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浴血堅持一
通化，位於渾江右岸，這個建縣不過十來年的小城，原名叫「快大帽」，是滿語的漢譯，至於這個名稱的來歷嘛，則是眾說紛紜了。在1903年的夏天裡，通化縣城旁邊的帽子山上來了一位傳奇人物，那就是忠義軍的獨臂司令高連山，這位國戰英雄的到來，讓這裡的老百姓在國家對俄宣戰的時候看到了一點勝利的希望，因此，每天都有滿族的、漢族的、朝鮮族的人們向那個山頭以及山頭上的青衣軍人脫帽致禮。
司令部裡，參謀們進進出出，圍繞著幾位主官報告戰況的，在地圖上標示出部隊推進或戰鬥位置的，領受命令匆匆而去的，還有一些，則與他們的司令一起端坐在一幅口木人印製的地圖前，專心地聆聽忠義軍作戰部主任參謀白羽的敵情匯總通報。
「遠東俄軍經過整編補充後，將二十四萬軍隊分為五個兵力集團。即正在攻擊糧屯子的東滿支隊，由扎蘇利奇中將率領，下轄四個旅約兩萬人，火炮50門；由薩哈諾夫少將指揮的南滿支隊，有兩萬五千人，火炮60餘門，南滿支隊駐紮在海城、大石橋、營口，東出可支援東滿支隊，西進可威脅錦州，北向可配合敵奉遼支隊進取奉天，向南則可在營口登船，攻擊我錦西軍港甚至秦皇島、天津一線，也可快速增援據守旅順口的敵關東支隊。因此，參謀部將敵南滿支隊的動向作為判定俄軍此次對我軍作戰企圖的風向標。這個薩哈諾夫是咱們的老朋友了，在錦州當咱們大帥座上賓的時間也不短，可這傢伙不會安什麼好心，念什麼舊情，好不容易因為拉扯咱們東北軍團和俄軍達成默契，因此重新回到軍事指揮位置上，他對我忠義軍的作戰，肯定是賣力得很！」
一眾參謀們捂嘴偷笑，唯有剛剛從錦州調來的參謀陳若愚失聲笑道：「哈哈！讓他來吧！白山裡可比不上錦州城安逸呢！」
「嗯——吭！」高連山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地用咳嗽聲提醒了一下跑題的參謀主任和司令部新人。
白羽給了陳若愚一個白眼，繼續道：「敵關東支隊有三萬多人，皆是精銳，尚有海軍戰艦和旅順要塞支持，噢，當然，海軍和旅順也是這三萬多人的包袱，他們絕對不會輕易離開要塞，深入白山。」他手中的木棍子突然一轉，點到奉天二字上，又道：「值得注意的這裡，奉天城外的五萬俄軍！他們的動向將直接決定大帥的戰略能否施展開來，他們的動向也是我們忠義軍最主要的作戰目的——堅決地羈縻之！」
「羈縻！」高連山起身，走到地圖前，寬大的手掌拍打著地圖，用洪亮而沉穩的聲音道：「這就是關鍵！如何讓這股子老毛子聽咱們大帥的話？根據咱們的要求，或者乖乖地呆在奉天城下，或者聽話地進取奉天？」發問過後，高連山又拍了拍地圖，似乎是自言自語一般：「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我們主動出擊鐵路線了？」不等其他人回答，他又搖頭道：「不，不，忠義軍出擊鐵路線威脅奉天、海城，敵我兵力懸殊不說，還會給老毛子推翻與大帥的私下協議的借口，不行！」
「報告司令！」
高連山的虎目在陳若愚臉上掃過：「陳參謀，說！」
「職部來白山之前曾聽聶司令說過，老毛子在咱們東北駐軍眾多，補給是一大難題，不能僅僅依靠海運來解決，況且，東清鐵路至今尚未最後完工，運力有限。如今，奉天、海城、鳳凰廳一線有敵軍十萬，尚且處於作戰或准作戰狀態，其物資消耗可想而知。」陳若愚擔心別人聽不清楚他的上海口音，因此語速放得很慢：「所謂打蛇打七寸……」
高連山不耐煩地一揮手道：「說快點，拖拖拉拉的娘娘腔口兒，哪像國防軍！？」
陳若愚白皙的臉上一陣發紅，挺胸道：「是！說快點！報告司令，職部以為，羈縻奉天俄軍最好的辦法是進攻寧古塔、寬城子，切斷俄軍從陸路得到補給的通道，同時以一部兵力佯攻海城，威脅其海路補給通道！」
