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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革命 256 焦頭爛額 文 / 仙人掌

    256焦頭爛額

    九月,兩江總督劉坤一過世,滿清朝廷追贈其為太傅,授一等男。以湖廣總督張之洞署理湖廣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以湖北巡撫端方署理湖廣總督。這一重大的權力更迭,在保障湘系官僚集團利益的粉面下,即便是滿官端方署理湖廣,也沒有引起太大的風波。

    不料就在張之洞即將到達江寧時,上海《晨報》刊登了一篇題為《朝廷分潤利益,鐵路淪於列強》的文章,揭露了朝廷授意地方督撫出賣正太、汴洛、滬寧、京奉四條鐵路利權,以換取列強貸款並分潤鐵路利潤。隨即,這篇文章被南北多家報紙轉載,在全國範圍內掀起了爭取民辦鐵路的波瀾。

    就在民潮四起之時,俄國人故意拖延執行《中俄交收東三省協定》,眼看協定規定的第一期撤軍時間已到,俄軍只是集中到了東清鐵路沿線,並無撤軍跡象。與之相對應的是,英國人擔心俄軍在滿洲站穩腳跟後會轉向中亞南下,一邊通過口木與俄國交涉,一邊以其駐印總督的名義給西藏大喇嘛和清廷駐藏大臣寫信,要求在西藏擁有包括駐軍在內的特殊權益。

    多事之秋尚不止於此,1902年的秋汛,先後為害四川、山東、廣東、福建、貴州;黃河繼八月決口於壽張之後,又決口於利津。廣西各族人民起義軍也逐漸地形成了以王和順為首的中心,官軍屢次進剿雖有小勝,卻趕不上起義快速蔓延,雲南、貴州、湖南、廣東都有波及。

    九月十八日,武毅新軍第一師第二旅開進奉天「恢復主權」。九月二十一日,武毅新軍第二師第十一團三千官兵進駐左衛屯京奉鐵路經理處,接管在建的京奉鐵路關外段,實施全面軍事管理;同日,駐紮在廊坊的禁衛軍左翼(漢旅)也向車站派遣了警戒部隊。二十二日,東三省總督李燾通電全國,主動請纓,擬調派精銳主力一部南下廣西維持局面。

    武毅新軍要南下廣西!?這個消息立即引起了北京東交民巷內,英國公使薩道義和以參贊身份辦理公使事務的朱爾典兩人的注意。

    寬敞的辦公室裡充滿了雪茄煙霧,兩位衣冠楚楚的外交官置身於濃煙之中卻毫無察覺。

    「那麼說,武毅新軍無禮驅逐我國鐵路技師和經理人員一事,我們不能向清廷遞交照會?」

    朱爾典的手指夾著雪茄煙在空中畫了一道弧線,隨即左右晃了晃,嘴裡道:「不,不是不能遞交照會以示抗議,公式閣下,我們在沒有得到清廷對李燾主動調派部隊到南方的確切答覆之前,在沒有搞清楚這支部隊到南方去的真實意圖之前,最好不要貿然去觸動他們的東北王。」

    薩道義疑惑地「哦」了一聲,在從朱爾典眼神中得到一絲啟發後,若有所思地道:「武毅新軍是清國用於滿洲的軍隊,在俄軍故意拖延撤軍的關頭上,這支軍隊是絕對不可能抽調南下的!您的意思是,李燾很可能跟俄國人已經達成某種協議?」

    朱爾典做出謙恭的神情道:「閣下,阻擋俄國南下才是帝國當前在遠東戰略重點。對我們來說,保障英國公民在清國的利益是必須的,卻不得不在戰略重點的引導之下,暫時擱置一段時間。俄國南下謀求海洋的四條通道,我大英帝國只堵住了兩條,俄國艦隊要通過波羅的海、黑海,必須徵得大英帝國的同意。可是,當俄國人在遠東謀取旅順、取得面向太平洋的不凍海港時;或者當俄國從阿富汗滲透印度、激化印度宗教矛盾,以求得一個印度洋出海口時,作為帝國在遠東的外交官,不能不將俄國視為第一敵人。因此,我們應當在看到武毅新軍粗暴地接管鐵路的同時,也看到這支奇怪的軍隊開進了奉天城。」

