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浴血堅持四
小禿子嶺西坡的渾江邊,江水打著漩兒從北邊的山谷衝出,帶著嘩嘩的聲響歡快地奔向平原。
趁著四連一排忙著扎木筏的功夫,進過官校的李雙喜帶著兩名雙槍戰士測量流速。他們在江邊東岸上選定了兩個點,測取了距離,又在上游點拋出一個空空的皮水袋並開始計時,當皮水袋到達下游點時計時結束,再以兩點距離與時間相除,得出流速為每秒三米。接著,他們又以望遠鏡的大小密位分劃,採用前進後退法測算出河寬約為160米,從而確定木筏的漂移距離,也就確定了第一波渡河部隊到達西岸的準確位置。
龍飛蹲在一塊頗大的卵石後,嘴裡咀嚼著一棵無名小草的嫩莖,面無表情地看著李雙喜們忙上忙下,心裡卻著實有些羨慕。錦州,龍飛也去過,可以去錦州的目的不是進官校系統學習,而是學習狙擊作戰、訓練射手。因此,當他在滔滔的江水面前束手無策,偏偏李雙喜有辦法時,他的心裡不由自主地湧起了一股子酸澀。
「木頭!在幹啥?」李雙喜得了測算結果找到龍飛,卻沒有在初露的晨光中發現這個「木頭」的異狀,自顧自說道:「一排做的木筏太小,水流太急,保險起見,一次只能過10個人。咱們200多人得過20多趟,太費時了!我看,還得準備泅渡!」
木頭沒有反應。
李雙喜急了:「你說呢?喂!龍老哥,木頭!你聽到沒有?!」
「呸!」龍飛吐出嘴裡已經嚼爛的草莖,又扯了另一棵草塞進嘴裡,揚起下巴含糊不清地道:「看那邊。」
李雙喜轉眼一看,光著上身,脫得只剩一條汗褲的狙擊隊弟兄們已經用特有的防水器材——厚厚的牛皮油紙——包好了衣物,瞄準鏡等物品,形成一個浮包,又用不知從哪裡搞到的高粱秸稈將幾個浮包相連。看來,人家龍飛和狙擊隊早有計較了。
「我先去!」龍飛的聲音還是含糊的,因為嘴裡還叼著那棵草莖。他說著話就起身挎槍向紮好木筏的四連一排走去,路過狙擊隊弟兄們時,順手從地上撿起一捆麻繩,麻利地挽成一個大圈兒後穿過胳膊掛在肩上。
「木頭做事有計較,就是不願意多話,這個傢伙就是臭德性!」李雙喜想起了旅級參謀官丁一的話。
龍飛走到江邊看了看,又轉身小跑到最近的一棵白樺樹下,將麻繩的一頭牢牢地固定在粗大的樹幹上,又邊放繩索邊斜斜地向上遊方向退到江邊,跨上一排弟兄們剛剛推下水的木筏,在嘩嘩的江水聲中高喊了一句:「走!」
立時,一排一班十名戰士登上木筏,其中三人手持細長的樹枝撐動木筏向對岸駛去。
李雙喜明白了,龍飛已經憑經驗大致估計出木筏的飄移距離,看看那棵栓了繩索的大樹,正對面不就是預定的登陸點嗎?思想間,赤條條的狙擊隊員們又有了動作,他們和迫擊炮的弟兄們合力,將炮身和座鈑分開,分別固定在幾個由五個浮包組成的三角形浮包筏上,三人一組地抬了,赤腳踩著卵石衝向江邊。
真省事!這個木頭!