高連山反問：「那通化、白山怎麼辦？」
「大帥曾經訓導職部，為達成戰役目的，可以拋開罈罈罐罐的牽制！我以為，避免攻擊強敵、堅城而打擊俄軍漫長的補給線，能在達到戰役目的的同時盡量保存我軍實力，保持忠義軍在白山的存在！」陳若愚漲紅著臉說完，看到司令的神情發生了變化，這才高聲道：「職部報告完畢！」
「坐下！」高連山在命令陳若愚入座的同時，自己也坐了下來，仰頭看著地圖發愣。
「白山不能丟。」白羽走到地圖前，手指沿著彎彎曲曲的鴨綠江移動著：「沒了白山，咱們兩個師的部隊也就失去了補給，誠然，我們可以奪取俄軍的武器彈藥，但誰能保證繳獲的軍火物資能夠滿足我軍作戰所需？除非，咱們出兵進攻旅順或者海參崴……」
最後一句話，白羽純粹是說說而已。
「旅順不行，會引得俄軍南下聚集，到時候咱們的東北軍團就難以下手了。那就海參崴！」高連山一拍大腿站起來，快步走到地圖前，朗聲道：「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的任務有兩個，在主力出擊寬城子，一部佯攻海城、破壞鐵路運輸的同時，堅決阻擊敵東滿支隊於通化以南，阻擊目的有二，確保白山安全和吸引更多的敵軍進山！第二階段，如我軍在第一階段奪取寬城子、寧古塔，並能得到一定軍資補給，則可暫時放棄白山根據地，我軍則以有力之一部向南烏蘇裡和海參崴進軍！奶奶的，這些年都是老毛子打咱們，老子這一次要打出國門去！」
白羽小聲提醒：「司令，海參崴原本就是咱中國的。」
「那就奪回來！」
白羽雙手一趟，苦著臉道：「那是要塞，咱們沒攻城炮。」
高連山劈手奪過白羽手中的木棍，指著他的鼻尖道：「你這個主任參謀不合格！」不等白羽分辨，他就著木棍指點地圖：「第一階段需要多長時間來完成？我看是下雪封山的時候。大雪天裡，敵我都不可能組織什麼大動作，因此，戰役的第二階段應該從明年春天開始！你想想，你們都想想，大帥要求忠義軍羈縻俄軍到明年開春的意圖是什麼？開春之後，我忠義軍的任務還是在背後牽制俄軍嗎？不！決不！老子決不給口木狗崽子當幫手！老子的部隊經過一個冬天的休整和補充，目標就是——海參崴！」
「嘩！」參謀們興奮出聲，就連那些沒有參加這個會議的軍官們也停了下來，驚訝而崇敬地看著他們的司令官，號稱「武毅新軍第一悍將」的獨臂將軍。
啥叫眼光？啥叫氣魄？看看高連山就知道！
白羽強行收斂了心中對司令的崇敬之情，此時此地，作為作戰主任參謀，他的任務不是去崇拜別人，而是給司令的想定找漏洞、找困難，並通過運作參謀部來解決之。他冷靜地想了想，朝還是一臉興奮的參謀們揮了揮手，清理了一下思路，神情嚴肅地道：「參謀作業，圍繞三個重點來擬定戰役計劃，報錦州批准後斟酌執行。要點一，出擊海城之部隊選擇。各位，我們需要注意的是，海城方向敵軍蝟集，而我軍計劃在通化一帶阻擊敵東滿支隊，這就意味著出擊海城之部隊需要脫離根據地，孤軍深入五百里。要點二，我軍兩個師另四個獨立團的部隊如何在敵軍封鎖下渡過漫長的冬季？可以想見，俄軍在攻佔糧屯子之後，必然在海軍的配合下控制鴨綠江口至渾江河口一線，截斷我軍從朝鮮得到補給的可能。要點三，敵軍進攻奉天時，我軍當如何行動才能達成大帥的戰略意圖，又能有力地執行我出擊海參崴的計劃？必須注意的是，出境作戰與根據地作戰不同，游擊作戰與攻堅作戰不同，我軍如何保證順利地完成轉變？當然，還有一個問題至關重要，那就是錦州方面能否及時提供一部分攻堅火力？各科，帶著這幾個問題制草擬計劃，晚八時集中匯總。」
「是！」參謀們齊刷刷地立正應答，然後將目光轉向高連山。
高連山擺擺手，等參謀軍官們各自離去時，才向白羽笑了笑，道：「剛才，我的話沖了一點，你別在意，咱老高就是這個臭脾氣。」
