任何應命的意思,他只得向葉長生道:「總長,鐵將軍還是忠誠的,無論是對皇家還是國家。當然,在兩者發生矛盾時,他需要一點時間想清楚。禁衛軍還是需要鐵良將軍來掌握的。」
葉長生向副官示意,等三人退出門外後,他拉著鐵良的手道:「寶臣兄,枉您癡長我五歲,卻怎麼還看不透世界大勢呢?中國不圖強,必有亡國滅種之患,那時候又何分滿漢?何分皇家賤民呢?中國欲圖強,皇家和支撐起皇家的那些個制度就必須首先廢除,如此,國人才能平等、團結,唯有此二者,才能形成一個穩定的圖強基礎!大勢所趨啊!由不得您個人去左右!順勢而為,不失英雄本色;逆流而行,徒遭億萬國人唾罵而洋夷拍手!你、我都是身列中樞之人,所作所為無一不關係到整個國家的命運和百姓的福祉,三思啊!寶臣兄。」
鐵良低頭沉思片刻,仰頭看著葉長生和伍廷芳,半晌才道:「總長,您還視鐵良為國防軍軍人的話,就准許鐵良馬上進宮面見聖上,陳情勸退!」
「不!」葉長生斷然拒絕後,又向一臉錯愕的鐵良微笑道:「皇帝如果能夠以國家為重,那他依然是大中華帝國的皇帝。」
「那禁衛軍……」
「去東北輪換一下,有可能調到奉天戍守、作戰。京津防務自有華北軍團司令部接手。」
「是!」鐵良起身,立正致禮後大步行出。
伍廷芳手撫前胸,歎道:「真嚇我一跳!生怕鬧出不可收拾的局面來!總長啊,還是你有辦法,眼看太大的難事卻讓你從鐵良身上找到了突破。」
葉長生怔怔地看著鐵良離去的門口,喃喃道:「還是大帥厲害,他早就對我說過——鐵良是值得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