李雙喜心中暗讚,卻聽對岸傳來喊話聲,扭頭一看,木筏已經越過160米寬的渾江到達西岸,幾名弟兄使勁地拉拽繩索,將繩索從水下繃緊,彈出水面後,卻因為繩長不夠而西岸登陸點附近又沒有大樹或者可靠的固定物,那幾名弟兄乾脆死死地拽著大樹不放手,任由兩名弟兄撐著木筏、攀住繩索回轉東岸。
木筏有了繩索的依靠後,在滾滾的江水中不再飄向下游,而是直直地駛到東岸。岸邊的弟兄們一聲歡呼,四連一排又有一個班跨上木筏,除了一人撐筏外,其他人都拽住繩索牽拉;而狙擊隊員們則紛紛下水,一手攀住木筏,一手划水,人借木筏的浮力,木筏又借人的推力,以更快的速度衝向西岸。
部隊實際渡河的速度比李雙喜預想中快了不止一倍!當他登上西岸時,龍飛已經帶著虎子和麻子走遠,他的狙擊隊已經散開,主動地擔任起警戒搜索的任務。
東岸,小禿子嶺東坡。
黃智蹲在炮隊鏡後,藉著一絲晨光死死地盯住坡下的那片雜樹林,他看到了,儘管俄軍很注意用地形地物來隱蔽行動,卻還是暴露出一點跡象來。那是偶爾從翠綠的草叢邊露出的一點土黃色,那是樹枝在不正常地晃動,那是棲息在雜樹林中的鳥兒在驚飛之後,戀戀不捨地在樹林上空盤旋鳴叫……
等,等,再等等!黃智在心中自己叮囑自己,唯恐腦子一熱就下達了炮擊的命令。自己的炮連與東北軍團的57山炮連不同,是標準的忠義軍式炮連,擁有兩個山炮排、一個迫擊炮排、一個騾馬隊和一個觀瞄班。而東北軍團各部的炮兵連則沒有50迫擊炮的編制,這種最小口徑的迫擊炮已經下放到了步兵連隊,歸屬步兵連下轄的火力排控制。如此差別,乃是因為忠義軍很難得到充足的彈藥補給,也是因為迫擊炮這個東西的裝備不能通過口木軍的運輸渠道,忠義軍裝備的迫擊炮全部來自撤走的巡警軍。
摸出懷表看看,不到5點鐘。夏天的清晨來得很早,天邊的魚肚白早已經變成了一片明亮的、帶著一點藍色,又有一絲黃色的晴空。
齊家芳快步走到黃智身後,一把拉開炮兵連長,自己蹲在炮隊鏡後看了看,問道:「怎麼還不打?打晚了,老毛子就已經開始進攻了,你準備好的射擊諸元還有用?別白瞎了炮彈!」
黃智嘿嘿一笑,轉身看著遠處隱約可見的六門57管退式山炮,自信滿滿地道:「團長,您看二排的炮口。」
齊家芳仔細一看,有三門炮的炮管位置顯然比另外三門高一些,那就意味著炮彈的彈道更為彎曲,落點則要近一些。他明白了,黃智是要用三門炮趕俄軍出雜樹林,然後用另外三門炮轟擊之。畢竟,雜樹林裡有不少大樹,地形相對複雜一些,炮彈的殺傷威力會大打折扣,而林外的坡地上則不同,那裡除了一些青草外,就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叢了。
「來了,又來了。」重新佔據炮隊鏡的黃智高興得手舞足蹈。
「你估計,林中有多少敵人?」
「團長,我看最少有一個整營,不下八百人!嘿嘿,團長您就看好了,咱們要打他一個空爆,都是霰彈呢!」
想想一大群俄軍身處毫無遮蔽的緩坡上,遭遇空爆的榴霰彈轟擊的情形,齊家芳不由打了個冷擺子,他起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話:「你看著辦,反正炮一響,各步兵連就展開行動。反正,炮彈只有三十六發!」
看著老毛子一步步走進陷阱中的黃智懶得回答,反正團長已經大步走遠聽不到了。心裡卻在嘀咕:炮彈都捏在我手裡,多打幾發又怎樣?呸!呸!打住!軍令如山!一切行動聽指揮!
六時,東邊的天空呈現出淡淡的橘黃色,太陽行將在莽莽的群山之後升起。
黃智蹲在炮隊鏡後揉了揉酸澀發脹的眼球,轉身舉起右手吼道:「一排,按照預定計劃,打!」
前觀所和陣地距離太遠,一排長根本就聽不到連長的口令,只能看到連長的手勢,他猛力地揮動手中的小旗,伴隨著小旗「啵啵」的破風聲,三門57山炮同時發出怒吼,「轟」的一聲悶響,三發炮彈出膛而去,呼嘯著落向那片雜樹林。三朵火花一閃而過,衝擊波將落點附近的樹木枝葉推向四方,無數個鉛子帶著厲嘯四下飛散,無情地收割著地表上的一切生命。
三發炮彈剛剛出膛,又有三發炮彈裝填完畢,同時,高低機手調整高低射界—1,將下一發炮彈的落點又推進了十米左右。
一排長的令旗再度揮下,三發炮彈呼嘯出膛。
雜樹林中一陣鬼哭狼嚎,剛剛判明自己遭到炮擊的俄軍紛紛湧出樹林,他們躲避炮擊的方向無一例外地選擇了向西、向小禿子嶺東面的緩坡。因為,第二波炮彈的落點已經明確地告訴他們,東邊去不得,那邊還要挨炮!