    「這我知道。」薩道義的語氣中有點不耐煩了。他不喜歡自己的下屬說那些廢話,那,無非是表明了一個問題:下屬認為上司不知道那些應該知道的事兒。

    「閣下。」朱爾典的語氣明顯加重了,臉上卻還是帶著謙恭的微笑道:「大英帝國在利用清國,利用武毅新軍,可是也不排除李燾在利用大英帝國達成其政治目的的可能!多年以來的俄土戰爭甚至是英俄克里米亞戰爭,都在告訴一個對世界稍有知覺的清國人——英國在阻止俄國得到出海口,進而成為英國海上霸權的最大威脅!非常不巧,李燾就是這樣的人,即便他不是,他那留美歸國的夫人也是。他會在英俄的爭奪之間謀求足夠的好處,清國人有句古話: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因此,他得到了大英帝國用清國賠款給予錦州的支持,他也得到了口木的暗中幫助,甚至他還能從俄國人那裡得到更多我們不知道的東西。此時,關外軍事局面應該說是緊張的,他卻還能抽調兵力南下,這個事實就足以證明了。閣下,我們當前不應該去對可憐的、焦頭爛額的清廷施加壓力,而應該對李燾作出足夠寬容、友好的表示,將他維持在英日同盟的軍事夥伴關係之內。不過,有個問題很難處理。」

    朱爾典故意停了下來,他相信自己這位被威士忌燒壞了腦袋的上司不會猜到這個問題。

    果然,薩道義的臉上又浮現出疑惑的神情。

    朱爾典心中暗笑,又過了片刻才道:「李燾調兵南下是否是一個探路石?他會不會已經看到帝國對西藏有所企圖?這支自稱『國戰之師』的軍隊南下的目的如何?是去打亂民還是警惕更西南方向?」

    西南?西南!

    薩道義終於領會到了朱爾典的話意!

    1888年,英印地方當局挑起了印藏邊境衝突,打開了西藏的大門。此後,西藏的白銀、皮毛、山貨源源不斷地越過喜馬拉雅山進入錫金、印度,經孟買海港轉運倫敦牟取暴利,給英國商人和殖民地當局帶去了源源不斷的利益。在英國針對俄國的戰略佈局之下,英印地方當局在現實利益可能擴大的誘惑面前,不斷地向倫敦鼓吹「進軍拉薩!」

    在英國政府眼裡,喜馬拉雅山擋住了俄國人的南下腳步,控制住山北的西藏就斷絕了俄國人的印度洋之路!可是,英國需要清國和口木在滿洲問題上的配合,不好在此時與清廷撕破臉皮。因此,英國政府對英印地方當局的建議採取了默認的態度。

    難道,身在滿洲的李燾已經看到了西南的威脅?

    薩道義心中掂量著這個猜測,如果猜測是真,那麼大英帝國在遠東戰略豈不是被那個清國東北王完全知悉了?帶著一點裸體於他人面前的屈辱感和惱怒情緒,英國駐華公使閣下突然咆哮著喊道:「不!他已經進軍奉天了!」

    朱爾典忍住笑,一邊將手中的雪茄重重地摁在水晶玻璃煙灰缸裡,一邊說道:「閣下,奉天城裡本來就沒有俄**隊,那裡以前是受清國巡警軍管制。因此,武毅新軍進軍奉天多半是場面上的功夫,沒有任何的現實意義,自然也不能成為李燾與俄國人達成某種協議的障礙!閣下,在武毅新軍對俄軍發起進攻的槍聲響起之前,您不能將李燾看做我們的軍事盟友。」

    在屬下面前很是被動的薩道義在心裡承認朱爾典說得有道理,可是他還是要為自己撈回一些作為上級官員的面子。

    「我個人以為,李燾要求調軍南下,多半是清國地方督撫們經常玩弄的把戲。先生,您應該還記得,幾個月前,雲南有位叫李經羲的巡撫被清廷免職了,這位李經羲正是李燾的堂伯父。我看啊,武毅新軍這次主動南下廣西,是要為李經羲保駕!」

    朱爾典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屑,卻被薩道義捕捉住了。

    感覺面子在被下屬蹂躪的薩道義不好發作出來,忙為自己的話辯解道:「對於任何清國人,我本人是絕對不相信的。不過我相信一個事,那就是武毅新軍自稱為國防軍,只打國戰、不打內戰。」

    好笑,真好笑!不過,極度鄙視上級的朱爾典能夠感覺到薩道義的心態,這位公使為了使自己有些荒謬的見解被人接受,不惜去誇讚一支清**隊的口號。那,能當真嗎?