白羽當然知道，高連山是為剛才那句「不稱職」的話而道歉。細細想來，自己當真有些不稱職呢！他趕緊一個立正道：「司令的想定是符合大帥戰略需要的，我一定領率參謀部做好計劃，請放心！」
高連山伸出唯一的一隻手按在白羽的肩頭，說：「我很放心！這次錦州調過來的幾個（參謀）都不錯，林毅、張士毅、陳若愚、方學毅……哎？咋這麼多毅？」
「武毅新軍的毅！周毅的毅！我聽說，他們好幾個都是在官校和大帥身邊時改的名。」
「嗯！有你帶著他們，搞出來的計劃一定能行！」高連山說著，話鋒一轉道：「只是，咱們從上到下都要有點心理準備才行。阻擊是困難的，捱過冬天也是困難的，說不得，忠義軍將面臨這幾年來最為艱苦的局面！」
白羽默然，轉頭盯著地圖陷入了沉思。
渾江水穿山越林，在通化下游大約三百里處衝破了長白山餘脈的阻擋，將長白山與小禿子嶺分割開來。由此，海拔不過500來米的小禿子嶺就成為俯視江邊小路的要點。
忠義軍獨立三團團長齊家芳帶著幾個軍官巡視過陣地後，走到最高處舉起望遠鏡，觀察南邊出現的敵情。
三團是從海城東面的細河開始阻擊俄軍，邊打邊撤，由細河到太子河上游，再翻過千山到大雅河，又到渾江。一路之上層層阻擊，讓這段本就崎嶇不平的山路成為俄軍東滿支隊的噩夢。從大中華帝國對俄宣戰之日到今天，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三團大大小小的打了二十多仗，殲敵1500多人的數字幾乎要與三團的員額持平。
南邊零星的槍聲傳到小禿子嶺上，齊家芳一邊用望遠鏡觀看，一邊向身邊的軍官們說：「老毛子一路被咱們阻擊，這次更碰上了龍飛和李雙喜他們兩個硬骨頭，看來，今天老毛子就算能推進到嶺下，也沒有力氣組織進攻了。那麼！咱們就主動出擊！咱們休息了兩天，正要給老毛子點厲害瞧瞧！志良，你的炮就位了嗎？」
全團唯一的炮連連長黃智一個立正，用顯得有些軟塌塌的吳越口音高聲回答：「報告團長，全連六門57炮已經就位！」
齊家芳回頭向預定的炮兵陣地方向看了看，又問：「那你說說，老毛子如果推進到嶺下前沿，他們最大可能的屯兵地點是哪裡？最佳的進攻出發陣地又在哪裡？」
黃智是浙江紹興人，出身官商家庭，洋學堂出身，有很好的數學底子，又喜好中國兵法。他是1900年秋投筆從戎的，也是那一批學兵大隊——盛京官校速成一期中，唯一還是連長的。不過他心裡並沒有抱怨，真要抱怨的話，只能抱怨老毛子將忠義軍和遼西分開了，害得忠義軍炮兵到今天也只有六個炮連的規模。一句話，能在忠義軍裡混到炮兵連長的職分，不錯了！
小禿子嶺順著渾江的流向，呈東北——西南長，西北——東南窄的形態，此時，齊家芳等人身處的最高點，恰好在整個山嶺的西南方，他們的腳下，就是一個大約45°的陡坡面向從南邊來的俄軍。
「團長，職部以為，俄軍將避開正面的陡坡，也不會在狹窄的江邊小路上展開，他們最好的選擇是迂迴到東邊遂行攻擊，那麼，他們的進攻出發陣地最好選擇是東坡下那片雜樹林。」
「嗯！屯兵呢？」
「遠了，應該是那裡！」黃智湊到齊家芳身邊，手指東南方大約五里處的一個小山頭。又道：「那個小山背後是山客們聚集地，有個小村子。」
「狍子窩？」
「對！團長，職部請求……」
齊家芳一擺手道：「哎……別說你們炮兵也要夜襲狍子窩的話！你的事情來了，黃連長！」
「到！」
「立即測取東坡下雜樹林方位距離，確定全連各炮射擊諸元。」齊家芳一邊下令一邊手指雜樹林，又道：「咱們炮彈匱乏，明天我只能給你每炮六發，但是，你要讓每一發炮彈都發揮出最大的作用，給步兵弟兄們做出榜樣！」
「是！」黃智大喜，一個立正舉手禮後扭頭就跑，唯恐團長突然反悔少給了炮彈。
齊家芳微笑著目送黃智的身影遠去，自語道：「老毛子，這次老子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