炮隊鏡後,黃智舉起了右手。一排長得令,立即發出命令:「各炮(班),裝定二號射擊諸元,定時引信,榴霰彈,準備!」同時,二排長已經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小旗,他的三門炮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大約六百名俄軍亂糟糟地衝出雜樹林,被軍官們吆喝著,不得不在緩坡的起拔線一帶組織衝擊隊形。
黃智的手猛然收回。
「打!」二位排長異口同聲地下達炮擊指令。
「轟轟!」六發炮彈出膛,飛向密集而慌亂的敵群,就在炮彈距離地面尚有兩米時,定時引信激發了裝藥,炮彈轟然凌空炸開,六朵絢麗火花在清晨的半空中爆綻出來,掀起了一場由衝擊波和鉛彈組成的風暴,風暴過處一片狼藉,可憐的俄軍官兵們無處藏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同伴的身體被鉛子洞穿成血篩子,只能感覺到無數道大力「噗噗」地打進自己的身體,然後,身體會向一邊傾倒,轟然著地,意識漸行漸遠……
炮擊!炮擊!六門山炮完成五輪射擊,用時不過半分鐘。三十秒內,小禿子嶺東坡成為真正的人間地獄,幾百俄軍連手中的槍都未曾打響,連在空中頻頻炸開的炮彈來自何方都未曾搞清楚,就全數橫屍山坡。
「殺!」隨著激動人心的吶喊聲,獨三團二營的兩個連從左右翼殺來,當三百名戰士衝到他們心目中的預定戰場上時,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吶喊,不少人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看著橫七豎八躺在血泊中的幾百個老毛子,聽著一聲聲揪心的慘叫呻吟,俱都是難以置信和不知所措。
二營長張定武竄到黃昆身邊,一把揪住黃昆的領口,吼道:「你狗日的太狠了,連個渣子都不給俺二營留!」
黃昆笑嘻嘻地指著雜樹林:「營長,那裡還有,估計都嚇傻了,一抓一個準兒!」
張定武半信半疑地盯著黃昆,黃昆很誠懇地點點頭。
「媽的。」張定武輕聲罵了一句,「啪」地朝天開了一槍,高呼:「弟兄們,跟我上!衝啊!」
兩個連的弟兄這才如夢初醒,跟著他們的營長猛衝下山。接下來的戰鬥就不叫戰鬥了,被慘烈的炮擊嚇得半傻的俄軍沒有絲毫的抵抗力,從副團長斯捷潘中校以下一百多人,僅僅零星地開了幾槍就乖覺地舉起雙手,繳械投降。
就在雜樹林裡的二營忙著收繳武器時,一匹快馬衝到小禿子嶺北坡,傳令兵飛身下馬,按著腰間的盒子炮快步衝上山頭。
「報告!軍司令部命令,獨立三團在略微狙擊後立即撤向通化!」
齊家芳聞言臉色大變,所有的喜悅都被這道新的命令沖得一乾二淨。帶領部隊前出細河擔任阻擊任務後,他一直認為小禿子嶺就是獨三團的最後阻擊陣地,因此,黃智的炮連一開始就在小禿子嶺待命,根本就沒挪過窩!
「司令部接到我團的報告嗎?」齊家芳衝到司令部傳令兵面前發問,卻在話一出口時就醒悟到,這是一句廢話,幾個小時前才出發的傳令參謀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此時就到達司令部所在的通化帽子山。這麼算來,司令部的傳令兵應該是在半夜時就動身了。
究竟怎麼了?為啥要撤退?為啥撤向通化?為啥不是去懷仁五女山?
傳令兵似乎看出了團長的心思,忙道:「高司令親自下的命令,他說,忠義軍這一階段的任務是示敵以弱,是打敗仗!」
齊家芳的臉色徹底地慘白了。他不是因為自己剛剛指揮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勝仗,打得老毛子根本沒有還手之力,而是因為西渡的兩百多弟兄!獨三團撤守小禿子嶺,李雙喜和龍飛就再也得不到補給了!
「來人!」
「到!」團部作戰參謀應聲上前。
「立即渡河,追回李隊長他們,一個不少的,給我追回來!」
作戰參謀一愣,心想:李隊長已經渡河近兩個小時了,木筏又在西岸,如何追得回來啊?可是想歸想,命令還是要執行的,必須要執行!他一個立正,從牆角邊抓起自己的步槍和子彈帶,飛快地跑出指揮所。
「唉……」齊家芳何嘗不知道,追回李雙喜等人是困難的。他擺手示意傳令兵退下,無力地靠著指揮部掩體的胸牆緩緩坐到地上。腦子裡閃過無數個補救的辦法,卻又很快地被一一推翻。
這時,南坡和東坡雜樹林方向響起了槍聲,是俄軍的馬克辛重機槍在沉悶地咆哮。
「命令,全團稍作抵抗後,以1、2、3營的序列依次撤出陣地,向通化轉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