    「為了李經羲能夠回到巡撫的寶座上,也是為了一個不知道是廣西還是雲南,又或者貴州的巡撫職位,李燾會犧牲在滿洲的利益,與俄國人達成協議,從而放心調兵南下嗎?閣下,這個問題我想很容易就能得到答案,那就是——不!這樣一來,李燾會失去他賴以生存的根基!一個崛起於國戰中的軍政勢力,會容忍他的領導者變相出賣國家利益嗎?得到遙遠的廣西卻失去自己根基的人,決不會是意圖在清國推行政略的李燾。噢!我的閣下,您真英明!」

    朱爾典突然恍然大悟了,他拍打著腦門子,向本來鄙夷的上司送上馬屁後,急急地從桌上的雪茄盒裡拿出一根雪茄,匆匆地拆開、聞了聞味道後才烘烤、點上。手上作這些動作的同時,他感覺自己看清楚了那個本來難以看清楚的人。

    薩道義卻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只能呆呆地看著朱爾典,他不知道眼光閃爍的助手在想什麼?那就只能傾聽了。

    「對,對,對,應該這樣做!」朱爾典似乎是喃喃自語一般,聲音卻越來越大,能夠清楚地傳進薩道義的耳朵裡——「可以利用清廷拒絕李燾調兵南下的要求,以此來試探李燾的意圖。我敢保證,這個人是在英日俄諸國、滿清朝廷、清國地方勢力和被他鼓動起來的國民情緒之間走鋼絲!鋼絲的那端正是大清帝國的主宰權!」

    「那、那麼……」薩道義顯得有些驚慌地道:「你認為帝國應該採用何種態度?」

    這個問題讓心中將李燾定位成顛覆者的朱爾典沉思起來。

    在李燾和當今的清國政府之間,英國人應該選哪一個才能保障並擴大在遠東的利益呢?

    一個很可能洞悉了英國遠東戰略的李燾是危險的,可又是值得利用的!李燾的開放政策推廣到整個大清帝國的前景是值得期待的,可是,一個在這個政策下強大起來的中國,會繼續甘願成為別國謀求利益的棋子嗎?

    「閣下,我不是先知的預言家,無法看到未來的世界。不過,在目前來看,李燾的政策態度更符合大英帝國遠東戰略的需求。他的新政能將市場開發給英國商人,他的軍隊能夠成為抵禦俄國南下的重要力量。如果,他真的能在某種條件下成為這個國家的決策者,那麼在這個國家的成長階段,會需要英國的支持,同時也為英國提供源源不斷的利益。」

    薩道義用頻密的點頭和含糊的「嗯嗯」做聲表示對言事者的認同。

    朱爾典的臉色突然凝重起來,略微停頓了半晌才壓低聲音繼續道:「一切的優點說過之後,我不得不說說我心裡非常擔心的一種可能。那就是,在這位李燾領導下的新國家,會否成為未來英國的強勁對手!?」

    「哈哈!」薩道義哄然失笑,用戲謔的眼神看著朱爾典道:「親愛的,你的話正應了中國一個成語,杞人憂天!您看看,一個什麼也沒有的清帝國要成為世界強國,成為大英帝國的對手,她需要漫長的時間,需要在自身不夠強大的時候,向我們要求很多支援,當然,她也會付出很多東西。以前,我們要得到這些東西需要武力,用艦隊的火炮強行打開這個市場;現在,這個市場很可能在這位年輕將軍的決策下突然開放了,我們還需要動用武力保證商人的利益嗎?」

    朱爾典黯然搖頭,他實在不想跟自詡為紳士的薩道義說下去了。道理很簡單,對一個初生的嬰兒來說,母親的奶水就是一切;可是嬰兒會慢慢長大,他會要求更多的東西;等到他成人了、足夠強大了,他就會向別人發出自己的聲音,揮出自己的拳頭!

    李燾的中國,確實能夠提供給英國更多的商業利益,可是這個中國在付出多、得到少的商業交流之後,也會逐漸壯大起來,那麼,那時候的中國會向英國揮出拳頭嗎?

    朱爾典無法解答自己腦中的問題,他只能在英王政府現行遠東戰略的基礎上,向公使、向英王政府提出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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